界面新聞記者 | 劉子象
“我們研討會上大部分專家的判斷是接收兩三個國家，沒想到一下子擴員了6個、取得了這么大的成果，”談及金磚合作機制擴員話題時，復旦大學國際關系與公共事務學院教授朱杰進這樣對界面新聞記者說。
作為長期研究金磚國家、G20等國際機制的學者，8月20日，朱杰進應邀赴南非參加研討會。本次會議由“南非金磚國家研究智庫”（SABTT）等機構舉辦，是金磚領導人峰會籌備工作的一個重要輔助活動。
金磚擴員是此次研討會的議題之一，但是擴員決定是五國在峰會上協商后共同作出的，“誰能被納入進來，其實就像買彩票一樣，不到最后一刻，沒人知道結果。”朱杰進說。
當地時間8月24日，經過兩天的閉門會議后，金磚國家領導人聯合宣布，將邀請沙特、埃及、阿聯酋、阿根廷、伊朗、埃塞俄比亞成為金磚大家庭成員，其成員資格將于2024年1月1日起生效。
擴員后的金磚集團覆蓋區域包括亞洲、非洲、中東、拉美，將更具代表性。據新華社援引世界銀行2022年的數據，金磚11國的GDP將占全球總值的28.99%。金磚5國的這一占比為25.77%。
金磚合作機制主要由2個部分構成，一個是論壇性質的、定期的各級領導層的會晤；另外一個是金磚國家新開發銀行這個金融機構實體，它像世界銀行、亞投行等機構一樣，是具有約束力的多邊機構。
能源話語權大大增加
此次擴員的規模大大出乎外界預料。對此，朱杰進猜測，這可能是5個創始國各自提名、互相妥協的結果，同時也是一個合理的談判結果。
從國家來看，沙特、阿聯酋和埃及的加入似乎順理成章。阿聯酋和埃及已經是金磚國家新開發銀行的成員。沙特正就加入該行進行談判。
中東產油大國的加入，帶來了金磚國家在能源和“去美元”方面戰略話語權的更多猜想。擴員后的金磚國家，將全球最大的幾個石油生產國以及消費國聚集在一起，集團在全球的能源話語權將大大增加。新加入的沙特、阿聯酋和伊朗均是石油輸出國組織成員國。
另外，全球大部分能源貿易都以美元進行，擴員后的金磚國家，也增強了其推動貿易轉向替代貨幣的能力。
據英國經濟研究機構橡果宏觀咨詢公司今年3月的數據，按照購買力平價計算，金磚5國占世界GDP的比重已達到31.5%，超過了由7個發達國家組成的G7（30.7%）。擴員后的金磚國家，在全球經濟中的分量將進一步上升。
還有一種聲音呼吁建立一種區域貨幣，然而這在朱杰進看來是一個長期目標。“建立區域貨幣，意味著要放棄主權貨幣，采用統一的貨幣政策，這在金磚國家中幾乎是不可接受的。”他說，但是加強國家間的本幣合作是可行的，尤其是在本幣結算和本幣投融資方面。在這一點上，本次峰會上領導人達成的共識是“非常實事求是的”。
加入意味著什么？
對于阿根廷的加入，外界頗有爭議，甚至有說法稱阿根廷“加入即退出”。這個南美國家正面臨右轉風險，下個月將舉行總統選舉。在上周結束的初選中，獲勝者是極右翼的候選人哈維爾·米萊。這位有“阿根廷特朗普”之稱的候選人主張廢除央行，同時公開攻擊兩大金磚創始國。
此外，三位數的通貨膨脹、持續貶值的比索、枯竭的外匯儲備，以及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440億美元貸款協議，這些都揭示著這個拉美第三大經濟體正面臨的困境。
阿根廷現任總統費爾南德斯表示，加入金磚國家是該國的新機遇。作為阿根廷加入金磚集團的支持者，巴西總統盧拉表示，這次擴員對阿根廷“非常重要”。他還批評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貸款令阿根廷“窒息”，并暗示金磚國家新開發銀行有可能增加對“不同標準”的其他國家的貸款，以刺激其經濟。
在目前的金磚五國中，南非是唯一的非洲國家，同時也是最小的經濟體。隨著埃及和埃塞俄比亞這2個地區大國的加入，非洲的話語權也更加壯大。
埃塞俄比亞是新成員中唯一的低收入國家，不過這個1.2億人口的國家是非洲增長最快的國家之一，自2004年以來，一直保持10%以上的GDP增長率。然而，由于提格雷地區的內戰，該國面臨分裂和重建壓力。埃塞總理阿比表示，加入金磚集團對他的國家來說是“一個偉大的時刻”。
朱杰進對界面新聞指出，其他國家也同樣值得關注，比如，“這一次擴員印尼沒有進來，我覺得稍微有點遺憾。”
此前，外界普遍預計這個東南亞大國將會是這批擴員的國家之一。印尼總統佐科也親自赴南非參加峰會。
據印尼總統秘書處周四發布的聲明，他們尚未提交申請書。總統佐科表示“不著急”，他們仍在研究和權衡是否加入金磚合作機制。另外，佐科指出，印尼與金磚國家關系良好，特別是在經濟領域。
“我來參加這次峰會，主要是對發展中國家表達支持。當前的全球經濟秩序極不公平，發展中國家必須團結起來，爭取自己的權利。”他說。
另據南非駐金磚國家大使阿尼爾·蘇克拉爾的說法，印尼要求推遲其成員資格，因為它希望與東盟成員國進行磋商，并可能在未來一兩年內加入。
推動全球治理體系改革
在朱杰進看來，金磚合作機制不僅僅關乎能源、貨幣，更重要的是它在全球治理體系改革方面的意義。
這次峰會引起國際社會前所未有的關注。擴員和“去美元化”是外界最關注的話題。峰會召開期間，西方主流輿論普遍強調分歧。外界熱議印度和巴西是態度最謹慎的國家，甚至有印度智庫專家對《衛報》稱“不會有快速擴員決定”。也有不少觀察人士預計，本次會議可能會先出臺一個擴員的具體標準，為以后的擴員做準備。
朱杰進表示，5個創始成員國之間確實存在一些分歧，但是這次峰會結果表明分歧是可以克服的，而起到凝聚作用的，是“過時的全球治理體系亟待改革和完善”這個共同愿望。
這一點在印度總理莫迪的表態中得到印證。擴員決定宣布后，他在社交平臺上寫道，“金磚國家擴員應該成為20世紀成立的其他已經過時的全球機構的榜樣”。
這其實是發展中國家的普遍心聲。當今的全球治理體系建立于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的布雷頓森林會議。越來越多發展中國家抱怨，無論是在聯合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還是世貿組織，發展中國家的話語權和實力并不匹配，很多訴求被忽視，現有的治理架構已經與現實脫節。
但這是為了取代現有的類似國際機構嗎？朱杰進不這樣認為。
“持這種觀點的人，實際上是對金磚合作機制的定位存在認知偏差。它從建立之初就明確表示不是一個反美或者反西方的組織。它針對的是目前這種過時的全球治理體系，想要對它進行補充和完善，而不是要取而代之。”他說。
另外，地緣政治關系緊張，很多南方國家被迫站隊，也讓他們更加想要改變這種“身不由己”的局面。南非駐金磚國家大使阿尼爾·蘇克拉爾在峰會前就表示，全球南方國家不想再被告知應該支持誰、或者如何行事，他們已經足夠強大，可以維護自己的立場。
華盛頓昆西研究所（Quincy Institute）全球南方項目主任希多爾（Sarang Shidore）也不認為金磚國家是一個“反美組織”。他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這次擴員傳遞的信息是“這是一個多元化的國家集團”，但它確實代表了一種轉變，即：這不再是一個美國可以制定所有規則或主導所有機構的世界了。不過，“與其說這是替代，不如說是互補”。
據南非方面透露，此次峰會前有40多個國家表示有興趣加入，23個國家提交了申請。有關擴員的指導原則、標準和程序的文件正在起草中，具體的潛在伙伴國名單將在明年的峰會上公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