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陳振芳

“張雪峰效應讓我成為了撿漏王”以1100.8萬的熱度值，登上某社交媒體熱搜榜首。網傳一位考生僅以453分考入一本院校廣州大學，將該話題推至討論頂峰。

今年6月份，名師張雪峰突然爆火。起因是一位用戶向其咨詢報考新聞專業的建議。他表示：“閉著眼隨便指一個專業都比新聞學好”、“新聞專業狗都不學，誰學就把他腿打斷”。

盡管事后他解釋稱，這名理科考生來自新疆，590分，可以在985高校挑到更好的專業。但這件事仍升級為“新聞專業之爭”，多位大學教授站出來與其“論戰”。

張雪峰原名張子彪，黑龍江齊齊哈爾人，畢業于鄭州大學給排水專業，后從事考研升學規劃工作。2016年6月憑借《七分鐘解讀34所985高?！纷呒t網絡，曾參與多檔綜藝，出版一系列高考志愿和考研書籍。

2021年，張雪峰正式進入高考志愿填報市場。天眼查APP顯示，張子彪名下還關聯四家公司，包括成立于2021年的蘇州峰學蔚來教育有限公司，主要面向高中生，提供高一選科指導及高考填報志愿。

新聞學不是張雪峰第一個勸退的專業。這些年，他相繼勸退了哲學、教育學、工商管理、外語、歷史、金融、土木、生化環材等所謂的“天坑專業”。

張雪峰看好的專業也有不少，比如法學、漢語言文學、公費師范、思政、口腔醫學，電子通信類、電氣新能源類、數學和計算機等，他認為這些專業“好就業、好考公、更務實、有性價比”。

張雪峰的大學報考建議總結走紅網絡。截至8月2日，“張雪峰老師”抖音賬號粉絲達2059.3萬人。較其6月初爆紅時的粉絲數，不到兩個月漲粉700萬人。

由于其高考志愿填報生意過于火爆，6月24日晚，張雪峰發微博稱：“因過度勞累，胸悶心悸，大晚上的被醫院收治強制住院了。”

這也引爆社會輿論，支持者認為他“打破信息屏障”、“講了大實話”，反對者則認為這種選擇過度功利、短視。

但考生及家長用腳投票，今年，張雪峰看好的計算機、法學、漢語言文學專業分數暴漲；新聞、經管、生化環材等“天坑專業”分數持續暴跌。

在此情況下，有一些考生選擇“逆行”：選擇張雪峰不看好的專業，反而錄取到了更好的大學，因而高考錄取季出現了“張雪峰效應讓我成為了撿漏王”的情況。

近日，界面教育就高考志愿填報采訪了多位考生，了解05后在報考背后的心路歷程。

讀新聞學，我成了“撿漏王”

“今年中傳（新聞學省內錄?。┡琶盗艘磺Ф鄬ξ乙彩且馔獾捏@喜！錄到了第一志愿非常開心。”

2023年安徽文科考生李萌自稱“撿漏王”，她的高考分數589分，省內排1894名，最終錄到心儀的中國傳媒大學（下稱中傳）新聞學專業。

李萌學新聞的初衷是為了追星，“想離他們更近一點，以后可以去娛樂圈工作，正好喜歡的愛豆也考上了中傳的播音主持?！币恢标P注社會熱點和新聞的她，也希望未來可以真正為社會做點什么。

李萌表示“沒咋受張雪峰影響”，對他提出的熱門法學、考公“萬金油”漢語言和財會都不感興趣。在她看來，與其讀中下游“985”大學，或者不喜歡的專業，她更愿意選擇行業認可度高的中傳新聞學。

今年，中傳在全國多地的錄取分數大幅下滑，這些地區招生主要以新聞傳播相關專業為主。

比如，中傳在山西省的文科最低錄取分數線和位次分別為520分、3620名，同比下滑56分、2918個位次；其在黑龍江理科高考的最低錄取分數線和位次分別為470分、21488名，同比下滑99分、17549個位次。

不僅如此，今年大學專業錄取冷熱兩級分化嚴重。

以高考大省山東為例，7月19日，山東省教育招生考試院公布普通類常規批第一次志愿投檔情況表。山東高考官方平臺“山東高考一點通”發文表示，2023年山東省最低投檔位次變化：計算機、電子信息類、機械類、電氣類、醫學類、法學類等為考生報考熱門。小語種類、新聞傳播學類、公共管理類爆冷。

以“雙非”（非985、非211）高校廣西民族大學的計算機科學與技術專業為例，今年投檔最低位次是76956名，同比提高五萬多名。山東科技大學電氣工程與智能控制今年最低錄取位次為100947名，同比提高兩萬多名。

相比之下，2023年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傳播學類(國際新聞全英文主輔修實驗班) 投檔位次為1286名，新聞傳播學類位次為1305名，在該校普通類專業中居倒數第2、3名。而2022年新聞傳播學類(含雙學士學位項目) 投檔位次749名，居全校招生專業第5名。

山東大學新聞傳播學類今年投檔位次14321名，同比下降6414個位次。該校普通類專業處最后三名的分別是外國語言文學類、公共管理類、新聞傳播學類。中國海洋大學、中國石油大學（華東）投檔最低位次最低的專業均是小語種。

多位考生均對界面教育表示，今年身邊報考新聞專業的人少了，張雪峰只是誘因之一，更多的是考慮到就業和自我興趣。

另一位安徽考生蔣欣欣是編導藝考復讀生，今年高考分數474分，省內排3000多名。

她認為，張雪峰對今年考生的報考選擇仍有影響?！吧磉呌型瑢W寧愿不服從調劑，或者浪費上萬個名次的優勢，去報一個差點的學校，就是為了避免讀新傳、管理專業?！?/p>

“張雪峰一直強調學專業要有行業壁壘，如果不考公考編，那就只有法學、金融、中醫這三個專業。”蔣欣欣告訴界面教育，“現實所迫，這三個專業我都沒選到好學校，只能在民辦大學里選擇。”而且她對這些專業并不感興趣。

蔣欣欣兩年的高考排名差距不大，但去年只能上公辦二本，今年在新傳專業被張雪峰強勢唱衰之后，她被一本院校湖南工業大學的新聞傳播專業錄取，“學校整體層次上了一個臺階”。

“受害者”聯盟

“張雪峰效應”下，有人“撿漏”，也有人“受害”。

高考志愿錄取結束后，云南理科考生趙琪在社交媒體上發了一篇“張雪峰元年受害者”的帖子引來網友圍觀，點贊和評論數均超過1500，帖子下面聚集了眾多“受害者”。

趙琪今年18歲，畢業于云南昆明一所知名中學，平時的成績處于全省中上水平。今年高考分數604，省內排名4934-5077位。

填報志愿花費了她三四天時間，趙琪采取“先專業、后學?！钡牟呗浴?/span>云南的一本批次可以選擇十所學校，每所學校填六個專業。所有的報考志愿中，法學都是她的第一專業。

為了能讀法學專業，她放棄了山東大學、云南大學、中南大學、西南交通大學等985/211高校，除了第一志愿廈門大學“想沖一沖”，華東政法大學（下稱華政）是她的第二志愿，屬于十拿九穩。華政是著名的“五院四系”之一，兼具上海的地域優勢。

但令趙琪意外的是，張雪峰口中的考公好專業——法學的熱度和排名暴漲，高于華政法學專業往年分數線不少的她，今年卻夠不上，最終還錄到了張雪峰口中“打死也不學”的新聞學專業。

“沒有錄到法學，肯定有一點難過。”云南省分數線出來前，她已經查看了多省的分數線，發現不管是什么學校，法學都漲得特別厲害，已經有心理準備。

法學一直是趙琪心中想學專業的前三。在高中時期，她就明確要考法學專業。趙琪喜歡法學里獨有的正義感和邏輯性，“一些很復雜的事情，可以用簡潔、準確的法律文字進行表述，這個挺吸引我?！彼?/span>希望能通過專業，用自己的力量去推動社會朝著更公平、更誠信的方向發展。

趙琪出生于一個普通家庭，媽媽是會計，爸爸是自由職業。“父母的職業對我的報考沒有影響。因為平常會接收到很多就業難的信息，我更希望選擇一個好就業的專業。”在她看來，法學好就業，考公崗位特別多，家里也有親戚在律師行業。

“我比較傾向進入體制內或企事業單位。”民營企業并非趙琪的優先考慮選項，一來，民企比較“卷”，后期還可能面臨失業；二來，她希望回到家鄉工作，云南沒有大型民企總部。

得知錄取結果的那晚，趙琪立刻去查看了云南省公務員的錄用名單：新聞學有哪些考公崗位，她還在社交媒體上詢問學長學姐關于考公的問題，以便對未來早做規劃。

趙琪最終被錄取的專業全稱是“法制新聞”，大二時，學生都要必修民法和刑法兩部法典，結合新聞和法學的優勢，“了解專業之后，我心里比較有底，也更有信心了。”

她認為，不管什么專業都需要有人去學，如果真的不需要這些專業人才，那它完全可以被取消了，任何專業都有月薪3000元的崗位，也有月薪3萬的崗位，關鍵在于個人。

盡管如此，趙琪還是會擔心畢業后的就業情況，如果大學不能轉專業，她會選擇在大四之后，再修兩年的第二學位，參加司法考試。

“我并不后悔為了法學專業去報華東政法大學。如果知道會被調劑到新聞，應該選擇新聞專業更好的學校。”趙琪告訴界面教育。

對于張雪峰的高考志愿填報建議，趙琪認為，可以讓大家提前了解一些內幕。但有些建議被不良自媒體斷章取義，劍走偏鋒了，導致專業填報扎堆。

“真的沒有必要去聽信別人的一面之詞，既然這個專業存在，就有發展的價值。”她認為，一些專業的就業前景不好，正是因為缺乏這方面的專業人才。

四川文科考生陳霧也自稱“張雪峰效應受害者”。她今年的高考分數576，省內排位3829-4018名。

在錯過了第一、第二志愿的寧波大學、長安大學后，她最終“上岸”湘潭大學英語專業。

陳霧稱，按往年的錄取分數線，她可以穩上寧波大學，“但因為張雪峰說這個學校很有錢，很多人報，所以今年寧波大學錄取分數線上漲較多?！?/span>

在專業選擇上，陳霧希望可以“逃離”數學，因此填報了法學、英語、漢語言文學、政治類、地理科學等專業。法學專業也是她的第一選擇。

一是身邊有親戚從事法律相關工作，二是，法學可以培養個人的邏輯表達能力和反應力、判別力，并保護自身以及他人的權益。

“按往年（錄?。┪淮危覒撃苌舷嫣洞髮W的法學專業，但由于今年法學大熱，分數暴漲，所以失之交臂。”最終，陳霧被調劑到英語專業。

“專業和學校都有遺憾，但已成定局，就走好接下來的路。”陳霧說，她對未來的就業狀況還是會有一點擔心，主要擔心工資低。

趙琪、陳霧均向界面教育表示，周遭同學少有專業、學校都很滿意的情況?！?/span>大多數同學在好大學讀“差”專業，或是“差”大學讀好專業?！?/span>

例如，南開大學的公共管理專業，廈門大學的預防醫學專業、中山大學的化工專業。也有高分同學選擇了浙江財經大學計算機專業、上海政法學院法學專業。

陳霧的一個同學，考了全省前500名，因為專業沒填好，最后選擇了復讀。

拋開“張雪峰效應”，專業的“冷熱”變化更多還是與行業經濟形勢相關。

7月24日、28日，高考大省河南連續發布一本補錄、新增招生計劃補錄通知，分別有44所、30所大學對該地考生進行補錄，山東大學、武漢大學、廈門大學、陜西師范大學、海南大學均赫然在列，主要以定向招生為主。

受房地產行情走低影響，近年來土木相關專業就業難度大、招生難，土木類專業出現在上述多所一本高校補錄名單中。

選擇“雙非”高?！A東政法大學、卻沒有讀到心儀專業的趙琪在朋友圈表示：“很遺憾吧，倒也沒有。我在18歲勇敢地邁出了一步，努力選擇并承擔，學著去做一個成年人，未來的路很寬，未來的夢很大，我從未后悔出發，我們來年再會！”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陳霧、趙琪、蔣欣欣、李萌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