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鏡象娛樂 顧貞觀
刀郎再次火了。新歌《羅剎海市》成了近期熱度最高的歌曲，也被外界視作刀郎的“反擊”。
多年前他和那英、高曉松、楊坤、汪峰等人的恩怨，此前已成為“圈內舊事”，大眾本以為再無下文，于是也只在提及刀郎時道一句不公，誰曾料這樁舊事如今再添新聞，成了十年不晚的君子復仇爽文，亦點燃了輿論爆點。
但《羅剎海市》的火爆，不止在于場外的“復仇爽感”，不同的聽眾在歌中品出了不同的心境與感悟，說到底，這仍是一次屬于音樂本身的出圈。刀郎的故事也沒有所謂的反轉，二十年多前他的走紅基于作品，二十年多后同樣如此。
在刀郎的名字再度成為熱點之前，曾和他一樣被“主流”排斥在外，被視作“土”的象征的鳳凰傳奇，也在《海底》火爆后成了年輕人的心頭好，這同樣是屬于作品的勝利。但另一方面，也在于年輕聽眾不再做輿論螺旋下沉默的大多數，他們的音樂審美不再被音樂圈權威的聲音覆蓋。
時代的風吹向西又吹向東，又何需論雅俗，那些大浪淘沙后依然被喜聞樂見的音樂作品和音樂人，也不是雅俗二字可以評判的。
被“主流”屏蔽的刀郎與鳳凰傳奇
直到如今，2000年開啟的華語樂壇巔峰十年仍被樂迷們無限懷念，那個黃金年代里經常被提及的代表性歌手周杰倫、林俊杰、五月天等，如今依然是活躍在市場的頭部歌手，演唱會門票一秒售罄也在證明著他們持久的影響力。但黃金十年里，留下記憶的歌手遠不止周杰倫、林俊杰、五月天等。
猶記得那時，《2002的第一場雪》《雙截棍》《黃昏》《盛夏的果實》《他一定很愛你》《月亮之上》等歌時常排列組合出現在同一張唱片中，當時音樂市場還沒走向分眾化，聽眾沒有圈層區隔，唱片公司的曲目選擇也沒有“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之分，一切看的都是真正的流行度。僅以此來看，那個時代似乎無比的開放包容，也充滿著機遇。
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場雪》銷量打遍樂壇無敵手時，還有諸多草根歌手也在崛起，比如如今樂迷談起時難免唏噓的阿杜。2002年發行第一張專輯《天黑》，當年全亞洲銷量達到了150萬張的阿杜，和刀郎一樣都是草根歌手的代表，兩人后續的經歷也頗為相似，只是刀郎的退場多在外因，而阿杜的退場多在內因。
無論是外因與內因，都呈現了黃金十年開放與機遇之外的另一面。
那英評價刀郎時曾言：“的確我們所有人的歌，都沒有賣過他的，但不能光看銷量，他的歌沒有藝術性。”這是當時音樂圈“主流聲音”群起質疑刀郎的縮影。持續的、大范圍的口誅筆伐究竟對刀郎產生了怎樣的影響，從當年譚詠麟與刀郎合作后，一度被不少歌迷打上了“墮落”的標簽便可見一斑。
坊間傳言，當年譚詠麟到北京出差時，出租車上放著刀郎的歌，譚詠麟聽聞后震驚不已，立馬尋找刀郎合作，于是便有了后面那首《披著羊皮的狼》。當然現實可能并沒有這般戲劇性，彼時刀郎簽約了環球唱片，和譚詠麟成為了同事，之后譚詠麟在紅磡演唱會上還與刀郎合唱了《2002年的第一場雪》。
那首《披著羊皮的狼》如今雖然已經成為時代的記憶，但有時候緣分的確很奇妙，2021年的綜藝《時光音樂會》上，鳳凰傳奇翻唱了《披著羊皮的狼》，翻唱版本與刀郎版本的觀感截然不同，刀郎的版本更顯鐵漢柔情，而鳳凰傳奇的翻唱版更為狂野。鳳凰傳奇演出時，譚詠麟一度激動落淚。
和刀郎一樣，鳳凰傳奇曾經也站在“主流”之外，他們沒有經歷過刀郎這般坎坷曲折的命運，也沒有和刀郎一般長久消失在大眾視野中，但同樣被鋪天蓋地的質疑聲席卷過。玲花就曾多次分享過“一位都市白領在地鐵里聽鳳凰傳奇的歌，耳機掉落歌聲響徹地鐵的那刻白領無地自容”的故事。
當時，音樂行業版權生態不像如今這般成熟，盜版橫飛的情況下，鳳凰傳奇的《月亮之上》《自由飛翔》《荷塘月色》3首歌截止2010年累計下載量超過3億，但是，玲花曾耿耿于懷的故事也折射著現實的另一面：“農村重金屬”、“土嗨”、“廣場舞專屬”等質疑不絕于耳，沉默的螺旋效應愈演愈烈，以至于有人甚至害怕承認自己是鳳凰傳奇的聽眾。
業內不少人士之于鳳凰傳奇的態度，與刀郎似乎并無二致。2014年，有媒體做鳳凰傳奇專題報道時聯系了不少音樂人、樂評人等，但其中多數人以“對不起，沒關注他們”、“咱們能談點正經的音樂嗎”等為由拒絕了采訪。
鳳凰傳奇雖沒有像刀郎一般隱退，但也經歷過起伏，這與他們后來發行的多首歌曲都未復刻曾經的火爆有關，或許也離不開所屬經紀公司重心的偏移。鳳凰傳奇成立后，玲花丈夫徐明朝創立的百人文化幾乎都在圍繞鳳凰傳奇運轉，而2015年，徐明朝與羅盤文化的創始人薛利平合伙成立了極創引力，主攻女團賽道，這也是當時《創造101》選手Yamy所屬的公司。
除了Yamy，極創引力推出的幾大女團都算不上成功，但立于2015年的市場，或許很難不看好這一賽道，那會外界都將2013年的北京工體演唱會視作鳳凰傳奇的巔峰，而就在那一年TFBOYS出道，他們的爆火程度一度被媒體以“打敗鳳凰傳奇的紀錄”來衡量。新老勢力交替之下，整個音樂行業都在為新的賽道做準備，sunshine、X玖少年團、蜜蜂少女隊等接連出道。
事實證明徐明朝賭對了一半，2018年Yamy在火箭少女成功出道，但僅僅三四年時間，偶像產業的泡沫便破碎了，快得超過所有人的想象。在那之后，百人文化的經營重心似乎又重回鳳凰傳奇身上，2020年鳳凰傳奇入駐B站，自此開始擁抱新網絡時代，也開啟了自己在年輕聽眾中的下沉路線。
時間不斷向前，時勢也在改變。刀郎曾說：“我就是一個簡單、單純、執著、熱愛音樂的人，對于商業至上的音樂圈和娛樂圈，我只想冷眼旁觀。”對刀郎來說，如今是否是合適的發聲時機，沒有人知道，但境況確實不同了，那英的歌不復往日的流行度，開始頻繁出現在各大綜藝刷臉，高曉松已經消失在公眾視野很久了。
那些曾經的“主流聲音”，逐漸被音樂行業拋之身后。
聽眾不再論“雅俗”
鳳凰傳奇與刀郎一前一后再度流行起來，一度被外界視作反轉，刀郎與那英、高曉松等人的故事，確實充滿“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熱血和出人意料的“續集”，但反轉一詞用在刀郎與鳳凰傳奇身上算不上合適。
現代人常常調侃互聯網沒有記憶，但在《羅剎海市》出現前，在各大互聯網社區，提起刀郎時多數時候便會出現那英，以及那句熟悉的“那英欠刀郎一句道歉”。但這些輿論的聚焦點，其實并不是為往事討一個說法，而是在“主流聲音”的話語權之外，客觀闡述自己對刀郎的認知，有人喜歡刀郎歌詞的“直抒胸臆”，也有人認可他作為原創音樂人的才華。
其間有聽眾寫過這樣一段話：“零六年還是零七年我去福建我爸打工的地方玩，那時候我媽擺了個地攤賣衣服褲子，擺著音響天天放刀郎的歌，每次聽刀郎的歌就會想起福建，響起小時候喝的豆漿的味道。”雖然沉寂多年，但曾經街頭巷尾的走紅還是讓刀郎與一代人的成長記憶掛鉤在一起，因此，時過境遷后問世的《羅剎海市》仍有聽眾，仍有出圈的先決條件。
只是，以前這些聲音并未被放大，也難以被放大，所以“刀郎對四十歲以上的男人有著致命吸引力”、“聽刀郎歌的都是農民”占據了輿論高地，而鳳凰傳奇的歌也被劃歸給了廣場舞阿姨，這些都成了“多數意見”。而在這些意見中，四十歲的男性聽眾、農民、廣場舞阿姨等無形之中都處在了聽歌鄙視鏈的下層，不論是以前還是如今的信息時代，這些人多數都是“沉默的”、“失聲的”群體。
但今日，網上沖浪的主力軍年輕人站在了刀郎與鳳凰傳奇這邊。2021年，《鳳凰傳奇》參加綜藝《為歌而贊》，一首用心改編的歌唱抑郁癥患者心聲的《海底》，拿到的是全場最低點贊數，節目中一些網紅樂評人拋開作品本身“討伐”鳳凰傳奇，直言“我是被動聽你們的歌”、“你們的歌有些金木水火土”，這一次，鳳凰傳奇沒有發聲，但輿論卻不同往日。
#聽鳳凰傳奇的海底被治愈#話題登上微博熱搜，很快閱讀量破億，時至今日，這首《海底》在B站的播放量達到4534萬，在浙江衛視官號所有投稿視頻中斷層領先，如今，與刀郎過往情歌風格截然不同的《羅剎海市》登上了QQ音樂的飆升榜，百萬收藏六萬評論。這便是反轉一詞用在刀郎與鳳凰傳奇身上算不上合適的原因，曾經他們的出圈靠的是作品，如今依然是作品。
《羅剎海市》一出，刀郎與那英、高曉松等人的恩怨成為了輿論熱議點，但更值得關注的現象，是圍繞這首歌歌詞語義的大討論，不將《羅剎海市》視作刀郎對那英、高曉松等人的反擊，從對娛樂圈現狀的抨擊、對社會的思考，亦或是更多角度來品鑒這首歌，都會有所收獲。不同人聽到了不同的深意且都邏輯自洽，本身便代表著作品的成功。
曾經的音樂圈充滿活力與機遇，但話語權是被壟斷的，所以刀郎與鳳凰傳奇被屏蔽于“主流”之外，如今聽眾不愿也不再被代表，他們認的只有作品。鳳凰傳奇擁抱新網絡時代確實是關鍵，但更重要的是，他們帶來了《海底》《山河圖》《萬神紀》等高口碑的出圈之作，娛樂圈舊日恩怨的確推高了刀郎新歌的輿論浪潮，但若《羅剎海市》質量不過爾爾，也不會有今日的關注度。
從《羅剎海市》看其所在的《山歌寥哉》整張專輯，放眼當下的華語樂壇也是難得的精品，除了以聊齋文學與民間曲牌印象為主題概念，十一首歌中還融入了廣西山歌調、靠山調、時調、鬧五更調等傳統民間音樂。熱鬧的輿論終有一日會退潮，但這張為傳統文化發聲的專輯卻會在華語音樂的長河中留下持久的印記。
當下的音樂市場無疑需要這般有深度的國風作品。在刀郎退場的那些年里，國風音樂早已從小眾音樂蛻變為了新的流行，但是，諸多作品詞句語義不明、意向堆砌也成了國風音樂發展之痛，2018年歌手花粥的《盜將行》受到大范圍負面評價，便是輿論的一次爆發。而今，刀郎的《山歌寥哉》能經受住市場考驗并得到大眾共情，對國風音樂來說是極為難得的。
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與刀郎、鳳凰傳奇站在一起，在源于他們敢為自己認可的作品發聲了。關于鳳凰傳奇的實力討論中，他們舉辦過的多場出圈度不高的交響演唱經常會被提及，《海底》《山河圖》等歌曲走紅后，這幾場交響演唱會被組團“考古”，B站相關視頻評論區，“我就是喜歡鳳凰傳奇”、“土嗨怎么了”等評論頻頻出現，樂迷們不再是那個沉默的“地鐵白領”。
刀郎的《羅剎海市》是否指向舊日恩怨，除了創作者本身無人得知，但專輯介紹中首段話很值得品味：“書契以來，代有歌謠。自楚騷唐律，爭研競暢，而民間性情之響，遂不得列之于詩壇，于是別之曰山歌。”這段話選自馮夢龍的《序山歌》，馮夢龍將民歌視為“民間性情之響”，選擇這段話，或多或少代表著刀郎的音樂態度以及對往事的回應。
前段時間，鳳凰傳奇在赤峰音樂節上的表演片段被樂迷上傳至B站，如今播放量已經超過300萬，視頻中現場樂迷跟著鳳凰傳奇高唱《自由飛翔》《最炫民族風》等熱門歌曲，音樂節現場沒有關于雅俗的討論，只有音樂帶來的釋放與快樂，比起“審判音樂”，享受音樂本身或許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