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周姝祺
拍攝于5個月前的一張合影，何小鵬直到昨晚才敢發布到社交媒體上，這是他創辦小鵬汽車9年以來的另一個重要歷史時刻。
過去30年，中國一直是全球汽車巨頭用技術換市場的成功典范，但這一幕在昨晚被改寫。大眾汽車戰略投資小鵬汽車4.99%股權，這是第一次有一家跨國汽車公司正式入股中國初創汽車公司。根據他們披露的信息，這仍然是一次技術換市場的交易，但這一次雙方角色發生了轉變。
選中小鵬汽車作為合作伙伴，大眾汽車看重的是其在智能化上的技術儲備。多位業內人士向界面新聞指出，就智能座艙和高階自動駕駛輔助技術而言，小鵬汽車自成立以來一直對標特斯拉，其軟件技術儲備位于中國本土新勢力的前列，這正好彌補了大眾集團的短板。
吉利、比亞迪等中國本土自主品牌已與其他全球汽車公司達成深度合作，如比亞迪與豐田，吉利旗下的沃爾沃等，都與大眾汽車在全球市場有一定的競爭關系。
相較之下，小鵬與大眾汽車尋求技術輸入的主要目的更加匹配。
根據協議，雙方合作初期將基于小鵬汽車G9車型平臺、智能座艙以及高階輔助駕駛系統軟件，共同開發兩款B級電動汽車車型，并以大眾汽車品牌名義，專供中國市場銷售。相關車型預計將于2026年開始投產。
小鵬汽車稱，雙方還將在電動車平臺、軟件技術和供應鏈方面展開潛在的戰略合作。
汽車行業分析師章一超接受界面新聞采訪指出，此次大眾入股小鵬，是對中國新能源汽車技術發展的間接認可，具備標桿性意義。同時，雙方合作達成有助于大眾汽車彌補軟件開發進度的遲緩，更快速推出滿足中國消費者的電動化車型。
在過去兩年，大眾汽車在傳統燃油車業務上的優勢逐步消退，而大力投資的智能電動車業務尚未取得成效，尤其在其銷量占比約三分之一的中國市場，銷量滑坡明顯。今年上半年，中國是大眾汽車唯一出現銷量下滑的主要市場。
電動車銷量上，大眾汽車僅在華售出6.24萬輛，低于去年同期，在其全球電動車銷量中僅占比19.38%。
大眾汽車試圖通過自己研發電動化汽車平臺，以形成差異化競爭，降低成本同時保護利潤。但是，傳統汽車制造公司難以在研發思路及時更新轉換，導致產品上新時間一再拖延。
奧緯咨詢董事合伙人張君毅向界面新聞表示，日德汽車企業特色是匠人精神，以流程化體系化思維操作，而軟件更側重迭代試錯，與傳統造車思維相背離。
“全棧自研的優勢是能夠建立差異化，但并不是所有的汽車公司都有能力做到。當市場整體趨于清醒和冷靜，考慮到成本優先，全棧自研并不一定是適合所有企業的最好方案?！?/p>
當體系化難題不能一蹴而就時，外購是更快速解決問題的辦法。張君毅指出，大眾汽車集團CEO奧博穆心態更為開放，善于利用外在合作伙伴加速研發進程，“這樣既在中國市場有了更大的定義權，同時也不會改變其內部管理現狀?！?/p>
此次合作另一明顯動向是，大眾汽車正在將中國市場的決策權從遠在德國的沃爾夫斯堡前移至安徽合肥，更加貼近中國本土市場的變化動向。包括奧博穆本人，在今年上半年已經三度訪華。
根據大眾汽車發布的合作協議，新近成立的大眾中國科技公司將成為小鵬汽車在開發領域的合作伙伴。該公司位于合肥，匯集研發、創新及采購功能，是大眾汽車除沃爾夫斯堡外最大的研發基地。大眾汽車與小鵬汽車合作車型，也大概率將由大眾汽車與江淮汽車成立的合資公司大眾安徽生產。
從過往披露的信息來看，大眾汽車已經在合肥建立了一座生產新能源車型的工廠、一座年交付量15萬套電池系統的零部件工廠、一家數字化銷售服務公司、CARIAD中國軟件團隊以及40余家配套零部件廠商。
相比于過往中方企業只能導入外資汽車品牌車型進行生產，大眾汽車直接入股小鵬汽車，可以將雙方技術合作綁定更為深入。
資深汽車行業分析師梅松林向界面新聞表示，大眾汽車此次合作并不僅僅只是想要開發兩款新車型，而是要通過入股小鵬汽車，觀察了解新造車勢力的優勢項目，是如何運作及開發軟件，完成快速迭代。如果僅依靠大眾汽車自身，研究的時間長度將大幅拉長，且難以跟上中國新能源車市場快速變化的速度。
業內人士認為，大眾汽車持股低于5%的舉牌線，表明雙方之間的持股合作目的是盡快達成產業合作，在資金投入上選擇了最快和最自由的交易方式。
這也為大眾汽車自身智能化發展留足了時間余地。一方面通過開放的方式，以外部合作開發新產品，盡快占領市場份額；同時，內部加快學習新勢力，內外兩種路線形成良性競爭。
此次合作也將對小鵬汽車的估值模型產生良性影響。根據小鵬汽車最新電話會，2024年小將開始進入技術服務收入時代，是公司技術變現重要拐點。
在合作中，小鵬汽車做技術和平臺，投入屬于輕資產，且都是已經量產的產品，軟件也相對容易復制給合作方，所以邊際收益和毛利都相對較高。
惠譽評級中國企業研究董事楊菁告訴界面新聞，此前小鵬汽車因產品定價定位與其大額智能研發投入不匹配，盈利能力處于同行中較弱地位。向大眾汽車技術輸出帶來的額外技術收入或將提振其整體盈利能力。
小鵬汽車名譽副董事長兼聯席總裁顧宏地表示，小鵬汽車預計從大眾交易中獲得可觀的經常性收入?？赡鼙阮A期更早實現盈利能力。
大眾汽車的入股直接利好小鵬汽車股價。雙方消息發布后，小鵬汽車美股股價迅速攀升，漲幅一度逾超40%，創一年多以來股價新高。7月27日港股開盤，小鵬汽車漲近15%，領跑市場。
花旗指出，來自大眾汽車與高級輔助駕駛系統軟件相關的收入有可能會為小鵬帶來相對較高的毛利率。未來預計小鵬G9的軟件和XNGP智能輔助駕駛系統將會開放給大眾。
特斯拉也正在積極推動其自動駕駛軟件FSD向外出售，而小鵬汽車已經領先一步實現這一目標。一方面在原有賣車基礎上拓寬營收來源，向第三方銷售智能駕駛系統的軟件公司轉變，另一方面有利于實現規模效益，攤平技術研發成本。
作為成立不到10年的新勢力，小鵬汽車還可以通過此次合作，借機學習了解傳統汽車公司體系化運作規律，解決困擾已久的供應鏈等難題。梅松林認為，此次合作是發展形勢均在不利環境下的雙方，實現共贏。
“小鵬汽車不缺技術和產品，但其表現不盡如人意與其內部尚不成熟的管理體系密切相關。通過向大眾汽車學習，小鵬汽車將建立從1至10的規?？焖僭鲩L階段，所必需的企業管理體系?！?/p>
此次雙方“牽手”被外界視作標桿性事件的重要原因之一，還在于其直接印證中國汽車公司憑借新能源技術，已經在國際上實現了換道超車。
1984年大眾汽車與上汽集團簽約成立中國第一家汽車合資公司，標志著中國現代化汽車工業的開端。彼時合資模式更多以市場換技術，導入海外車型進行代工生產，逐步建立本土供應鏈體系。
而40年后，中國汽車本土企業開始反哺外方和合資企業。楊菁指出，在汽車電動化時代，中國汽車企業從技術輸入方轉變為技術輸出方。
大眾入股小鵬也為行業合作提供新的可能性。新勢力與傳統汽車制造商截然不同的發展路徑開始出現融合趨勢，未來將有更多的投資、合資甚至并購出現。
跨國汽車公司將更有動力選擇中國本土汽車公司作為潛在合作伙伴，后者在新能源汽車技術方面更有競爭能力，甚至不排除一些已經有品牌和技術積累的新勢力企業被外資收購。
全球汽車公司需要與中國汽車企業加強合作，緊跟后者在本土市場的快速進化迭代，這也是他們與特斯拉抗衡所采取的策略之一。
有業內人士透露，現在幾乎每家新勢力汽車都在和跨國企業接觸，區別只在于談判進程及公布時間。界面新聞獲悉，零跑汽車正在與日系及印度汽車公司技術合作溝通中，但尚未到合約簽訂之時。
需要注意的是，全球汽車市場百余年歷史中，經歷了多輪技術迭代、合資合作、兼并重組，才形成了現在的市場格局。全球汽車公司與中國造車新勢力合作，說明大象正在加速轉身。全球電動汽車市場的競爭格局還遠未定型，中國本土的企業也需要加強危機感。
“作為技術輸出方，中國企業需要警惕核心技術外泄、人才流失的風險?！睏钶贾赋?，如果市場認可小鵬技術、大眾品牌和服務的中型車，小鵬汽車怎樣打造自身獨特的產品和品牌優勢，會是未來1至2年需要重點考慮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