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雪豹財經社 青城

在湖南衛視貼吧看到吐槽《乘風2023》的聲音，一位“芒果精”發怒了，“不要帶節奏唱衰了！”儼然一副“精神股東”的姿態。第二期節目播出后，芒果精們在貼吧奔走相告：“真火了，微博、抖音、貼吧刷屏了！”

芒果精是網友對湖南衛視狂熱粉絲的戲稱。他們盤踞在湖南衛視吧，以對收視率的執著和兇悍的嘲諷能力而著稱。高收視率劇的演員被捧為福將，低的則大受嘲諷——演員陳坤和白敬亭分別被芒果精“賜名”為“撲坤”和“撲不亭”。

在歷年的芒果精中，走出了一批批營銷號、KOL和深度劇迷。凡是在湖南衛視播出的電視劇、綜藝，總有人在網帖上問一句：芒果精怎么看？好事者甚至會等著芒果精對低收視率劇及其主演“寫詩”和“賜名”。

以湖南衛視為中心，這群粉絲見證了影視圈近20年的浮沉。1989年出生、從初中就開始在湖南衛視貼吧活躍的“骨灰級”芒果精阿炎（化名），向雪豹財經社講述了他的故事。

失落的“頂流粉”

如果要在粉絲圈排一排座次，巔峰時期的芒果精曾是當之無愧的“頂流粉”。

他們以寫打油詩聞名，有時還會改歌詞、P圖、制作視頻，吐槽手段層出不窮。作為論壇的“老前輩”，他們不懼人多勢眾的流量粉絲，也不迷信所謂的名導、大咖。只要是在湖南衛視播出的低收視率電視劇和綜藝，他們一律吐槽。

這些充滿娛樂精神的物料，經常會成為娛樂圈的“梗”和段子，獲得病毒式傳播。

在阿炎記憶中，湖南衛視吧曾是最熱的貼吧之一，帖子更新快，感興趣的帖子不做標記一不小心就會沉沒。

“為什么沒有所謂的‘荔枝粉’（江蘇衛視粉絲）和‘番茄粉’（東方衛視粉絲）？因為湖南衛視的粉絲最多，任何爭論，我們的聲量一下子就蓋過去了。”這無疑是一段令阿炎深感暢快的經歷。

但他明白，這個快樂老家已是昨日世界。

去年，阿炎在抖音刷到了前“快男”歐豪主演的懸疑劇《膽小鬼》，一下子入了迷，急切地想找人交流。他先是回到熟悉的貼吧，但這里已是冷冷清清，回帖者寥寥。

據一位吧友統計，目前“湖南衛視吧”最高級別（17級）的吧友只有4位，16級的有25位，而這些網友中只有個位數還在活躍發帖。擁有超100萬關注的湖南衛視吧，來來回回發帖、回復的都是幾個熟悉的ID。

阿炎又跑到更多粉絲聚集的豆瓣，但時隔多年重回“飯圈”，他多少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在豆瓣影視相關小組，一切都是陌生的。別人聊的劇集和明星很多他連聽都沒聽說過。看到有人吹捧流量明星，他總是忍不住反駁幾句，不出意外地惹了禍。

在豆瓣，大部分網友有自己的“粉籍”，發言謹慎，生怕不小心惹怒其他戰斗力更強的粉絲群體。很多小組的管理員被幾家粉絲把持，牢牢掌控組內話語權。此外，還有“披皮黑”“水軍”等角色混雜，環境遠比阿炎熟悉的時代復雜。

很快，他就跟小組里其他粉絲爆發了沖突。對方覺得他是“黑子”，而他認為自己只是說了真話。他還撿起了芒果精的傳統技能——寫打油詩，這激怒了粉絲，他的ID遭到小組永久封禁。

曾站在內娛飯圈金字塔尖的芒果精們幾乎快被人遺忘了。除了“浪姐”等少數幾檔節目，湖南衛視和芒果TV的劇綜不再是娛樂圈的話題中心，他們能關心的話題已經不多了，收視率算是其中一個。

在湖南衛視貼吧，芒果精們經常會搬一些待播、待拍電視劇的陣容和簡介，分析和預測收視率，并希望湖南衛視能購買他們認為會取得高收視率劇的播出版權。

最讓芒果精痛惜的是錯失《狂飆》，這部劇被他們視為能夠拯救“大芒朝”（芒果精對于湖南衛視的戲稱）的希望，卻最終登陸央視電視劇頻道，刷新收視紀錄。

對阿炎來說，這本身就是個不太樂觀的信號：“在《快樂大本營》和《天天向上》時期，湖南衛視的綜藝、劇收視率一直都是第一，誰會關注收視率啊？”

從自豪感到危機感

作為一個見證過湖南衛視輝煌時期的湖南人，阿炎成為芒果精，可以說是順理成章。

在他成長的時代，湖南衛視從一個內陸省份電視臺發展為華語娛樂中心，歷經幾輪競爭始終保持衛視龍頭地位，《快樂大本營》《天天向上》等王牌綜藝節目貫穿了他的童年和少年。這讓他頗感自豪：“有哪一個明星要火不經過湖南臺？”

上初中時，阿炎偶然搜索童年男神何炅的名字，順藤摸瓜找到了湖南衛視貼吧，就此成為最早的一批芒果精。

從《快樂大本營》到《天天向上》，再到后來的《歌手》《爸爸去哪兒》，他在貼吧見證了許多節目的起起伏伏，也從何炅的粉絲逐漸轉變為湖南衛視的平臺粉，湖南衛視吧就是他的“快樂老家”。

《我是歌手》和《爸爸去哪兒》播出那年，阿炎身邊沒有電視，特意去酒店開了一間房看節目，以示支持。在其他城市的街頭聽到節目主題曲，他心底都會生出一份親切感。

二十一世紀的第二個十年，站在內娛“鄙視鏈”頂端的芒果精們第一次產生了危機感。

2010年，江蘇衛視《非誠勿擾》開播，收視率和話題度節節攀升。2012年，浙江衛視的《中國好聲音》開啟了綜藝大片化的時代，當了十幾年衛視龍頭的湖南衛視遇到挑戰。

2013年夏天，湖南衛視和浙江衛視正面交手。為了對抗《中國好聲音》第二季，湖南衛視祭出選秀王牌《快樂男聲》，并請來了李宇春、謝霆鋒、陳坤和陶晶瑩等明星坐鎮，兩檔節目同期對打。

也是在這個時期，收視率成了湖南衛視吧關注的焦點。

據阿炎回憶，節目播出第二天，芒果精們都會蹲在幾位搬運收視率的微博博主那里，等待最新數據出爐。這些博主中不少人也是芒果精出身，他們在衛視收視率大戰中完成了原始流量的積累，成為初代“營銷號”。

讓他失望的是，湖南衛視投入最多、明星云集的那屆《快男》，收視率始終不敵《好聲音》。“為什么會被按著打呢？”那段時間，他看到“對家”的新聞和消息，都會心生反感。

在芒果精們眼中，收視率是衡量一部劇、一檔節目受歡迎與否的最直接標準。他們不相信口碑、營銷和粉絲刷數據營造出來的“虛火”，也不迷信所謂的“逼格”，只關注收視率——它在某種程度上代表著衛視的地位。

阿炎能清晰地說出CSM、酷云、CVB等幾個收視率統計工具之間的差異，分析起節目收視率高低和背后原因也頭頭是道。

但芒果精們的努力營業，沒能挽回傳統電視節目日漸衰微的大勢。

最后的芒果精

“帝國斜陽，芒朝亡矣。”在湖南衛視吧，不時有芒果精發出這樣的感慨。

愛奇藝、騰訊視頻、優酷等長視頻網站的崛起顛覆了行業格局，湖南廣電雖然推出了芒果TV，但在流媒體平臺中始終處于第二梯隊。

長期追蹤收視情況的芒果精們，對其中的此消彼長感受深刻。

2018年，由陳坤、倪妮、倪大紅等人主演的古裝權謀大劇《天盛長歌》播出，豆瓣評分高達8.2，但最低單集收視率只有0.154%（CSM52城數據），創下湖南衛視黃金檔有史以來的最低紀錄。

在芒果精們看來，這部劇“轟轟烈烈地撲街”，造成了該年度下半年湖南衛視黃金檔崩塌效應，也損害了金鷹劇場和湖南衛視的品牌價值。這部劇甚至被視為金鷹劇場乃至湖南衛視由盛轉衰的標志。

沒有爆款內容的刺激，失望的情緒蔓延，湖南衛視吧越來越冷清。

微博崛起時，不少貼吧的資深用戶轉向了微博，轉型為初代營銷號。豆瓣娛樂小組走紅，又有一批吧友轉戰收視率研究中心等小組。還堅持留在貼吧的芒果精們則日復一日地討論著收視率，期待有一部劇能夠讓湖南衛視重現輝煌。

“哪部劇能夠拯救我芒？”這是他們最關心的話題。

收視率低的節目和明星被吐槽得越來越激烈，白敬亭、劉亦菲被稱為“撲不亭”“亦直撲”。周迅和劉濤則因為作品收視率不俗，被芒果精們捧為“芒太后”和“芒太皇太后”。只是這些劇即便收視率高，網絡聲量也仍然平平，未能“拯救芒朝”。

阿炎已經幾乎已經不回貼吧，湖南衛視和芒果TV的節目看得也越來越少，短視頻平臺占據了他更多的時間。但他仍然愿意以芒果精自居。換一種思路，格局立刻打開：從湖南臺走出的人已經遍布娛樂圈各個角落，未來明星的走紅、節目的火爆依舊離不開芒果系的力量。

他相信再也沒有哪個平臺能有這樣一批真情實感的粉絲。“時代造就了芒果精。現在像《快樂大本營》《天天向上》這樣能陪伴一代人成長的節目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