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聲Pro 趙銘
越來越多的IP正在被改編為音樂劇。
這和音樂劇市場的快速發展有很大關系。《聲入人心》的熱播讓音樂劇市場逐漸火熱，帶動更多圈層之外的觀眾走入市場。而從內容側，由于疫情原因，引進難加速了中國故事成為音樂劇主流。
引進、改編、原創是上海大劇院總結的音樂劇三步走戰略。借勢于知名IP，成為了許多音樂劇公司做中國故事的一條低風險高回報之路。這促使他們主動向IP方尋求合作，進而推動了IP方對音樂劇的關注。
從市場的參與者來看，IP方除了單獨授權，也開始有如長信傳媒這樣的影視公司自己成立團隊，包攬音樂劇制作；以及愛奇藝這樣的平臺組建專門的舞臺劇工作室，負責舞臺劇側的IP授權業務。
不過，大多數IP方沒有自己包攬這塊生意。因為作為一種用時間換空間的藝術，音樂劇市場占比小，成本高，運營難，毛利低，從資本投資的角度來說，并不是一個很好的產品。
音樂劇的價值更多體現在，它是長線運營IP的可靠方式。如，音樂劇作為舞臺劇中與電影、電視劇相近、更具有娛樂屬性的藝術形式，能通過音樂提供更豐富的視聽體驗。從受眾角度，也可以吸引更多原IP觸達不了的觀眾。更重要的是，在講好故事的基礎上，可以年復一年持續演出，不斷加深和穩固IP影響力。
越來越多的音樂劇公司在加快預定IP的步伐，比如，在長視頻平臺發布片單時就嘗試提前「下單」。這種對IP的爭奪讓人聯想到了幾年前電影行業曾經走過的階段。
市場發展很快，但還亟待冷靜和成熟，在保證內容質量的基礎上，才能實現IP的長期復利。
1、投身音樂劇
《獵罪圖鑒》《隱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偽裝者》《白夜追兇》《陰陽師》《王者榮耀》……從IP主體來看，近兩年越來越多的電影、電視劇、游戲、小說都正在成為音樂劇的改編源頭。
這背后有兩方面的原因。對于IP方而言，授權音樂劇是出于豐富IP衍生體系的考慮。
之所以將其納入考慮范疇，是因為音樂劇市場近年來的快速增長，以及音樂劇制作公司的主動尋求。
作為被引入中國年頭并不久的舶來品，過往，大眾常常將音樂劇與歌劇混為一談，不僅如此，高昂的票價也使其具有令人望而卻步的門檻。
實際上，音樂劇是舞臺劇中最為通俗、最具娛樂屬性的劇種之一。音樂劇用更豐富的舞臺語言、光影、音樂進行表達，可以賦予原作更強烈的風格突破和更夸張的呈現形式。
音樂劇市場在沉寂多年后，由于《聲入人心》這檔綜藝，被注入了活水。原本的市場集中于北上等一線城市的固有音樂劇愛好者圈層，綜藝讓更多年輕受眾將目光投向音樂劇。
這在數據上可以直觀體現。根據《2021中國音樂劇指南》顯示，中國音樂劇演出市場2019年共演出2655場，同比增長5.4%。觀眾數量達到213萬人次，同比增加29.5%，票房收入突破六億元，同比增長37.1%。
本土IP改編潮屬于內憂外患下的結果。首先，隨著用戶群體的擴大，僅僅依靠明星演員的號召顯然是不夠的，這要求行業提供更多優質內容。
上海大劇院曾經提出音樂劇三步走計劃：引進-改編-原創，疫情的出現導致「引進難」，這反而給了中國故事機會。
許多音樂劇制作公司開始發揮本土制作的優勢，將中國故事搬上舞臺。借勢于知名IP成為了捷徑之一。相比純原創一個故事這種前期投入風險高、孵化時間長的做法，由中文IP改編的音樂劇風險更低，投入產出比更高，公司運營壓力相對更小。
他們開始向IP方主動出擊。于是在這個階段，市場的參與者從單一的音樂劇制作公司，開始向包含影視公司在內的IP方、長視頻平臺拓展。
2020年，綜藝《戲劇新生活》籌備期間，愛奇藝決定設立星塵工作室，負責愛奇藝自制舞臺劇的開發與制作。圍繞愛奇藝影劇綜優質IP，延展產品生命周期，孵化具有風格化、年輕化的線下系列產品，包含話劇、音樂劇、沉浸式戲劇、新喜劇、音樂會等。
愛奇藝沒有自己的劇院、簽約演員和創作者，星辰工作室基于IP和線上營銷宣傳優勢，與制作方尋求互補。
以扎根中國的原創故事、打造爆款為內容制作思路，工作室分為自制或合作項目。已演出包括愛奇藝出品，長信傳媒、諸神聯盟影業聯合出品的音樂劇《夢見獅子》，愛奇藝與北京市文化和旅游局、北京市廣播電視局、北京演藝集團聯合出品的音樂劇《理想之城》，以及與鼓樓西劇場聯合出品的“撥開迷霧”三部曲話劇《壞小孩》。
工作室負責人潘亞州告訴新聲，之所以星塵目前產出的演出更多為音樂劇，是因為「音樂劇公司比較積極，創作者也活躍。」他觀察到，越來越多的IP都正在被改編成音樂劇，「下半年、明年可能會更多?！?/p>
作為平臺方，星塵工作室對劇種保持開放態度。在合作方的選擇上，星塵工作室會考慮對方的作品口碑、開發品類及產品線、未來規劃，具體IP上，則要考慮意向作品的制作模式和體量設計。
除了音樂劇公司，星塵工作室也與上海文化廣場劇院管理有限公司發起的「華語原創音樂劇孵化計劃」戰略合作影視IP作品孵化賽道，并與東方演藝集團建立了舞臺劇深度合作，探索全新的音樂劇、舞劇等舞臺藝術創制、演出和運營模式。
前者今年3月剛剛成立了占地1500平米的音樂劇中心，成為音樂劇的「實體孵化器」；后者也在4月正式成立了音樂劇集團。
也有IP方選擇自己下場做音樂劇。
長信傳媒是業內少有的影視和演出雙驅動的公司。除了影視業務，也涉足國內外中大型演唱會。
2020年，長信傳媒演出部經理高鵬拿到網劇《靈魂擺渡》的IP，用已被熟悉的影視內容來拓寬長信影視傳媒線下的演出版圖，長信由此出品了2020年音樂劇黑馬《靈魂擺渡之永生》。這一年，長信傳媒成立了線下演出內容廠牌「立次方」。
演唱會業務由于疫情原因不得不停滯，長信傳媒決定將力量投入到劇場中。這個在當時看來的「意外」之舉，也讓他們成為業內唯一能打通影視劇和音樂劇的公司。
由于自己把握IP和制作，他們的改編余地更大，長信的音樂劇形成了和一般IP授權音樂劇不同的做法。
比如，《靈魂擺渡》沒有直接挪用劇中劇情，而是在人物觀和世界觀不變的基礎上，用IP里的人物創造新的故事。
「影視劇能展示細節，音樂劇更偏向大線條。在有限的時間里，音樂劇很難像劇一樣講清楚前因后果，所以要降低故事復雜度，把道理講清楚?！垢啭i說。
創制模式上也有不同，長信改編音樂劇時并非從找編劇開始，而是由高鵬確定了大概的故事大綱后，再碼盤子，導演、編劇一同創作。
在《靈魂擺渡之永生》的成功經驗之上，長信又由網劇《唐朝詭事錄》延展出了音樂劇《唐朝詭事錄之曼陀羅》。
《唐朝詭事錄之曼陀羅》出現之前，古裝題材音樂劇并不多，一沒有合適IP，二是古裝成本高。高鵬反而覺得是個機會，事后證明，《唐朝詭事錄之曼陀羅》成為立次方的又一代表作。
近兩年，中國愈來愈多的明星選擇進軍劇場行業，如段奧娟、焉栩嘉、夏之光等秀人，希望通過音樂劇磨煉演技和唱功，增加自身藝術屬性。
今年，長信開拓了新的模式，嘗試把《唐朝詭事錄之曼陀羅》音樂劇的原創角色輸送到網劇當中，實現從舞臺劇到電視劇的反向輸送。此外，如果音樂劇得到了原著編劇和導演的認可，也可反向發展為電影，這些都在高鵬的計劃當中。
2、改編的條件
雖然有眾多IP方和音樂劇制作公司已經不謀而合，蠢蠢欲動，但IP改編音樂劇還處于一個尚未成熟的階段，什么適合改編、如何在改編時不消耗原著的影響力，都還在摸索當中。
相對固定的場景是所有舞臺劇的必要前提。比如，《靈魂擺渡》的場景較為固定，且以一個大故事為基底，結構上天然適合舞臺。
單元劇往往有更大操作空間，無論是續集，或是衍生。以去年黑馬懸疑網劇《獵罪圖鑒》為例，單元案子做成音樂劇主線或是單個故事都有可能，未來也可以發展為IP宇宙。
作為系列劇，《獵罪圖鑒》有長線IP運營的先天優勢，IP方檸萌影視也在規劃衍生體系時，希望觸達不同品類和人群。
《獵罪圖鑒》音樂劇出品方繆時客，成立于2015年，有多個原創音樂劇、自制版權音樂劇和駐場沉浸式音樂劇代表作，也是行業內較為成熟的音樂劇公司之一。
繆時客較早就開始探索中文IP改編音樂劇之路?！肝覀儗で蠛献鲿r，首要的考量是懸疑題材。以及IP的故事內核、知名度等等。」繆時客編劇、導演、市場總監呂學平說。
《隱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熱播時，他們就聯系了紫金陳和愛奇藝，此后這兩部音樂劇也成為其代表作。而在《獵罪圖鑒》之前，繆時客也已與檸萌影視探討過其他作品改編的可能性。今年，《獵罪圖鑒》音樂劇正式上線。
「我們現在已經到了一個做原創的階段了」，呂學平說。他強調，基于IP進行的音樂劇改編并不比引進和漢化容易。
他進一步解釋道，此處「原創」的定義是「結構原創」。普通觀眾會把故事約等于劇情，其實不然，在改編音樂劇的過程中，相比影視劇原有故事，當結構和講述方式都發生變化后，就可以稱為原創音樂劇。
從市場來看，IP是否能改編為音樂劇還比較受限于IP類型，并不是所有類型都適合。
高鵬提到，要想做優質的音樂劇，需要改編題材鮮明、垂直的作品。相比于現代戲、愛情劇這種比較泛的題材，懸疑、靈異等類型，再融合其他情緒，吸引力就大不相同。
從類型來看，這些年許多成功改編的音樂劇，如《白夜追兇》《隱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等，都是懸疑題材。
懸疑不僅在影視劇中是商業化較為完整的品類，對于一些音樂劇出品方和導演，這一題材也較能激發創作欲。另一方面，懸疑類的音樂劇，往往需要很大的體量和工業化能力，呂學平說。
「前些年改編自韓國的音樂劇也多有懸疑元素，但他們的角色和劇情比較同質化，沒有原創故事豐富。」潘亞州說。觀眾的審美和需求方向在變化，百老匯的價值觀也與當下有所差異?！搁_發作品不能太激進，不是越多囤貨越好?！?/p>
因此比較成熟的、有制作規模的、開始做本土故事的公司，相比之下更能適應市場。但回到最根本，還是要看故事本身是否吸引人、音樂是否好聽。
《沉默的真相》《隱秘的角落》熱播后，繆時客、鼓樓西等制作公司就開始主動找到紫金陳購買小說版權，星塵工作室則在影視劇的授權方面給予了一些支持。
平臺方在授權過程中擔任什么角色？潘亞州表示，在小說影視化過程中，許多觀眾對故事的印象更多來源于劇集，劇集的角色、故事呈現方式都與小說有所區別。比如紫金陳的故事里，網劇新增了一些角色，音樂劇在改編過程中也會更多參考劇集，因此需要得到平臺授權。
平臺在選擇一個劇集是否開發時，相比是否爆款，首先會考慮劇集本身口碑，故事優質程度，以及合作方和創作者的意愿。
改編自愛奇藝《理想之城》的同名音樂劇近期首演
因涉及到線上下聯動，不同行業有自身的產品節奏，在經過多個項目的磨合后，星塵工作室也開始注重IP衍生前期的策劃和聯動。潘亞州提到，例如《唐朝詭事錄》在劇集上線前的半年，音樂劇的創作就開始了。
3、時間的藝術
盡管音樂劇逐漸被納入越來越多IP——尤其是影視劇IP——的衍生體系中，但大多數影視公司現在仍然處于單純的IP授權和分成階段，并不會自己下場出品音樂劇。
一方面是由于音樂劇市場占比小，性價比不高；另一方面，來自音樂劇運營上的難度。
音樂劇一直被認為是一門「用時間換空間」的生意。固定的班底、舞臺的設備都是不小的投入，必須演出到一定的場次，才能收回成本并盈利。毛利不高，劇場位置、售票情況、選角等，都會影響票房。
盡管自己已經打通了一條道路，但高鵬坦言，影視公司自己做音樂劇并不容易，僅僅是運營，就要耗費大量心力。包括宣傳路線、場地規劃、價格體系、制作量級……隔行如隔山。一個大體量的音樂劇，前期可能要投入800萬到1000萬起步。
「從資本投資的角度來說，音樂劇不是一個很好的產品?！?/p>
但它的優勢在于「時間的藝術」。作為線下演出形式的一種，音樂劇可以通過長期持續巡演，達到幫助IP長線運營的效果。
基于這種長尾效應，諸如《歌劇魅影》《我的遺愿清單》等經典的音樂劇作品都作為獨立的作品，產生了長遠的影響力。
相較于電影、電視劇的有限檔期，音樂劇有更強的生命力，在長期創造收入的同時，也能不斷吸引更多原IP觸達不了的觀眾。
此外，音樂劇目前內容可以更先鋒，表達空間也更大，觸達面和影響力更廣。
高鵬說，音樂劇在長信傳媒IP開發體系里的地位會越來越重。尤其是在疫情之后，中國音樂劇開始尋找自己的發展方向。
他透露，今年長信也正在策劃《唐朝詭事錄》的話劇。相比于音樂劇，話劇的創作門檻和表演門檻更高，但觀影門檻和演出門檻更低——不習慣聽歌詞的觀眾更容易理解劇情。
但話劇對語言的藝術、戲劇的結構、故事的復雜度要求更高，更偏向于藝術門類，而音樂劇是一半藝術，一半商業。
潘亞州則從呈現方式的區別，補充了音樂劇的優勢?！溉绻央娪啊「某稍拕。尸F方式有一部分相似，也容易讓觀眾和線上做對比。」
但改成音樂劇，觀賞體驗不同——音樂承擔了很大一部分敘事，除了故事、角色和思想相似之外，其他都會有很大變化。
受眾群體上，音樂劇的受眾和線上受眾重合度相對高，因為更追求體驗感。話劇相對來說更注重文本的深度，由劇集改編難度較大。
在這種對比中，我們也能看到為什么更多影視劇IP選擇改編為音樂劇，而非其他劇種。
綜合來看，現階段在版權價格商議方面，市場上暫時還沒有統一的標準。如果是戰略合作，可有更多元的合作框架，版權方更優先考慮合作方的能力，價格為其次——甚至可以不支付版權費用。
另一面，無標準可依的階段，也可能會造成IP爭搶的局面。
《狂飆》爆紅之后，很多公司希望向平臺提前下訂單，預定爆款。潘亞州并不建議這種做法，「爆紅與否是很難判斷的，與觀眾當下情緒有關?！?/p>
他透露，前不久，愛奇藝世界大會后，很多合作方表達了預定需求。潘亞州建議對方先選喜歡的品類，等劇集播出后再下判斷，「這樣對制作公司更加穩妥?！?/p>
潘亞州說，音樂劇市場還屬于野蠻生長的階段。「它還沒有達到話劇那樣冷靜和成熟的程度，速度發展很快，但精品并不如話劇多。」
從2022年全國演出票房收入排行榜TOP20的作品來看，音樂劇數量并不多?！秆莩鍪袌鲞€很多元，大家不用一股腦投音樂劇，這個市場的受眾還沒有那么飽和。」
雖然難度較大，但高鵬也說，如果運營得當，口碑更好、場次更多、上座率更高，很多音樂劇回本速度也不慢。
「從《在遠方》到《夢見獅子》《隱秘的角落》《獵罪圖鑒》，都可以側面驗證市場的盈利性在慢慢擴大，大家才有信心和資金不斷去做?！?/p>
呂學平表示，中國原創IP改編的音樂劇，明顯開始多于引進和漢化。
「現在和IP方去談改編，大家都會很歡迎。因為音樂劇發展確實很快，而且對于他們來講，盈利不是重點，重點是IP的多維發展?！?/p>
作為音樂劇行業長期從業者，呂學平能感受得到音樂劇的群體在走向年輕化，18-25歲年齡群體占比40%-50%，而無論是小劇場還是大劇場愛好者，兩者有一個共性，是逐漸去了解、接受、喜歡中國原創的故事。
他很難判斷IP改編音樂劇這種主流趨勢會持續多久，但他表示，「大流量加大IP，就是電影行業走過的路。未來電影行業會走什么路，我們也會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