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潘文捷

界面新聞編輯 | 黃月

《全知讀者視角》是韓國的一部國民級小說，被譽為“韓國網文三巨頭之一”，2018年首發于韓國Munpia平臺，長期高居該平臺付費榜首位。今年，這部作品的簡體中文版面世。“揚子江網文評論”的書評文章《這部韓國網文能撼動中國網文的地位嗎？》認為，韓國網文的爽點之一就在于對“奇幻”的瑰麗書寫，“完整的設定、細膩的描寫、大框架的世界觀，畫面華麗令人驚奇，故事架構引人入勝。”

網文里面有網文、網文主角是網文讀者的《全知讀者視角》，講的究竟是怎樣一個故事呢？一個講述讀者與文本關系的小說，也能夠華麗而宏大嗎？它又是如何把現代元素和奇幻故事進行雜糅，從而創造出韓國特色爽文的？

“滅亡世界中有三種存活方法，我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但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正在看這本小說的你會活下來。”這是網文《在滅亡世界中存活的三種方法》（以下稱《滅活法》）的最后一句話。金獨子（韓語中“獨子”和“讀者”讀音相同）從初三開始追更這部小說，期間他經歷了霸凌、孤立，服完兵役后開始了不怎么樣的合同工職場生活。人生過得普普通通，唯一愛好就是在下班途中在地鐵上看網文。

作為唯一一位讀完《滅活法》全本小說的人，在上班的地鐵上，金獨子收到了作者贈送的全本。這時候，整個世界進入了《滅活法》中的輪回世界，人們周圍亮起了屬性面板，漢江里躍起怪獸。這也變成了一場大型逃殺游戲直播，符合“直播打賞+游戲任務”的現代資本運營模式，天上的各種星座觀看直播并進行打賞，在玩家中尋找自己的化身。金獨子是唯一一個知曉這個世界結局的人，他憑借自己的全知讀者視角，在即將滅亡的混亂世界開始了生存之旅。

01 故事因讀者而存在

一般來說，網文爽感的來源是自上而下的碾壓感，讀者通過代入富二代、官二代等角色體會安全和掌控。但在末世的設定中，金錢和地位已不再提供安全感。金獨子因讀完小說而獲得了比別人更多的信息，并得以把后見之明轉化為先見之明，才是唯一可靠的“外掛”。讀者通過代入普通人甚至社會邊緣者金獨子，也獲得了一種“以下克上”的樂趣。

在《全知讀者視角》中，讀過《滅活法》的人被譽為“先知者”，按照放棄閱讀的順序排名，越晚放棄的人地位越高，但沒有一個人像金獨子一樣讀完了整本書三千多章。抄襲者韓秀英是僅次于金獨子的、讀得第二多的人，她是超熱門小說《SSSSS級無限回歸者》的作者，曾被金獨子指責從設定到細節全面抄襲《滅活法》。《全知讀者視角》借助韓秀英和金獨子的互動，對網文寫作的套路和抄襲融梗現象做出了抨擊與諷刺。

作為閱讀完整本《滅活法》的人，金獨子在這個系統中有自己的特殊技能，包括“全知讀者視角”、“第四面墻”、“書簽”等。“全知讀者視角”讓他得以查看各個人物的屬性和活動；“第四面墻”原本是戲劇術語，指舞臺和觀眾之間的界限，該技能幫他分辨小說和現實，從而抵消真實戰斗造成的精神沖擊。

除了在設定中發揮讀者的主動性以外，《全知讀者視角》也對讀者與作品的關系進行了深入探討。金獨子發現，《滅活法》背后真正的大boss、讓主角團不斷輪回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故事是因為有讀者才存在的。他閱讀了這個世界，才讓這個世界得以存在，才導致這個末世中無數悲劇發生。只要金獨子閱讀《滅活法》，世界就會重新輪回。

這一設定符合斯坦利·費什（Stanley Fish）等人主張的讀者反應批評理論：把接受者（讀者）視為創作活動的參與者甚至核心，認為文學文本是在閱讀過程中產生的，文本并不是一個客觀自主的實體，文本沒有一個獨立于讀者之外的固定意義。

將“讀者”作為主角的設定，已經透露出《全知讀者視角》作為關于網文的網文、關于小說的小說的“元小說”氣質。當正常的世界變成大型逃殺游戲直播，觀眾和打賞者則是天上的星座。星座通常是在過去累積傳說故事而獲得力量的歷史名人或神話角色。星座實力與過去累積的“故事”有關，星流放送系統會依據該星座累積的故事等級與數量判定星座等級。一個故事力量更強大，就有更多的能力影響其他故事。

星座會對產生符合自己趣味的故事的行為進行打賞，也會支持個人，這個時候，被支持的個體就變成了星座的化身。這些星座既有希臘神話中的神祇，也有“緊箍兒的囚徒”——中國故事中的孫悟空，當然還有韓國神話和歷史人物。

這一設定使得《全知讀者視角》足以將所有既存的網文元素吸納入小說中。舉例來說，這本書其實是一個沒有CP的作品，但男主角與女性角色互動時，一些喜愛后宮類型作品的星座會表示興趣；在男主角與其他男性互動時，一些喜愛bromance類型作品的星座會進行打賞，鼓勵他們進行類似的創作。星座們進行資助，本質上是想要通過被資助者，讓自己的故事千古流傳。由此，普通玩家和背后星座的故事形成互文性，仿佛文學文本的遙相呼應，這也符合思想家朱莉婭·克里斯蒂娃的觀點：“每一個文本把它自己建構為一種引用語的馬賽克；每一個文本都是對另一個文本的吸收和改造。”

02 在現代奇幻中關照現實

作為一部現代奇幻作品，《全知讀者視角》探究了讀者和作品、作品與作品之間的關系，同時極具現實性，不僅在很大程度上利用了城市的歷史人文背景，也對現實做出了批判。

在小說里，地鐵成為了末世中重要的生存據點。每個隊伍為了生存必須占領目標地鐵車站，擁有一定數量的地鐵旗幟的首領，才可以參加最后的絕對王座的爭奪戰。這部現代奇幻作品使用了韓國讀者熟悉的首爾地鐵，將日常生活中作為城市地標的地鐵站的功能延續了下去。比如，絕對王座的爭奪戰最終在光化門地面上的十字路口舉行，光化門在現實生活中是韓國國門，是朝鮮半島歷史上最后的統一王朝李氏朝鮮景福宮的正門，韓國五大宮門之首。

對忠武路地鐵站的爭奪，也是作者重點創作的內容。作者仿照“龍與地下城”的設定，在忠武路地鐵站設置了隱藏地下城。這是一座共計九層高的電影院，墻上貼的海報會令主角團進入相關電影場景如《侏羅紀公園》《泰坦尼克號》等，但作者筆下最為濃墨重彩的故事是《鳴梁海戰》。這也是對忠武路這一地點的歷史文學內涵的深入挖掘。忠武路的命名來源于韓國歷史上著名的抗倭將領李舜臣的謚號“忠武公”，鳴梁海戰正是其獲取軍功的著名戰役。在今天，忠武路聚集了許多影院和電影制作機構，是韓國本土電影制作業的重要集散地，有韓國“好萊塢”之稱。

《全職讀者視角》利用真實的都市街道與場景，進行奇幻處理，這種做法使得讀者感到既熟悉又陌生。首都師范大學講師林品曾經指出，與《魔戒》《納尼亞傳奇》《冰與火之歌》等奇幻故事相比，“哈利·波特”系列的獨特魅力就在于，其魔法世界和現實世界是沒有明確分界的：魔法生物和人類混居，巫師和麻瓜都在同一個天空下，其中還有很多對現代世界的戲謔和模仿。尤其是“霍格沃茲魔法學校”這樣的設定，能夠讓所有有過校園生活的學生會心一笑。熟悉的體驗疊加陌生的內容，會給讀者帶來奇妙的體驗。《全知讀者視角》也是如此。

在忠武路爭奪戰中，我們不難看到作者對現實議題的影射。在忠武路，每天晚上都有人類難以抵抗怪獸襲擊，只有躲在被稱為“房間”的綠色區域才能幸免于難，但幾乎所有綠色區域都被“忠武路屋主聯盟”壟斷了。他們控制地段，是按照既定數額收取租金的房東。在新的世界里，他們也迅速霸占了安全的區域，將其變為“私有地”，向想要活命的人甚至路過者收取費用，使用武力橫行霸道，普通人深受其害。“忠武路屋主聯盟”幾乎就是現實生活中房地產投機成功者的寫照。

在絕對王座爭奪戰之中，金獨子拒絕占領絕對王座，并將其損毀，達成了“沒有王的世界”。下一秒，金獨子被傳輸到自己之前所在的公司。發現情況發生了巨變。在過去，游戲質檢小組的尹代理和獨子兩人總被欺負，被稱為“豚鼠小組”、“沒有資歷的廉價勞動力”；但是在新的世界，對游戲進行質檢的人也是最能發現游戲漏洞的人，尹代理已經迅速掌握了游戲規則，不僅殺掉了組長，甚至把所有公司的前同事都關在了斗獸場當奴隸，讓他們彼此斗爭，為自己賺取金幣。

這一設定指向了職場霸凌的議題。然而《全知讀者視角》并沒有像一般爽文那樣，讓主角對過去霸凌自己的人“啪啪打臉”，金獨子拒絕報復過去的同事，將斗獸場解散。當他再次遇到中學曾霸凌自己的、已經變成狼人的同學，面對對方的再三挑釁，金獨子也拒絕將其殺死。他認識到，自己再也不是那個會被霸凌的人了，并拒絕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普通爽文套路。這也使得《全知讀者視角》在關照現實議題的同時蘊含著獨特的情懷。

參考資料：

金恩惠：《從中國網文的“徹底網絡化”反觀韓日網文生產機制》

金恩惠：《韓國網絡文學對現實與網絡文學生態的雙重過濾》

揚子江網文評論：《這部韓國網文能撼動中國網文的地位嗎？》https://mp.weixin.qq.com/s/5fOEbRPuuo2k24EEMJcyG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