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燃次元 張 琳

編輯|曹 楊

終于，備受爭議的“五個女博士”，因涉嫌發布低俗廣告而被調查。

5月12日，北京市朝陽區市場監督管理局一名工作人員表示，“針對北京青顏博識健康管理有限公司（即“五個女博士”所屬公司）發布低俗廣告、虛假宣傳的投訴舉報，我們依據市場監督管理行政處罰相關規定，經過綜合研判決定立案調查。”

而事件的起因則是，膠原蛋白飲料品牌“五個女博士”投放的一則電梯廣告，被質疑侮辱女性而引起網友的不滿和反感。

廣告中，一位女性面目猙獰，握拳嘶喊“老公氣我，喝”“熬夜追劇，喝”“又老一歲，喝”“喝五個女博士，都是你們逼的！”各大社交平臺上，網友們紛紛稱其“宣傳了女性的負面刻板印象”“販賣性別焦慮”“廣告看了讓人不舒服”“涉嫌低俗宣傳”等。

圖/五個女博士因涉嫌發布低俗廣告被立案調查，來源/微博截圖

隨著事件的發酵，網友的關注點也從廣告爭議升級到對產品功效的質疑。諸如，“延緩衰老”“美白”“解決皮膚松弛”等。

事實上，在2022年，該公司的產品就因“蹭北大熱點，以北京大學、北京大學醫學部及相關專家教授的名義為其產品進行宣傳”以及“產品宣傳與實際功效不符”等，遭到消費者和北大方面的投訴。

為了對“五個女博士”有進一步的了解，近日，燃次元以普通消費者的身份來到了位于北京市朝陽區長楹天街的“五個女博士”線下實體店，并對上述質疑進行了求證。

店里，被店長稱作“公司產品部領導”的小博對燃次元表示，“旗下產品系北大五個女博士共同研發，且跟北大醫學部有聯合實驗室。”隨后，小博向燃次元展示了實驗室的照片，并重點展示了有“北大醫學部”字樣的聯合實驗室的牌匾。

然而，值得關注的是，早在2020年，北大醫學部網站就發布聲明稱，“五個女博士”與北大醫學部無任何投資及科技成果轉化關系。

實際上，“五個女博士”并不是第一個因產品功效而遭受質疑的口服美容液品牌。早在1993年，“太太口服液”上市，口服美容液就曾在國內盛極一時。而近年來，隨著玻尿酸、煙酰胺、葡萄籽等一系列新的口服美容成分被發現和應用，口服美容市場又再次火熱起來。

當然，爭議也隨之而來。

一位醫美行業相關人士對燃次元直言，事實上，不管是玻尿酸、葡萄籽，膠原蛋白亦或是膠原蛋白肽，這些外用飲品更多是心理作用，實際功效存疑。

“食補在于日常健康飲食，市面上推出的各種‘概念性’食補飲品，功效上并沒有得到過驗證。”上述人士進一步強調，夸大效果和過度宣傳是目前市面上保健品和所謂“功能性產品”的通病，因為大部分功效都很微弱，只有這樣才能刺激消費者購買。

01 消費者跟風購買

90后女生暖暖正是因為這種過度宣傳而購買了“五個女博士”旗下的膠原蛋白肽產品。

“‘風’真的很大。”暖暖告訴燃次元，“抖音上，小紅書上到處都是‘五個女博士’的種草視頻和帖子，我還看到一些帶貨博主也紛紛推薦這個品牌，宣傳的功效聽起來也不錯，說是可以‘提亮膚色’，‘對抗膠原蛋白流失’等等。”

于是，愛美的暖暖在其中一位博主的直播間下了單。

“60支大概花了480元，平均一支8元，不算貴，而且味道也還好，不難喝。”暖暖表示，因為直播間的博主提到，可能只喝一兩個月未必能見到效果，所以自己又復購了幾次，“堅持喝了大半年，實話說，喝完沒太大感覺。也可能跟我個人體質有關，不過接下來我并不打算再喝了。”

與暖暖不同，80后寶媽恬恬一直有喝口服保健品的習慣，“我之前喝的是湯臣倍健的膠原蛋白肽，之所以換成‘五個女博士’，主要是因為價格更劃算。”恬恬表示，之前買湯臣倍健，每個月大概花費400元左右，換成“五個女博士”后，每個月花費在270元左右。

“對于配料表成分等我看不太懂，但感覺只要是大牌子，應該問題不大。”而“五個女博士”也憑借在社交媒體上鋪天蓋地的宣傳和“北大背書”成為了恬恬心中的“大品牌”。

堅持喝了半年多的恬恬直言，“目前還沒有看出什么效果，可能和我經常熬夜有關系。”但事實上，經常服用保健品的恬恬心里很明白，“保健品，更多時候喝的是心理安慰。”

為了“延緩衰老”，各個品牌的膠原蛋白肽，小雨也沒少喝。

但除了看中功效，小雨更注重產品的安全性。也正因如此，當看到“五個女博士”直播間以“北京大學、北京大學醫學部及相關專家教授”的名義為其產品進行背書時，小雨果斷被種草了。“我當時想，敢在直播間這么大肆宣傳，一定是真的有背書。而有專家背書起碼產品是安全的，更何況，當時抖音和小紅書上，對該產品是清一色好評。”

就這樣，小雨在2021年3月購買了“五個女博士”膠原蛋白肽，“60支還送了一盒精華，一共花了699元。”但喝了兩個月后，小雨發現自己竟然胖了4斤，“我是一個嚴格管理體重的人，體重基本上常年保持不變。更何況，我之前喝過那么多品牌的膠原蛋白肽，從來都沒有胖過。不僅胖了4斤，我還長痘了。”

圖/購買的“五個女博士”產品，來源/小雨供圖

不太好的服用感受，讓小雨放棄了“五個女博士”膠原蛋白肽。

無獨有偶，同樣在服用期間有發胖跡象的還有洋洋。“我是2021年9月購買的‘五個女博士’膠原蛋白肽，第一次在抖音上買完后，就有專門的銷售顧問加了我微信，后來我又買了2、3次。在之后的一段時間銷售顧問拼命給我介紹膠原蛋白肽的好處，又提到買年卡優惠力度大等，我就辦了張半年卡。”

洋洋告訴燃次元，半年卡的價格是4999元，包含24盒膠原蛋白肽和24盒亢糖飲，“算下來比單獨購買優惠很多。”

“但喝了半年，我不僅沒感覺出變化，還發胖了。”洋洋直言，不想繼續為“智商稅”買單的自己，找到了銷售顧問，想把沒消費的部分辦理退款。

“當然不能夠退全款。在辦理年卡的時候，銷售顧問就會發一條類似‘須知’的信息，里面提到‘凡退卡者，前面所發產品均按照產品市場定價的3.5折扣除’，虧錢是一定的了，但也算及時止損吧。”

正如上述多位消費者所言，“五個女博士”的“風”很大，而在小紅書、抖音等社交平臺上的大肆宣傳，也讓該品牌“收獲頗豐”。

證券時報報道，“五個女博士”在成立2個月后，便實現了百萬銷售額。2021年11月，與抖音“抖in生活范兒”ip合作，獲得膳食類目排行榜第一。同期，獲得天貓滋補榜第一。同年12月，獲得天貓滋補類目黑馬榜第一。2022年3月，擴張收購工廠至3家。

也因此，“五個女博士”成為備受資本青睞的品牌。

天眼查數據顯示，2021年9月，“五個女博士”獲得來自壹叁資本和德迅投資的數千萬人民幣天使輪投資；2022年5月，水羊股份和華映資本又對其進行了新一輪戰略投資。

02 功效難驗證

然而，即便“風”很大，但從營銷到功效，圍繞“五個女博士”的質疑聲從未間斷。

在注意到“五個女博士”因電梯廣告而引發的風波后，小雨又注意到，不少媒體報道稱“其旗下產品并無保健食品備案”。隨后，小雨立刻跑到“五個女博士”的直播間留言，“都沒有保健品資質，還賣呢？”結果直接被踢出了直播間。

之所以如此氣憤，是因為早在2年前，小雨就已經與“五個女博士”有了“糾葛”。

2021年，收到“五個女博士”膠原蛋白肽的小雨，始終覺得不安心，“我當時覺得，畢竟這個品牌不是什么大品牌，就在網上搜索了一下相關信息，結果看到了北大醫學部和李勇教授發布的‘澄清聲明’。”

小雨回憶，自己當即就來到了“五個女博士”的抖音直播間，并提出了質疑，“聲明說李勇教授沒有參與，但直播間一起強調李勇是你們的研發主管”。結果，直播間的帶貨主播并沒有正面回答小雨，反而問道，“如果他沒參與，不應該是他來找我們嗎？”。

同樣的問題，“五個女博士”抖音客服給到的回復則是，“因為沒有合作利益關系，所以要發聲明。”

“這兩個回復明明就是互相矛盾的。”小雨對燃次元表示。

然而，小雨口中“互相矛盾”的宣傳，直到現在，依舊存在于該品牌線下門店的宣傳當中。

當燃次元再次就這一“澄清聲明”提出質疑時，小博表示，“北大醫學部聯合實驗室的牌子不是誰想掛都能掛的，現在確實是有合作關系，我們和李勇教授也一直有合作關系。以前的事情我不太了解，我是去年上半年入職的，但自我入職后這些合作都是在開展的。”

為進一步求證這一合作是否真實存在，燃次元多次撥打了北大醫學部相關電話，但均為接通。

不過，北大醫學部官網至今仍然掛著“澄清聲明”，“我部從未與北京青顏博識健康管理有限公司、抖音賬號‘五個女博士健康美膚’（抖音號：Youngdoctor）及天貓店鋪‘青顏博士官方旗艦店’（youngdoctor旗艦店）進行過任何形式的合作及成果轉移轉化，上述主體及人員與我部李勇教授亦無合作、授權及成果轉化關系。對于上述主體及人員以北京大學醫學部名義通過網絡或其他形式宣傳其產品的行為，一經查實我部將嚴肅處理并保留訴諸法律的權利。”

同樣無法進一步求證的小雨，選擇把自己的經歷和產品使用感受曬到小紅書上，“那是我第一次發小紅書，就是覺得五個女博士有虛假宣傳的嫌疑。雖然有些氣憤，但內容都是客觀真實的。我當時甚至想，反正‘智商稅’都交了，就甘心當個‘小白鼠’，喝完兩個月再發一篇感受。”

圖/“五個女博士”銷售顧問朋友圈發布“好評獎勵”活動，來源/小雨供圖

但即便營銷多次引發爭議，“五個女博士”還是憑借鋪天蓋地的廣告和種草貼，“收割”了一大批像小雨一樣的愛美女士。且因為內服保健品見效慢，即便沒有效果，品牌方甚至消費者自己也會歸咎于“個人體質吸收差異”等，這也使得“收割”變得更為容易。

而為了進一步得到產品是否真的有效的回復，燃次元就“服用產品后多久見效？”先后咨詢了該品牌淘寶客服及線下門店工作人員。

對此，淘寶客服回應表示，“膠原蛋白肽堅持內服，因個人敏感性和皮膚主要問題有差異，效果表現形式和快慢會有一定的差異，使用產品期間，我們的身體也在慢慢適應，親可以多多觀察一下近期的變化，及時反饋哦。”

該品牌線下店的店員則表示，“與個人體質有關，通常服務兩個月就會有明顯效果。但肉眼未必能直接看出來，需要服用前后分別拍照，以照片作為對比。”

當燃次元進一步詢問“如果兩個月無效是否可以退款？”時，該店員并沒有正面進行回復。但從洋洋的經歷中不難看出，退款可以，但“虧損”很大。

與此同時，與小雨購買產品時小紅書上好評一片不同，現如今，在小紅書等社交平臺上，雖然“五個女博士”的“種草帖”依然很多，但也出現了不少“避雷帖”，不少消費者表示，服用“五個女博士”膠原蛋白肽期間出現了“爆痘”“長胖”和“月經推遲”等狀況。

對此，燃次元以消費者的身份在“五個女博士”線下店進行咨詢，該店店員表示，“您提到的上述癥狀均與我們的產品無關，壓力大也會長痘對不對？”

顯而易見，無論是產品功效不明顯，還是可能導致的不良反應，在買賣雙方這里很難達成共識。

03 是不是智商稅？

天眼查信息顯示，“五個女博士”所屬公司為北京青顏博識健康管理有限公司。根據國家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信息，該公司成立于2019年，法定代表人為姜燕飛，注冊資本為3147.3623萬元人民幣。經營范圍包括，健康咨詢服務(不含診療服務)；養老服務；護理機構服務(不含醫療服務)等。

與此同時，天眼查信息還顯示，該公司共有1個歷史風險和220個周邊風險。其中包括該公司的股東北京青顏博科生物科技中心（有限合伙）、該公司投資的杭州青顏博識生物技術有限公司均因“登記的住所或經營場所無法聯系而被列入企業經營異常名錄”等。

更值得注意的是，“五個女博士”旗下產品并無保健食品備案，產品包裝上也標識執行“gbt31326植物飲料食品標準”。但在各類傳播中，“五個女博士”不斷強調美白、解決皮膚松弛等功效。但根據《食品安全法實施條例》第三十八條第一款規定：“對保健食品之外的其他食品，不得聲稱具有保健功能”。

另外，青顏博識公司曾申請“每天抗糖”“雪肌凈暇”“媄白靚顏”“每日美白”“煥白能量水”“媄媄白白”等商標，但這些商標多數已被駁回。同時，該公司還申請了“七個男博士”“八個男博士”等約30個“男博士”相關商標，這些商標同樣多數處在 “等待駁回復審”狀態。

事實上，因為缺乏有力的數據支撐，口服美容產品的功效性一直難以求證，也被不少消費者認為是“智商稅”。尤其是在“妝食同源”的新理念受到消費者追捧后，除了膠原蛋白肽，透明質酸和神經酰胺等成分也紛紛被加入到口服產品中，但市場上對其功效的質疑聲卻一直沒有間斷過。

在“五個女博士”線下門店，店員對燃次元表示，“店內銷售最好的產品是一款添加了玻尿酸成分、價值699元的膠原蛋白肽EGCG飲品。這款升級肽的成分中，除了膠原蛋白肽外還添加了玻尿酸，補充膠原蛋白的同時還能改善皮膚干燥的問題。”

圖/五個女博士線下門店，來源/燃次元拍攝

然而，事實卻是，早在2021年，某三甲公立醫院、皮膚科副主任、博士、主任醫師楊希川教授早在其公眾號文章《號稱“喝出水光肌”的玻尿酸氣泡水，是智商稅還是美顏水？》中提到，首先，玻尿酸是一種多糖，吃進去的是大分子物質，經過消化系統以后，玻尿酸已然不再是原本的它了。同理之下，口服膠原蛋白、燕窩等也不具備以形補形的功效。

北京某整形美容醫院注射中心主任也對燃次元直言，“包括膠原蛋白肽、玻尿酸等，這些成分被用于口服產品，其類似保健品，不能說絲毫沒有作用，但效果卻是微弱的，不會太強。而夸大部分功效，是這類產品的通病。”

與此同時，市場上關于“膠原蛋白肽是智商稅”的質疑聲也從未間斷，相關產品的功效也沒有確鑿證據。

食品營養專家王思露對燃次元表示，膠原蛋白是皮膚組織的主要蛋白質成分，具有保濕、抗損傷、修護等功能。但膠原蛋白是大分子，要被消化后才能被吸收，因此口服的護膚功效一直存在較大的爭議，不被認可。

“不過近幾年的新工藝和新研究發現，膠原蛋白分解之后會形成一些短肽，這些短肽重新組合之后又會形成新的膠原蛋白，口服特定的膠原蛋白補充劑，可能會對皮膚有效。不過市面上的口服膠原蛋白肽產品質量參差不齊， 療效及安全性不確切，大家理性對待。”

至于說直接作用于皮膚，王思露則強調，更需要理性看待。

“宣傳說膠原蛋白肽分子小，可以直接吸收，能幫助保持皮膚的膠原蛋白。它確實可以被直接吸收，可是吸收后有多少能跑到皮膚上合成膠原蛋白，誰也說不準。雖然有研究發現，膠原蛋白肽可能對改善皮膚水分和彈性有效，但是這樣的研究并不多，不多的研究里還有挺多是企業資助的，或者研究者跟企業之間有經濟來往。”

參考資料：

《“五個女博士”征戰口服美容新藍海 上市2年用戶復購率超過40%》 ，來源：證券時報。

*文中小雨、恬恬、萌萌、洋洋、小博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