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融中財經
去年開始,投資機構拾起了企業降本增效的方法論,在內部推行“節儉”,今年,已經有機構革自己的命了。
一家北京專門投科技的VC,推出了新的規定,“控制投資人每個月出差費用在4000元內。”內部一片嘩然,“本來我們就是出門訪談、盡調,現在控制費用,少見企業,還怎么投啊?”該機構投資人華孚吐槽。
“說搞內部革命,合著就是革投資經理的命唄?”
這不是一家一言。業內,最先降本的就是互聯網系投資機構。IT桔子數據顯示,截至2022年11月,騰訊、阿里、字節跳動三家大廠對外投資分別從2021年的273起、82起、65起下降到85起、30起、19起,投資總項目數不及2021年的三分之一。其中騰訊和字節跳動的投資并購數下滑更明顯,比2021年少了60%-70%。
與投資節奏相關的,還有整體部門的調整。去年年初,字節跳動裁撤了戰略與投資部門。
不足半年后,據鳳凰網報道,阿里巴巴戰略投資部門將進行團隊縮減,團隊規模將從110人縮減至約70人。
過去一年,是投資行業動蕩的一年。投資節奏變慢、裁員潮之余,今年并沒有迎來大反轉。通過降低內部投資人的工資,限制出差費用,新一輪的“革命”已經開始。
降本增效無可厚非,關鍵在于,這樣降本,真的能增效嗎?
“勸人投資,天打雷劈!”趙釗對融資中國說。
01、勸人投資,天打雷劈
“投資經理,真不是個高薪行業”
“大家可能還沉浸在投資圈是個高薪行業的幻覺中。”趙釗是一名一線人民幣基金的80后投資經理,“我侄子最近在選專業,問我投資人怎么樣。”
“勸人投資,天打雷劈啊!”
“這個行業太靠后端了,導致很多人以為這就是個光鮮亮麗的職業,每天穿西裝行走在香港中環談著百億的融資生。”趙釗接著說,“其實穿著優衣庫的100塊錢襯衫,背著公司發的雙肩背商務書包,去三四線城市的工廠里談項目。跑了一禮拜,住‘招待所’的木板床,人家工廠還不一定看得上你、讓你投。”
這已經是普遍現象。
隨著芯片為代表的硬科技行業在二級市場水漲船高,追著風口跑的投資人,開始“上山下鄉”。
中國以制造業見長,這導致在人民幣基金成長的20余年中,對制造業的投資占了一多半。早年,這類項目不受美元基金待見——不性感、沒有想象力。翻譯一下,就是賺不了多少錢。
但是人民幣基金又投不了消費,更不能一把梭哈,把整只基金的錢投到一個項目上,LP也不樂意。這導致,人民幣基金只能苦哈哈投制造。但是,近幾年,美元基金的邏輯玩不轉了,反而是加上了“智能”前綴的制造業,搖身一變,誓要通過智能化升級,改造所有傳統行業。
“所有行業都值得再做一遍!”的口號下,連當初對這行嗤之以鼻的老美都在深入貫徹大局觀和思想方針,徹底深入實體產業了。
實體產業在哪?
“哪哪都有啊。”錢有利說,“華南為主,但是分布的比較平均,每個地方擅長的板塊不太一樣。但最近幾年有個新的變化,就是產業越來越去到‘小地方’。”
不同于十幾年前,互聯網、消費項目都愿意把戶口落到北上廣深,制造業在產線落地時,往往背道而馳。一方面,大城市太貴,人力成本貴、建廠成本貴,;另一方面,大城市不一定看得上制造,排放嚴重的也不利于城市環境,大城市巴不得把重工業外遷。
為了發展當地產業,助力地方產業循環發展起來,促成產業生態,“小地方”反而更愿意接待相關產線的到來。一個產線的落地,動輒是幾十上百億,不僅促進產業上下游的集體發展,更落地了真實的稅收,解決當地就業等諸多問題。
這樣一來,投資人也只有跟著跑了。
“看了一些項目,真的在大山里,土坡上。”趙釗,“先坐飛機,后做大巴的去出差。這還不提我們的工作時長,一年365天,我們真的是007。白天看項目,大晚上12點開會。體力上辛苦這就算了。現在還搞降本增效?”
02、投資人組局吃飯,半個小時聊八卦,后邊4個小時全罵老板
錢有利畢業于上海某一線985院校的金融專業,前幾天本科同學聚會。“我們那個年代,金融就是拳頭專業。過了好多年后,互聯網帶動了計算機等專業的興起。”
“我們學金融的當初就業方向挺多,大多數搞二級市場了,賺的盆滿缽滿。”錢有利感嘆,再看自己,“到一線機構干了一圈,積累了資源自己弄個小機構,每天累死累活的募資。”
連他搞債基的老同學都調侃,“都多大歲數了,還這么拼,要不要命了。”
“每天都在募資的路上,白天拜訪潛在LP,還要開投決會。”錢有利坦言,“投資就像一個循環,根本停不下來。只有拓展公司團隊,但是管理費就那么多,還得精打細算過日子。”
今年以來,隨著疫情利空逐漸出清,投資人的腳步也忙了起來。李強在華南一家機構負責募資,“農歷年以來,已經接待了150次LP會談、拜訪。”幾乎一天三次。“我們募資的工作強度很大,要募大基金,就必須不斷在LP面前刷存在感啊,有些潛在LP今天不出資,明天還是有可能的。”
投資行業,沒有996。
“一些投資人朋友一起聚會,現狀就是大家先聊聊半導體什么的,然后說說哪家上市公司的八卦,最后瘋狂吐槽自己家的那些奇葩KPI。”趙釗直言“表格都得細化。投資人有必要寫日報嗎?!”
“寫了日報就算了,還有周報、各種計劃。每天這個工作量,難道還不飽和?”
雖然投資人這個行業按理說是以結果論英雄,但現實是,很多項目、尤其是早期項目投出去,等待個5、6年都是正常的。所以投資機構都會按照項目的進展、估值增長、后續融資等評價投資經理。延伸一點,每年團隊的投資數量、或者投資金額為目標。
“最可笑的是什么?規定了一個金額,等你有了項目,推上了會,也過了會,告訴你沒錢。正在募資。”趙釗無奈,“從我的角度,真的都沒臉告訴項目。”
結果是,好項目不愁錢,“到嘴的鴨子飛了,項目沒投上,合伙人跟我說‘嗯,小趙啊,仔細想想這個項目還是有風險的’。”
如今,績效考核更加嚴格,投資人的出差經費也要控制。
不僅要控制每個月出差費用的預算不能超過4000元,還提出了,“沒有質量的出差,就不要去”。
“什么是沒有質量的?哪有項目去了一次就能確定的?”鄧釗說,“合伙人還說,為什么有的同志出差不多,費用很少,就能投的很好,有些人天天出差,看著很忙,結果投不出東西。”
有人在知乎公布了投資人一天的日程:
8:00,出門。
8:00-9:00,微信回復信息,看看朋友圈,了解一下關注的公眾號發布了什么內容,查看一下國內外科技、創業媒體的資訊。
9:00-10:00,回復郵件,順便和同事交流一下行業的情況,隨手記錄一下最新的行業情況。
10:00-12:00,約談項目或者見合作的機構。
12:00-14:00,和創業者吃飯、如果有時間可以打個盹。
14:00-18:00,篩選BP、約談項目。
18:00-19:30,在孵化器和創業者密集的地區出沒。
19:30-20:30,吃飯,或者約談項目。
20:30-22:00,圈內投資人伙伴交流,偶爾喝酒或者參加聚會。
22:00-23:00,回家,路上手機繼續辦公。
23:00-2:00,準備推薦的項目報告、投資協議撰寫、盡職調查材料跟進,項目的最新進度跟進,學習新的知識。
“一天就睡5、6個小時?一周我將猝死。”有網友評論,“人均張朝陽嗎?!”
03、“入行4年,找不到方向也沒看到錢”
“以前覺得投資人就是行走在中環的金融精英,結果干了這行發現不是。在公司的時候穿著大褲衩,去企業的時候,穿著99塊錢的襯衫。”周曉強坦言,“一點不夢幻,一點不精英。簡直了,就是金融行業里的搬磚人。”
85后的周曉強有著靚麗的學歷背景,研究生畢業后,他加入了一家美元基金做TMT領域的投資。“開始以為過上了夢寐以求的生活,同學還挺羨慕我能去大機構。結果投資市場受到周期影響真的很嚴重,風口起來,大家都撲上去,風停了,撲上去的人都掉下來了。”
投了幾個早期TMT的模式創新類項目,按照周曉強的預計,似乎也能等到退出了,結果風停了。“模式創新不火了,早期的互聯網項目大多數都沒有結局。”
此后,該基金內部革新,周曉強開始著重于消費投資。幸運的是,消費的風口又來了。不幸的是,沒多久,風又停了。“幾乎是顆粒無收。去年,我聽說一些頭部機構直接裁掉TMT組,以前一起看過項目的投資人沒有被裁掉的基本就是幾種安排,要么看看web3.0,要么轉科技組。”周曉強直言,“轉科技也就是暫時的,基因不同,真的看不懂的。我算比較幸運,又被分到企服組,確實很迷茫。”
周曉強的經歷代表了一大批年輕的互聯網投資人,他們在TMT行業最鼎盛時剛剛入行,經歷了數次風口轉向。在科技投資的今天,既不掌握產業資源和辨別能力,又沒有積累下財富。
“很多人覺得投資人非常賺錢,過去遍地是金子的時候確實是這樣,但今日不同往日,最重要的是,投資經理還是靠carry。你沒有項目退出來,最后拿到的還是基本工資。”
業內總有高額回報的傳說,和天價carry的故事。但都是聽說過,沒見過。“聽說已經VC開始裁員了,搞硬科技投資,聽上去安全,但實際上一些早期項目周期非常長。”
美元基金轉了賽道,人民幣基金業不容易。
投資人從進入一家機構開始,就開啟了一輪排位賽。職級的上漲,大多數都有規章制度,比如,從投資助理、投資經理,再到投資總監,每一級投出多少個項目都有要求。“如果投不出來,就沒法升級。”
很多國內老牌VC/PE,內部等級森嚴、論資排輩、晉升機制僵化。很多時候,從VP到合伙人,除了要干滿一定年份還要寄希望于下一期基金募資情況。一些戰績卓越的中青年投資人也很難突破晉升瓶頸。
投資機構內部對于投資人的打分,一邊會通過各項考核,然后乘以系數,最終確定年終獎金。職級越低的投資人,系數也就越低。也就是說,分錢的時候,都是從上之下的分配。干的成績不好,獎金拿不到就算了,關鍵carry也看不到。
如果是早期基金,項目必須再退出之后,投資人才能拿到carry,但期間如果離職,這筆錢能拿到的人非常少。
對于那些拿到天價carry的神話,也僅僅被投資人們奉為神話而已。“聽過,但誰都沒見過。”
如今,更多的考核標準,也在讓基層的投資人們“壓力山大”。
已經有機構開始施行末位淘汰了!
據一位投資經理透露,該機構制定了考核標準,通過多維度的評審,如看項目、投項目、出研報一一打分,最后選出末位投資人進行淘汰。
互聯網圈有個不成文規則——35歲以上還在基礎崗,很容易成為被淘汰的對象。但是在投資行業,末位淘汰沒有年齡限制。可能是適應不了節奏、剛邁入行業的應屆畢業生們,也可能是駐扎行業多年,但熬不過周期的45歲投資總監。
開始有大批年輕的投資人轉行。
“以前的明星投資人都去賣課了,很多人覺得有必要嗎?結果一看,人家一節課賣了400萬。”周曉強說,“我們一些同事轉去做了FA,還有消費組的同事去B站坐了up主。分享一些投資知識。”
小紅書上,開始涌現大批美女投資人講授投資知識。抖音上,也有人分享最新的金融訊息。B站長視頻里,有更多的“投資人的一天”。通往變現的路或許條條大路通羅馬。
青年節來臨了,投資圈的年輕人們,羨慕的看著XX證券、XX公募基金的同學們朋友圈的旅游照片,默默點了個贊。
(應采訪嘉賓要求,華孚、趙釗、錢有利、周曉強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