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開菠蘿財經 金玙璠
編輯 | 艾小佳
“五一出行，怎么才能避開人山人海？”陳琳很早就開始琢磨。她最終決定，“飛到天上”躲一躲。但沒想到，一連預約了幾家高空跳傘基地，得到的回復都是，“對不起，沒有位置了”。
今年五一，不但地上擠，天上也開始擠了。
從數千米的高空縱身一躍，經歷幾十秒的高速自由落體后，當傘包打開，就可以像鳥兒一樣，在碧海藍天間翱翔了……
“整個過程5到7分鐘，幾千塊錢就沒了。”五一假期，完成了高空跳傘這項人生清單的李唯說道。
以海南一家跳傘基地五一期間的報價為例，純跳傘是2980元，帶跳教練手持攝像是3980元，再加一位第三方攝影師是4680元。還有的基地將跳傘+雙攝的價格定到8000元。
平均四五千元“一跳”的市場價，必然會截斷一部分客流，加之跳傘運動自帶驚險和挑戰性，屬于小眾中的小眾。但今年五一的情況發生了變化。
市場的火爆讓一些玩家的計劃“泡湯”，“提前一周預約，都約不上位置”。
國內的跳傘教練們則經歷了從業以來最火爆的一個假期。一位跳傘教練說，每天從早上6點到下午7點，總共13個小時“都在天上飛”。
跳傘這項運動，有雙人高空跳傘和單人跳傘學習兩種。人們通常所說的“玩跳傘”是雙人高空跳傘，也就是一位專業教練和玩家利用背帶系統固定在一起，一同完成跳傘。本文討論的跳傘指的就是這一種。
玩家在天上“擠”，行業也越來越“卷”。深入了解會發現，作為一門生意，高空跳傘產業里的基地、從業者遠不似縱身一躍的瀟灑。
這個五一，天上也開始擠了
這個五一，早早預訂的李唯得以在三亞完成了人生第一次高空跳傘。
很爽很刺激，但整個過程也比她預想中更“折騰”。
李唯回憶，到達跳傘基地后，簽了免責協議書、經過教練培訓講解后，飛機開始爬升，半個小時左右，飛機達到指定高度，就可以跟著帶跳教練縱身一躍了。目前國內跳傘基地的高度一般在三千到四千米。
“我們的那架飛機都坐滿了，我是第一個跳的，根本來不及害怕，出艙的時候，直接就跟著教練的‘321’，跳下去了。出艙后，先是幾十秒鐘的失重感，身體急速下降。當穿越云層的那一刻，教練開了傘，仿佛在空中來了個‘急剎車’，這時候，就可以盡情地、自由地享受天空的美景了。”
大約5分鐘后安全著陸，李唯的這趟跳傘之旅就結束了。
今年五一，計劃“二跳”的陳琳就沒這么幸運了，“人都到萬寧了，結果沒訂上位置”。
2019年的五一假期，陳琳嘗試了人生中第一次跳傘，“當時預約很容易”。四年過去，“我感覺人生到達了一個新的階段，就想再跳一次”。
五一前的一個星期，她到達萬寧，把父母安排好后，開始預約跳傘基地。陸續聯系了多家，她得到的都是“預訂已滿”的回復，“實在沒想到，國內這種‘奢侈’運動，都已經這么火爆了”。
跳傘教練Sky告訴開菠蘿財經，今年五一海南跳傘非常火，最搶手的是萬寧的神州半島跳傘基地，因為相對于熱門的三亞，現在年輕人更熱衷于到萬寧打卡。他所在的跳傘基地，提前5天就預訂滿了，對比前兩年的五一，客流至少增加了30%。
不只是海南這樣的老牌度假目的地，今年五一，國內頭部跳傘基地可謂是量價齊飛。預訂量爆滿，價格漲幅也高于去年、前年的五一假期。
跳傘行業資深從業者嚴生了解到，今年五一，多個頭部跳傘基地平均單日接待量達到80-100人，這個數字已經非常可觀，相當于平時的5倍甚至10倍。非五一時間段，接待量起碼少一半，有時一天的接待量只有10到20人。
一位跳傘基地相關負責人宋陽介紹，該基地的客單價在4000元左右。這基本代表了今年五一國內跳傘的價格。
跳傘加上第三方攝影 Sky供圖
“為了體驗感更好，玩家到現場臨時升個套餐，加上跟拍和第三方攝影，是比較普遍的。”嚴生對開菠蘿財經說。
根據攝影服務的不同，雙人傘分為不同套餐，價格從2500元到8000元不等。純跳傘的價格在2500元到5000區間，跳傘+手持攝影是3000元至6000元左右，跳傘+第三方攝影為4000到7000元，跳傘+雙攝則是5000元至8000元。可以看到，一旦加上第三方攝影服務，跳傘價格就接近翻倍。
不過，相比一般的項目，跳傘在節假日不會瘋狂漲價。即便是熱門的跳傘基地，五一的價格漲幅也在30%以內，北方一些相對冷門的跳傘基地，價格和平日不會相差太大。Sky分析稱，這是因為跳傘成本及相關的費用本身就很高。
高空跳傘，不止要有錢
五一前夕，開菠蘿財經嘗試預約國內的跳傘基地，只有零星幾個基地還能訂上位置。
三五千元，縱身一躍，玩的是什么？
“兩個字，刺激。”嚴生說，在跳傘之前，100個人里，有100種理由。有人是失戀，有人是結婚周年慶，有人想挑戰、證明自我。等他們跳完后，都說“釋放了”。
“很多人想趁著這個假期釋放生活和工作的壓力，嘗試一次高空跳傘。”Sky接觸的多數玩家是第一次跳傘，少數人在其他基地體驗過。
Sky供圖
都是誰在玩幾千元一次，價格又貴風險又高的跳傘？
作為從業者，嚴生明顯感受到受眾在擴圈。雖說沒有跳傘經驗的小白也可以體驗雙人高空跳傘，但它依然屬于極限運動，跳傘基地要提前為玩家辦理保險。他所在的活力保，是專業從事戶外運動定制化保險的平臺，與多家跳傘基地有合作關系。
他從跳傘基地購買保險的情況來看，高空跳傘的主力群體，年齡在18歲到26歲之間，男性占比高于女性。不過，這個年齡層的消費能力不如25歲到35歲之間的客群。
“玩跳傘”的人群還有一個特點，多數人此前玩過其他戶外運動，例如滑雪、沖浪、槳板等。
具體到單個跳傘基地的客群，和周邊的配套項目有關。舉個例子，海南的跳傘基地比較“網紅”，近兩年的女性客群有明顯增加。“10個里，有8個是女性”，Sky觀察到。
從業者們一致的感受是，相比前兩年，今年以來高空跳傘的氛圍明顯起來了。不過，把它放到近幾年興起的一眾潮流運動中去看，市場普及度還差得遠。這與產品價格、基地數量、市場接受度，都有直接關系。
和多數運動相比，高空跳傘的確略顯“奢侈”。飛盤、露營、槳板以及滑翔傘，客單價都在幾百、一千元以內，跳傘的“一口價”就要三五千元。
一次性價格太貴，勸退了不少人。因此從業者都有一個共同的感受，咨詢跳傘的人很多，轉化率卻很低。“100個咨詢的，最后下單的，連10個都不到，可能也就5個。”嚴生說。
過高的價格、過于驚險的體驗，也讓很多“過來人”對高空跳傘的印象是，“人生一定要體驗一次跳傘，但一次也就夠了。”
這就是高空跳傘的另一個特點——復購少。嚴生表示，通常情況下，一個玩家跳完之后，一兩年內很少復購。復購的，要么是在下一個人生階段想再次嘗試，要么是喜歡上了這項運動，一年體驗三四次。
如果“錢”不是問題，玩家還需要考慮時間成本。
高空跳傘不是一項“想飛就飛”的運動，能不能飛，受制于天氣、空管、安全風險等諸多因素，例如大雨、大風、臺風天氣是不能飛的。
華欣就有過一次漫長等待的經歷。“我是雙11趁打折囤的跳傘票，第一次跟跳傘基地預約時，提前一晚被通知，跳傘活動臨時取消了。”華欣第二次預約成功后，當天早上10點到達基地，但多次被告知因航空管制不能飛，最終，在基地等待了四個多小時后，終于“圓夢”了。
“還有的客人是白白等了一天，最終也飛不了。”宋陽說。
距離成本，也是玩家要考慮的因素。
Sky了解到，目前國內大約有26家跳傘基地。但分布不均，因此很多玩家把“玩跳傘”當作遠途旅游中的一個項目。
宋陽介紹，國內的跳傘基地主要在海南、廣東、川渝、浙江、北京這幾個省份，其中海南和廣東地區的數量最多；江蘇、天津、福建、湖北、河南、云南有零星的基地；很多省份如貴州、廣西、陜西、東北三省，還沒有跳傘基地。
多位玩家和從業者提醒，高空跳傘屬于高風險性運動，一定要量力而行。
跳傘火了，誰賺了？
“今年五一，是我從業以來，國內高空跳傘最火爆的一個假期。”不論是入行五六年的跳傘教練，還是十年之久的極限運動從業者，都表達了一致的感受。
除了海南部分跳傘基地，有實力購買四千萬到六千萬元的飛機外，國內絕大多數跳傘基地是從通航公司按年租賃飛機，這種情況下，通航公司會參與基地的利潤分成。
嚴生介紹，市面上多數跳傘俱樂部，也是跳傘基地的運營方，只是叫法不同；還有一些俱樂部是基地的合作方，通過自己的渠道開展業務，相當于市場上的渠道方。
在高空跳傘的產業鏈里，最關鍵的角色就是跳傘基地、跳傘教練。嚴生介紹，基地和教練是合作或聘用關系，通常情況下，一家跳傘基地配有5至8名教練，生意比較好的會配10名。
高空跳傘火熱，最“賺”的首先是跳傘基地。五一假期，有頭部跳傘基地一天的營收達到30萬左右。這是一門高毛利的生意，嚴生對比另一項空中運動滑翔傘分析，“滑翔傘基地的毛利率平均為三成，跳傘基地平均是四成”。
享受著高利潤的同時，跳傘基地也承擔著昂貴的成本。其中最大頭的是租飛機的費用，另外還有機場的租賃費，以及跳傘教練成本、基地地面工作人員成本等。
整體成本偏高，決定了國內的跳傘產品和服務價格更高。例如，在泰國跳一次帶手持的雙人跳傘花費2599元；“即便是到極限愛好者的‘天堂’，新西蘭的皇后鎮，加手持和第三方攝影的價格也不會超過500美元，這個價格低于海南”，嚴生說。
對于跳傘基地而言，還有一項很“貴”的隱形成本在于，硬性成本擺在這，但不是天天都能飛。
行業里的說法叫“可飛天數”。南北方基地的差異很大，主要是天氣原因導致基地的運營時長不同。嚴生介紹，南方市場一年可以飛200天-300天，北方市場只有150天-200天。也就是說，有些跳傘基地，一年中只有一半時間可以接待C端玩家。
因此，除了高空跳傘，跳傘基地通常也開拓了其他業務，例如落地服務。“高空跳傘加上落地服務，這兩大業務決定了基地的收入”，他表示，落地服務包括接送機，與酒店、其他玩樂項目（潛水、沖浪等）的合作等。
幾倍于平時的客流，也讓跳傘從業者賺到了更多的錢。一般來說，一次帶跳，教練的收入是400元左右，攝影師收入350元。
高空跳傘有一套嚴密的從業體系。從業者需考USPA（美國跳傘協會）跳傘證，從低到高分為A、B、C、D四個等級，嚴生介紹，獲得D證才有資格考雙人跳傘執照，通過考核并拿到執照才能帶學員跳“雙人傘”，持有C證，可以帶攝像機跳傘。
一家基地如果日接待量近百人，也就意味著，教練和攝影師的工作量幾近飽和。Sky說，一位教練一天可以帶跳11-13次，工作時間從早上6點到下午7點，總共13個小時。
還沒走向大眾，已經開始內卷
“很多跳完的客人在咨詢跳傘證書怎么考取，他們內心對跳傘教練這個職業產生向往，覺得很酷很自由，因為跳傘者的辦公室是在天空。”
Sky告訴開菠蘿財經，實際上，站在從業者的角度，跳傘基地這門高利潤的生意，沒有從前好做，教練這個職業也更“卷”了。
嚴生供圖
和很多行業一樣，高空跳傘也經歷了起步、爆炸式增長以及市場分化。嚴生從業極限運動已有十年之久，他將高空跳傘行業分為三個階段。
2015年至2017年是行業起步階段。相比于一些發達國家，國內的高空跳傘行業起步較晚。
2018年至2022年是規模高速增長的市場紅利期，國內跳傘基地進入產業化、規模化階段。多數跳傘基地在這一時期出現。
入行已有五年的Sky對國內跳傘圈子的變化深有感觸。2017年，他開始學跳傘，這當時在國內是一項非常小眾的運動，“教練缺得厲害”。
國內的高空跳傘運動是從2020年火起來的。社交媒體的發展，使得跳傘視頻飛速傳播，對跳傘感興趣的人越來越多。Sky就是從2021年開始，放棄了之前的電商公司，專職從事跳傘。
也是從那時起，行業熱鬧起來，也更“卷”了。
以前的跳傘教練是供不應求，現在是供過于求。“尤其是2022年，跳傘基地增多，比如廣東有6家，海南有9家，從各省市退役的跳傘隊隊員進入這個行業。”作為從業人員，Sky感受到，行業內的人員流動增多了，專業性變強了。但分到各家基地的客源少了，基地賺不了什么錢，從業者的工資也隨之下降。
過去一年，行業的“內卷”更是集中表現在價格戰上。宋陽說，非節假日，多個跳傘基地都有一定幅度的降價，北方地區有些基地一度將價格直降千元，江浙滬地區的基地則是直接贈送手持攝影。
來到2023年，人們出行不受限制，戶外運動加速回暖，高空跳傘行業不可避免地進入到競爭更激烈的第三階段。更加拼服務、拼位置的跳傘基地，也呈現出兩極化的趨勢。
區位決定了命脈。比如，海南的跳傘基地，周邊還有潛水、沖浪、游艇出海等很多項目可玩，還有些跳傘基地周邊有樂園、旅游景區，那生意都會更好。“如果基地還擅長流量運營、本地商家服務等，就有可能成為網紅跳傘基地”，嚴生說。
跳傘的火爆，給市場帶來激烈競爭的同時，也讓行業加速成熟。Sky表示，2020年，海南跳傘產業尚處于萌芽期，如今跳傘基地的數量已經處于飽和狀態。
不過，論大眾接受度、跳傘基地運營方式，國內跳傘市場整體還處于發展初期。他舉例說，即便是海南的跳傘基地，在服務和管理上也還需努力追趕美國和迪拜等一些相當成熟的跳傘基地；國內還有市場可待開發，很多省份還沒有跳傘基地。
這只是時間問題。“我相信隨著我國空域開放程度越來越高，通航產業和航空運動會發展得更好”，Sky稱，疫情三年，很大程度上帶動了國內跳傘行業的發展，讓更多人體驗到這項很酷的極限運動；再過5年-8年，國內的跳傘行業會更加規范和專業。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陳琳、李唯、宋陽、華欣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