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藍洞商業 賈紫璇

編輯 | 趙衛衛

「人性就是要不斷更新，可能你什么錯都沒有，最后就是錯在自己太老了。」騰訊集團創始人馬化騰的這番感慨，已經過去了十年。

十年后，鬧上熱搜的新聞是，騰訊首位Web前端專家、47歲的黃希彤被曝遭裁員，原因之一就是沒有坐上管理崗位，不會向上管理。

給年輕人機會，管理層年輕化，一度是互聯網大廠們的主旋律。

馬化騰在騰訊20歲時的反思和向往是，「在干部提升方面，我們會拿出20%名額優先傾斜更年輕的干部，希望未來有更多年輕人脫穎而出。」

同一時期，阿里財報透露出的信息是，90后管理者超過1400人，占總管理者總數的5%。2021年，阿里巴巴集團CEO張勇透露，阿里目前52%的員工是90后。

同樣是2021年，京東在面向第二年的招聘季中提到：有的程序員3年躍升到T8（職級），有的24歲便成為京東最年輕的管理者，90后、95后管理者占比還在上漲。

2022年，脈脈數據研究院發布的調查結果顯示，字節跳動和拼多多的員工，平均年齡僅27歲。騰訊員工平均29歲，百度員工平均年齡30歲，阿里巴巴員工平均年齡31歲。

但數字永遠不如案例更動人，騰訊等大廠們管理層年輕化的故事，本質是面對字節跳動等年輕公司崛起的焦慮。

當2016年韓尚佑從騰訊離職，90年出生的他沒有重復騰訊前輩郭列、王信文們的創業路子，而是選擇加入字節跳動。

從負責火山小視頻的直播業務開始，伴隨著抖音的崛起和直播電商的火熱，韓尚佑晉升為抖音最年輕的副總裁，在2022年年底成為抖音負責人，統籌管理抖音、中國直播、生活服務業務線。

最懂年輕人的，肯定是年輕人自己，而成為90后的管理者，運氣和能力缺一不可。

更本質的是，新業務與年輕人相互成就。新業務吸引更多優秀年輕人加入；年輕人給新業務以新高度，年輕高管像是互聯網公司里活躍的細胞組織，撐起公司的「年輕姿態」。

4年前，美團CEO王興挑起的話題是，80后一輩中，拼多多的黃崢和淘寶的蔣凡備受期待，兩個聰明人之間的較量將會非常精彩。如今答案已見分曉，黃崢隱退，蔣凡出征海外。

字節VS騰訊：年輕基因正在流動

2023年，在騰訊工作五年后的張濤正在考慮跳槽去字節跳動或快手。

「騰訊核心業務穩定運行，年輕人只要讓業務保持穩定就好，創新空間較小。」張濤在微信團隊也帶過90后新人，幾年下來，新人輪換了好幾波，現在輪到了自己。

曾經一篇《騰訊沒有夢想》的熱文引爆網絡后，外界對騰訊的產品能力和創新精神的爭議從未間斷。游戲和社交之外，騰訊幾乎再無爆款。

這些年，騰訊不斷精簡產品線，閱文獨立、QQ音樂拆成獨立公司。而2014年拍拍賣給京東，也終結了馬化騰進軍電商的想法。

2018年內部員工大會后，騰訊就裁撤了一批中層干部。在騰訊進行組織架構調整之前，馬化騰曾提出「騰訊一兩千個總監級干部里，30歲以下的有多少」這樣的問題，答案是不到十人。

騰訊集團高級副總裁郭凱天對此表示，「這事兒對Pony（馬化騰）、對我們刺激都很大。你想想當時創辦騰訊的時候幾位創始人多大呢？」 隨后，每位總辦成員都接到了裁撤中層干部、為年輕人騰位置的任務。

劉熾平也曾在騰訊20周年會議上表示，未來一年要裁掉10%的中層干部，「在干部體系上，我們也希望一定要有流動，這樣才有新的位置給后起之秀。我們的干部體系淘汰力度將進一步加大，要求每年有一定比例的管理干部要退下來。騰訊不可以把干部變成終身制。」

即便如此，身軀龐大的騰訊，對渴望「存在感」的年輕人少了一些吸引力。

臉萌App創始人郭列回憶自己加入騰訊前的想法是，可以拿著麥克風在臺上向大家介紹自己的產品，然而現實是，他只是騰訊幾萬名員工之一，這樣的機會并不多。

成立超過二十四年的騰訊，內部求變意識在降低，年輕人開始出走創業。但在外部，騰訊投資了許多有想法的90后創業者。

在既有的社交和游戲之外，騰訊希望新業務可以涉及不同領域。在國內，騰訊投資了新茶飲品牌喜茶、互聯網健身公司Keep；在海外，騰訊曾試圖投資新玩法社交軟件Snapchat。

秉持著「但寧可錯投，不能錯過」的精神，騰訊五虎中馬化騰、前CTO張志東、CIO許晨曄、前COO曾李青、前CAO陳一丹還曾以個人身份參投「Yo」App。這款極為小眾的產品最終并沒有出圈，但背后是馬化騰等人追求年輕潮流的渴望。

此外，騰訊在2022年投資90后創始人無代碼平臺「輕流」。2016年8月，戰略投資團隊協作工具Teambition，這是騰訊在企業級SaaS領域為數不多的戰略投資。90年創始人齊俊元是個天才少年，2018年11月，Teambition被阿里花1億美元收購，齊俊元成為阿里云盤負責人，但2023年1月，齊俊元加入了字節跳動。

字節跳動以貼近年輕人精神娛樂的方式和內容迅速崛起，且仍在不斷孵化新業務。

許多來自騰訊或其他老牌互聯網公司的員工開始向字節「跳動」，90后、95后們正以戴著字節工牌為榮。社交媒體上甚至出現「曬字節工牌博流量」的做法。

字節跳動也從內容平臺，將業務延伸至游戲、教育、云計算、電商、本地生活等各個領域，如今成了挑戰「全網」的實力派選手。3月21日，抖音又上線了一款「青桃」App，號稱「年輕人的興趣知識視頻平臺」，宛如抖音版B站。

「快速試錯」是字節與年輕人探索出的一套創新機制，在這項機制下，孵化層出不窮新業務的同時，字節跳動也在提拔更多年輕高管。截至2021年，字節跳動已經有超過11萬員工，據「鈦媒體」報道，2022年字節跳動有85%以上的員工為90后，這一數據在2019年時還是52%。

時任抖音副總裁，抖音負責人韓尚佑是字節重視年輕高管的代表。

2022年，抖音集團進行了一次組織架構調整。90后抖音副總裁韓尚佑成為抖音部門負責人，統籌管理抖音、中國直播、生活服務業務線。

這已經是三年內，韓尚佑的第三次晉升。前兩次分別是2019年，抖音內部搭建直播中臺，韓尚佑成為抖音直播負責人；2021年下半年，韓尚佑兼任抖音生活服務和抖音開放平臺負責人。

此外，2016年加入字節跳動的93年的支穎，上個月剛剛從抖音副總裁內容產品及西瓜視頻負責人轉崗至TikTok，負責產品和內容生態。抖音多閃的產品經理徐璐冉也是1993年生人，組成多閃團隊的工程師也多是95后。

除了業務層面，企業管理與文化的年輕化也是吸引年輕人加入的重要原因。字節跳動的每一位員工都在認真踐行「扁平化管理」。「在字節你可以跟你的上級，甚至是張一鳴argue（爭論），只要能夠證明自己說的對。」一位字節員工曾告訴「藍洞商業」。

年輕的基因正在流向創新業務更多的企業，而更年輕化的團隊和管理文化才能將年輕人留住。

年輕人有活力，有體力，有創新力，正是互聯網大廠所需要的；而年輕人需要的正是，能夠讓創新有的放矢的落地業務，和能被看見與重視的平臺。如今90后們對加入字節跳動的渴望，或許與曾經想要加入騰訊的渴望相同。

京東VS阿里：培養年輕人要盡早

即便老牌互聯網企業的創新業務在變少，但并不妨礙他們也在追求年輕化。

除了騰訊，阿里巴巴與京東也可以算作互聯網企業元老。但兩家公司的「年輕化」方式和呈現結果卻不太相同。

阿里創始人馬云曾在2013年就建立起了阿里巴巴「合伙人制度」，規定阿里由各業務線骨干而非股東操盤，甚至可以由合伙人提名董事局的大多數董事人選，而不是根據股份的多少來分配董事席位。

在「合伙人制度」的影響下，阿里曾經出現一批80后高管。

資料顯示，2017年被提拔的有阿里首位80后CTO吳澤明、阿里與螞蟻金服80后優秀技術領軍人物胡喜；2018年、2019年分別增加了餓了么CEO王磊、阿里巴巴海外數字商業總裁蔣凡和阿里云基礎產品事業部負責人蔣江偉；2020年納入淘寶特價版負責人汪海，阿里人工智能實驗室負責人陳麗娟，芝麻信用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長兼任螞蟻消金董事邵文瀾。

這其中有多位已經離開阿里，有些離開后又回歸。但高管團隊的年輕化，是阿里一直在推動的方向。「給年輕人更多機會」自上而下被強調多次。

早在十年前，馬云卸任阿里巴巴CEO時，他對員工說：「阿里人，阿里決心發展102年，我們還有88年的路要走。沒有一個健康、良好的年輕人繼任制度，很難想象我們會走到那一天。」

2019年，張勇在達沃斯論壇上表示：「不要害怕新的變化，不要對年輕人說不。他們可以想出你從未聽說過的想法。」

規范的晉升制度下，阿里年輕化進程在加速。2021年張勇提到，「阿里巴巴目前52%的員工是90后，今年將繼續擴大校招」。

90后高管的占比，也在阿里逐年增加。「目前90后管理者能占20%左右」，阿里文娛事業部90后蘭妮向「藍洞商業」透露，這個數字已經是五年前的4倍。

根據阿里財報，截至2018年9月份，阿里資深總監以上的核心管理人員中，80后占到14%；管理干部和技術骨干中，80后已經占到80%，「90后」管理者超過1400人，占管理者總數的5%。

蘭妮告訴「藍洞商業」，阿里內部有著系統的「晉升通道」，對所有人開放，也會有專業的考試流程。這些是成熟的互聯網大廠們給年輕人提供的規范的晉升機會。進入阿里前，蘭妮在一家小型互聯網公司，「年輕人能否升職，完全要憑老板決定，晉升機制并不友好。」

相比阿里，在內部年輕高管的培養上，京東顯得更有遠見。「管培生制度」曾被劉強東認為是高于物流建設的一項成就。

2023年2月1日，剛下飛機的劉強東就在北京亦莊總部組織了一場飯局，這也是他2020年后第一次線下和管培生見面吃飯。第二天，劉強東才開始陸續約見中高層管理者，足見其對管培生的重視。

管培生制度，是2007年劉強東在今日資本徐新的建議下設立的。在京東，管培生擁有多項特權，接受包括劉強東在內的高管授課、跟隨劉強東出席商務宴會。

京東物流CEO余睿就是2008年管培生計劃下走出來的，2013年時，28歲的他已經當上了華東區總經理，2014年5月京東在納斯達克上市后，余睿被提拔為京東最年輕的副總裁。

京東的管培生體系在2010年開始逐漸步入正軌。例如從主管、副經理到經理的三年培養計劃，入職兩個月后的淘汰制度等。在這樣的制度下，走出了一大批京東高管。

據「虎嗅」報道，2013年京東還啟動了國際管培生計劃（IMT），耗資70萬從6所常青藤大學選出6名管培生，他們與劉強東建立7人微信群，直接討論溝通工作。兩年后，群里有了京東金融白條總監洪潔、京東全球購總監邱煌。

一個被外界熟知的京東高管是89年張雱，現為劉強東助理，曾是2011屆管培生。

她被外界關注，源于2016年京東旗下52家關聯公司法人代表和執行董事進行變更，均從京東董事長劉強東變更為張雱。2019年，她名下有427家企業，其中，她在195家擔任法人，在198家擔任高管，在4家擔任股東，被稱為「中國最牛女助理」。

在京東內部，很早就意識到高管年輕化的重要性。

2019年2月，京東就曾在內部宣布「末位淘汰10%副總裁級別以上高管」。2022年11月20日，劉強東以京東董事局身份，在內部視頻會議中宣布，京東在年底將末位淘汰10%的副總裁級別以上高管。

淘汰的這部分高管，可以由更優秀的90后頂替。在這些崗位上，京東也給了90后足夠的信任。

1996年的吳雪瑩入職一年多，就成為了京東最年輕的618項目經理；1994年出生的韓慧嫻是京東集團招聘部管培生項目及海外校招的負責人，甚至可以去面試來自IBM在中國區的一位高管求職者。

信任和提拔也是留住年輕人的關鍵，在既有的業務里給足機會，或許可以從90后中收獲更多優秀的管理者。

B站與美團：「年輕化」的更多解法

越是討年輕人喜歡的互聯網公司，越是有更多90后在承擔公司高管的角色。

靠著二次元破圈的B站，是Z世代的高度聚集地。

B站擁有超過7000個多元文化社區，優質的彈幕內容也在國內拉開了「彈幕文化」帷幕，曾獲得QuestMobile研究院評選的「Z世代偏愛APP」和「Z世代偏愛泛娛樂APP」兩項榜單第一名。

93年的李珍多次向「藍洞商業」表示自己對B站的喜愛，「B站內容優質，彈幕、二次元文化友好純凈。我周圍的年輕人已經不看抖音了，只刷B站。」

運營這樣一個本就靠年輕元素支撐起來的平臺，管理層的年輕化是必然的。

據「晚點 LatePost」報道，2022年7月，B站就曾進行過一次組織架構調整。

B站副總裁、原運營負責人劉智負責商業化中臺體系（商業產品部、商業技術部、商業運營部、商業資源管理部）以及主站商業中心，營銷中心則由總經理王旭負責，王旭與劉智均向B站副董事長兼COO李旎匯報。此外，主站運營中心將由劉智平移給副總裁、直播業務負責人王宇陽，向B站董事長兼CEO陳睿匯報。

劉智、王宇陽、徐蓓均為一線成長起來的年輕高管，而王宇陽還是B站最年輕的90后高管。加入B站以前，王宇陽曾是頭部游戲MCN機構大鵝文化的創始人，并先后在YY和騰訊任職。

晚于B站兩年成立的美團，曾經也是極具創業精神地開拓新業務，并愿意把新業務交給90后負責。

美團高級副總裁、到店事業群總裁張川曾說過：「我們要不斷從打仗中培養年輕干部，打仗的軍隊才能找到打好仗的人。只有不斷培養年輕干部出來，這個組織才會逐步發展和壯大。」

美團民宿（曾為美團榛果民宿，2019年更名為美團民宿）負責人馮威赫就是個典型案例。馮威赫1990年出生，大學畢業后加入美團，一直在境外游業務擔任產品經理，當民宿房東是他的興趣愛好。

當時的美團高級副總裁陳亮想探索民宿業務時，就找到了馮威赫，于是有了40多人團隊的榛果民宿，三年后，榛果民宿改名美團民宿，在2020年已經擁有超過15萬名活躍房東、72萬套在線房源，遍布全國350余個城市。

2020年疫情之前，美團民宿做了調整，意在讓民宿業務和酒店業務產生更大的協同效應。此前馮威赫直接匯報給美團點評高級副總裁張川，但調整后，馮威赫直接匯報對象變成了當時美團副總裁、住宿事業部負責人郭慶，郭慶向張川匯報。2021年10月，郭慶從美團離職，馮威赫也已離職。

總而言之，90后在互聯網管理層中嶄露頭角，一定是因為所處新業務的發展，這其中可以講出一個個關于機遇、幸運、天賦和努力的故事，但絕不會僅僅因為他們年輕。

快速成長的公司，在業務發展上更需要年輕的想法和沖勁。這時候年輕人需要公司提供舞臺和機會，而公司也需要年輕人去為其擴充疆界。但當公司進入平穩發展階段后，年輕人會隨著新業務的減少而流失，這時候公司給年輕人提供的晉升機會則顯得格外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