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穆勝咨詢
2月17日,字節跳動現任CEO梁汝波發布員工內部信,將最近的雙月會延期一個月,即公司級雙月會改為季度會。這也意味著,OKR的回顧周期由雙月改為季度。
梁汝波在信中說明了調整的兩個原因:
(1)公司大部分業務相對成熟復雜,雙月變化不明顯,回顧周期可以更長。
(2)集團業務快速變化或在關鍵時期,可以在季度中增加一次回顧和對齊會議;業務變化較慢,可以選擇兩個季度開一次會議,也可以增加主題會議,讓討論更加深入。
字面意義上理解,字節設置了更加靈活的回顧周期,匹配了不同的業務需求,這種調整看似合理。但這樣的調整,必然沖擊OKR工具在字節內的地位。舉個形象的例子吧,原來每周做一次大掃除,現在每個月做一次,是不是意味著衛生問題沒那么重要了?
我們想探究的是——OKR還會是字節跳動堅持不動搖的“組織基石”嗎?
01 正在“褪色”的OKR
OKR熱度的退去,在字節跳動內部早有征兆。據悉,字節跳動內部有一塊可以檢測到全員填寫 OKR情況的看板。但根據一位字節跳動戰略相關人士的說法,從2020年開始,“OKR 填寫率持續走低”。從字節跳動風風火火引入OKR神器開始,到這個神器開始降溫,剛好持續了七年。如此看來,神器也逃不過“七年之癢”。
更明顯的征兆來自創始人對OKR的態度。2021年5月20日,張一鳴在卸任CEO的內部信上說過,他對自己過去一年的三個OKR都不滿意,新的一年要思考更長期的OKR。如果OKR僅僅被創始人用來展望未來而缺乏約束完成,那自然也就無法牽引員工,似乎失去了其本身的意義。
OKR的褪色還體現在其代表部門上。在張一鳴卸任后,字節跳動管理研究院的“OKR提高部”(專門研究公司內部OKR的使用情況)也不再硬性要求本部門員工填寫OKR。牽頭部門率先行動,其他部門多多少少也會給員工減負。
2022年7月,梁汝波在自己的OKR中清晰了組織“去肥增瘦”的目標。落地過程中,一方面是控制組織增速,明確要根據業務去更新人力計劃,降低第二年的招聘計劃;另一方面,鼓勵各業務按照實際需要靈活調整OKR,且應該給予更長的耐心。從第二點來看,在高層授意下,OKR的考核剛性顯然被軟化了。
對企業來說,如果不斷有新業務,OKR就是一個實用的工具,可以拓展員工的思維邊界,各展其長,沖刺挑戰目標;但當企業增速放緩,業務逐漸成熟、標準化的時候,相對穩定的KPI考核可能更加合適,OKR的價值也就逐漸走向平庸,甚至還會帶來額外的管理成本。
制定出一個合格的OKR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完成,其中還要花費部分時間與團隊成員校對。一位字節跳動的HR透露:“新來的管理者普遍面臨業務壓力,很少有人花這么多時間在寫一份好的 OKR 上。”
過去兩年,字節跳動的增長速度明顯放緩,組織管理開始回歸理性。一方面,字節內部分工開始越來越精細,每個員工就像一枚“螺絲釘”,過去面對新項目時的無邊界活動開始減少。另一方面,字節也開始調整過去若干激進的人力資源政策,如工作時間變成“1075”制度(早10晚7、每周5天)、取消大小周,讓員工的工作時間相對可控。
在這樣的背景下,OKR真的適用嗎?或者說,使用OKR真的劃算嗎?一位經歷過幾個大廠的字節員工直言不諱:“現在實施OKR的成本太大了,如果不能產生明顯的效果,還不如回到KPI。”
02 折翼的飛書
其實,OKR在字節的褪色還體現在飛書業務的進展上。這項以OKR為底層邏輯的工具宣傳其能實現組織協同,一度席卷了大量中國企業。但字節跳動的飛書管理層卻在近期的內部會議上透露,飛書國內業務短時間內無法實現盈利,業務重心將轉移至海外市場。
飛書發展受限,主要有以下幾個原因:
其一,產品功能受到挑戰。
早期飛書采用大客戶戰略,團隊以用戶規模衡量作為績效考核方式,所以人數眾多的大企業成為首選目標。這個理念看似沒錯,也能給字節高層反饋其需要的指標。但問題是,大企業的業務板塊復雜,而依托于OKR的飛書功能相對簡單,供需之間的匹配似乎頗為糾結。飛書耗時2年才拿下華潤項目,至今還沒覆蓋整個業務線。
隨后,飛書又將目標轉移至中小企業,但是對于中小企業來說,組織分工相對模糊,協作又是另一套邏輯,飛書的一體化的解決方案似乎又有“大炮打蚊子”的嫌疑。
總之,無論面對哪個體量的企業,飛書宣傳能夠實現的協同,似乎并沒有如約而至。
其二,客戶特征制約效果。
截止2022年底,飛書簽約企業超過200家(數據來源:電商報),絕對主力為新能源汽車、互聯網等“先進”行業,這完全符合了飛書“先進企業用飛書”的定位。想象中,這些企業如同字節跳動一樣面臨新業務、新挑戰,應該天然適配OKR。
但問題在于,這類企業太過年輕,本身缺乏知識沉淀和管理基礎。要他們在一片新大陸上用OKR來探路,顯然有點強人所難。事實上,使用OKR的人必須對自己的專業領域和市場的風吹草動有深度認知,自己還必須接受過一定的管理訓練,如目標分解、指標設定等。說白了,如果員工做不好傳統的MBO(Management by Objective,目標管理),同樣也就做不好OKR。OKR的工具再合理,也無法替代這些必要條件,OKR可以從1到2,但不能從0到1。
其三,競對大兵壓境。
國內企業辦公市場競爭格局十分激烈,飛書與釘釘、企業微信還有較大差距。2020年疫情讓協同辦公市場進入高速發展期,而一直定位To B市場的飛書卻沒有抓住這波增長大潮,逐漸與釘釘、企業微信拉開了用戶規模差距。據飛書內部人士透露,2021年飛書曾定下日活超過1000萬的目標,但2021年底飛書的DAU僅為500萬左右,甚至2022年底,飛書依然未達到2021年定下的目標。
市場表現不佳的背后,是幾個產品的核心功能定位不同。企業微信建立在微信強大的社交網絡上,主打的是映射一個企業層面的社交網絡;而釘釘則主打內部溝通、流程審批功能,對于辦公場景的“線上化還原”是其殺招。這兩個競對的功能都直接面對用戶剛需,而飛書主打的OKR似乎在這場剛需的比拼中并未占到上風。
其四,高投入低產出。
在搶占市場規模失利后,飛書開始加大人員投入,爭取在團隊規模上領先。飛書曾采用“白菜價”“堆人頭”的策略簽大單,這就出現打單團隊的人工成本遠遠大于客單價的現象。據雷鋒網數據,飛書一年的總成本高達100億。相較于釘釘的1500人團隊,飛書的萬人團實在太過龐大。
從邏輯上講,飛書團隊的人效持續走低,顯然是產品沒有“擊穿”市場的證明。字節跳動似乎也注意到了這一問題,并開始積極調整。據有關媒體報道,飛書團隊從2022年10月到12月大規模裁員,裁員超千人,比例高達10%,而且目前還在持續優化中。
03 OKR,還能OK嗎?
無論對內對外,OKR之于字節跳動,其重要性似乎都在褪色。回想去年谷歌傳出的放棄OKR,使用GRAD簡化考核的消息,其調整思路里,也設計了與字節跳動相同的拉長考核周期。
穆勝咨詢認為,OKR是一種主動式、粗顆粒、循環式的目標管理法。其號稱尊重員工創造性、不以考核為目的,邏輯似乎與數字化時代企業的需求天然契合。但實際上,要成功實施OKR,卻需要大量的成本投入。
任何工具都不完美,管理上也沒有特效藥。如果理性看待OKR,這個工具必然能夠為企業帶來積極的變化。問題是,字節跳動基于創始人眼光創造的戰略紅利過于輝煌,這讓有心之人發現了商機,將這種業績很大程度歸因到OKR上,并伺機收割韭菜。于是,一干媒體、吃瓜群眾和飯圈企業家紛紛產生了不切實際的幻想,把其當成萬能靈藥,這也讓策劃這一“圍觀”的有心之人暗自竊喜。
一位10億年營收規模的企業家向我們描述了他的企業引入OKR的過程。
他說:“一聽到谷歌和字節都用這個秘密武器,一想到這兩家企業的業績,誰會不心動呀。推廣OKR的咨詢機構也抓住了我們的痛點,他們說,這個工具就是解決組織協同問題的呀,就是讓公司的員工一個目標、一致行動呀!這不就是我們的痛點嗎?我一看,加入他們的學習組織,30萬出頭的價格,還說會有手把手的上門輔導,性價比很讓我心動呀。試一下嘛,萬一成了呢?”
說完,在場人都笑了,包括我們和他的員工,他自己笑得最厲害。
你能怪那群收割韭菜的人嗎?不能。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正因為大量飯圈企業家有了用特效藥、走捷徑的貪念,才會被有心人收割。
你能怪OKR嗎?不能。在我看來,OKR的本質就是德魯克提出的目標管理(MBO),這是每個企業繞不開的管理基本功。
德魯克先生如果健在,看到群魔亂舞,為這個“扎馬步”的管理工具亂疊buff,估計會無可奈何說一句——怪我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