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快刀財經 朱末
全球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像中國這樣對宮頸癌（HPV）疫苗瘋狂。
有人來回千里奔波，只為打一針九價HPV疫苗；有人因為需求大油水足，轉行做起疫苗代購；連秒殺、補貼這類電商競爭手段，也被用到了HPV疫苗預約上；甚至電信詐騙都設計了以HPV疫苗為誘餌，不斷有人上當中招……
HPV的中文全稱是“人乳頭狀瘤病毒”，現已知的HPV病毒有150余種亞型，世界衛生組織（WHO）認定其中的13種最具致癌潛能。HPV疫苗的接種，主要目的是預防由HPV病毒引發的宮頸癌患病風險。
在整個癌癥圖譜里，宮頸癌是一種特殊的癌癥——它病因明確，HPV病毒持續感染，是宮頸癌發生的必要原因，HPV疫苗也是目前唯一可以預防癌癥的疫苗。
在這個“談癌色變”的年代，一旦有什么能“抗癌防癌”的東西橫空出世，必定會受到大批國人的爭相追捧，HPV疫苗的的走紅順理成章。
隨著HPV疫苗熱度的不斷升高，事態開始失控。“一苗難求”的現狀背后，又衍生出了高價倒賣的灰產鏈，黃牛橫行、假貨泛濫、虛抬價格，不少消費者一邊忍不住怨聲載道，一邊又只能被迫接受。
然而，縱使市場亂象叢生，都無法阻止萬千女性擠破頭皮，傾囊挨“打”，眾里尋“針”的困境背后，到底又是誰之過？
01、變味的HPV疫苗，為何如此“一針難求”？
對于國內女性而言，能夠順利注射HPV疫苗，才能稱得上人生贏家。
作為女性第二高發癌癥，宮頸癌在中國的發病率位居全球第一，發病人數占全球28%。且HPV病毒潛伏周期長，前期無臨床表現，平均每分鐘都有一名女性確診宮頸癌，每兩分鐘就有一名女性因宮頸癌而命喪黃泉。
但這一癌癥也是人類唯一一個可以預防的癌癥種類，其“藥方”正是2006年問世的HPV疫苗。按照疫苗涵蓋的病毒亞型種類，HPV疫苗分為二價、四價和九價，其中九價能覆蓋的病毒種類最多，可以預防近九成的宮頸癌，因而最為搶手。
但在大陸市場上，九價HPV疫苗可以說是姍姍來遲，直到2018年，默沙東提交的九價HPV疫苗上市申請才獲得國家藥監局批準，井噴的需求終于得到釋放，但局面很快陷入另一種“僵局”。
2018年8月，九價疫苗在深圳開放預約首日，預約平臺總訪問量達到360萬次，服務器多次崩潰。11月起由“搶號預約”改為“搖號預約”，首期搖號共95111位有效申請者，1305位申請者中簽，中簽率為1.37%，簡直比中彩票還要難。
而在北京，九價疫苗在“進京”的第二個月就因為太過火爆“不見蹤影”，補貨時間遙遙無期。
這是因為疫苗生產周期很長，需要經過生產、質控、原產國檢測放行、中國檢測所檢測放行，四道程序走下來，至少需要一年時間，而每支九價HPV疫苗的生產周期又在3個月以上。
截至目前，國內獲批上市的HPV疫苗有五款，格局為“2+3”，即兩款國產，三款進口產品。兩款國產產品分別是是萬泰生物、沃森生物的2價HPV疫苗，三款進口產品分別是美國默沙東的4價、9價HPV疫苗，以及葛蘭素史克公司的2價HPV疫苗。其中，默沙東的產品在國內由智飛生物獨家代理。
也就是說，九價HPV疫苗生產廠家只有默沙東一家，還同時向全球超過70多個國家和地區供應，中國能分到的疫苗自然有限。
據湘財證券測算，2021年-2025年間，按照3.14億適齡接種人群與新增18.41%的疫苗滲透率估算，國內約有5780.74萬人接種HPV疫苗，五年間將會累計接種17342.22萬劑次的數目，年平均接種需求預計達到3468.44萬劑次。
但是，2020年國內HPV批簽發量為1543.17萬劑，與年均約3500萬劑次的需求相差甚遠。且當年9價HPV的批簽發量為506.64萬劑，稀缺程度可見一斑。
雪上加霜的是，從去年8月開始，HPV九價疫苗擴齡至9-45歲（此前適用年齡為16至26歲），這下預約成功的幾率更為渺茫。
在微博“HPV”超話區，不少網友表示預約時間長達一兩年，很多人直到超過最佳接種年齡上限，依然沒有打上疫苗。
哪里有市場，哪里就有逐利者。超話區除了憂心忡忡的網友，還浮現出了不少黃牛的身影，這些黃牛自稱為HPV疫苗“代理”，只要有苗的城市都可以提供“代搶”“待約”服務。
深挖下去，一條隱秘的灰產鏈漸漸浮出了水面。
02、大需求催生亂象，消費者成“待宰羔羊”
事實上，“黃牛”不過是底層上的一環，其通常背靠約苗平臺。先由技術人員專門負責全國各地“搶號”，搶到HPV疫苗號源后，再通過代理們“出貨”。
“代理”每個號源可以拿到300-600元的提成費，還能將號源轉賣給下級代理，有黃牛直言月入數萬是灑灑水。
其業務模式大致分為兩類，第一種就是“現苗”，通過和醫院人員里應外合，走內部渠道拿苗。
有代理表示，自己合作的醫院到貨后會有一定比例優先提供給機構，而機構通常是提前1-2年乃至更久在醫院預訂并提前打款，類似于醫院外的“號販子”，先排隊占坑，再把醫療資源加價出讓。
即便如此，疫苗的“缺口”仍然難以填補，“走私港苗”和“假疫苗”成了最快捷的替補方案。
2018年3月，深圳皇崗檢驗檢疫局人員在福田口岸查獲一批旅客攜帶入境的九價宮頸癌疫苗，數量達到45盒。現場查驗發現，該批疫苗僅用簡單塑料袋包裹后裝在背包內，未采取任何低溫冷鏈運輸措施，既無法說明疫苗來源，也無法提供相關的檢疫審批證明。
無獨有偶，2019年4月，海南省衛健委等多部門接連發布通告稱，海南博鰲銀豐康養國際醫院涉嫌非法開展九價HPV疫苗接種業務，該醫院在未獲得疫苗接種資質的情況下，違規出借科室對外合作，接種人數已達38人，并對其中37名收費客戶收取了每人9000元的費用。
公立醫院九價HPV疫苗的價格普遍在1300元/針左右，完成3針的價格在4000元以內，銀豐醫院的溢價高達5000元，割韭菜的刀又快又狠。
更為惡劣的是，海南藥監部門調查發現，銀豐醫院使用的疫苗，既有走私而來的疫苗，也有來自吉林四平某工廠生產的假藥水，毫無保障可言不說，還會對身體產生潛在風險。
第二種模式就是“代約、代搶”。疫苗“黃牛”的業務涵蓋全國各大城市，主要通過技術代搶的方式提供約苗的成功率，僅僅中介費一項就在2000-5000元，有些黃牛團隊甚至將代約服務分了價格等級，選擇越貴的“技術人員”，搶到的概率越高。
這種“投機取巧”的方式，并不能保證客戶及時接種疫苗，有消費者購買了九價三針代約，但打完第一針后，第二針卻遲遲約不上，只能被動地等待對方通知。也有人三針都在不同的城市完成，接種后查詢不到接種記錄，也沒有開具正規發票。
2022年5月19日，“長興公安”通過偵查勘驗，發現深圳有家公司的技術人員李某彬通過編寫計算機腳本等方式，對疫苗進行搶掛號并倒賣，公安人員隨即對其抓捕歸案。
在涉案的4個月里，李某彬在多個省市縣的婦保院疫苗預約平臺搶號500余個，非法獲利40萬余元，掀起輿論熱議。
迫切情緒的蔓延下，各種騙局也應運而生。截至目前，已有安徽、山東、浙江等多地警方通報，有中介機構借可以代約HPV疫苗為名，“空手套白狼”騙錢，拿到定金后就“人間蒸發”。
到頭來，還是消費者承擔了所有——心思費盡，掏空錢包，仍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的結局。
03、電商助推愈演愈烈，疫苗自由還有多遠？
盡管打針之路道阻且長，但高價、稀缺性帶來的心理效應，使得HPV疫苗依然炙手可熱。
除了“黃牛黨”外，各大電商巨頭的加入，也為HPV疫苗的爆火添了一把柴。2020年4月，拼多多率先出擊，將HPV疫苗納入百億補貼，阿里和京東也不甘示弱，先后加入秒殺行列，掀起了一場場流量盛會。
▲圖/拼多多官網
HPV疫苗預約的線上化，不僅改變了傳播的本質，也將疫苗變成了完美的消費品。在HPV的早期推廣中，經驗分享和醫學科普占主流，而當它成為熱點后，那些習慣于“分享曬物”的網紅博主，紛紛把“搶”到的疫苗曬到社交平臺，又在潛移默化中向更多女性完成了“種草”，放大了從眾效應。
就連美團點評等本地生活服務平臺也打起了疫苗生意經，其中，私立醫療機構是 平臺銷量的主力軍，月銷量基本在3000-5000左右。公立醫院采購九價疫苗一針的成本在700-900元之間，而私立醫院的采購成本是在1000-1200元，最高不會超過1300元，售賣三針的價格卻多在6、7千元，收益高達一倍。
即便如此，被撐大“胃口”的私立醫院并不滿足，反而變本加厲地玩起了“捆綁銷售”的套路，要么是疫苗與體檢卡或是家庭醫生服務包疊加銷售，要么是不同種類的疫苗打包銷售。
對于捆綁銷售的行為，部門提供套餐的民營醫院表示，體檢項目“可以放棄，但是不可以退款”；也有醫院稱，“體檢可以讓家人朋友來做。”消費者想要接種疫苗，卻要被迫多交數千元來體檢，這是典型的強制消費，但在殘酷的現實面前，也只得妥協。
要想徹底瓦解積弊，還得從源頭解決問題。可喜的消息是，近年來，HPV疫苗的國產產能也在逐步提升，國內已有17家企業正在進行臨床實驗的HPV疫苗，涉及到多款不同價次的在研產品，儲備豐富。
康樂衛士在研的3價HPV疫苗已完成了III期臨床入組；成都所和上海博唯的4價HPV疫苗處于III期臨床階段；圍繞9價HPV疫苗產品，瑞科生物、康樂衛士、萬泰生物、上海博唯旗下的5款HPV產品處于III期臨床階段。
這些處于III期臨床階段的在研產品，有望于2025年前后陸續上市，未來國內HPV疫苗市場可能會形成2家進口與多家國產企業共存的格局，不同價次產品差異化競爭，可滿足多層次的市場需求。
從長遠來看，在國產HPV疫苗供應足夠之后，HPV疫苗或將被納入國家免疫規劃。2022年，國家衛健委就提到，對HPV疫苗接種納入免費進行統籌研究，同時推動試點先行，鼓勵有條件的地區探索更靈活的疫苗接種政策，逐步推廣適齡人群接種。
值得注意的是，HPV疫苗雖好，但也不是一勞永逸的“萬能丹”。HPV病毒有上百種亞型，無論是哪種HPV疫苗，都無法覆蓋所有的致癌性HPV，有不少專家提醒，即使接種了HPV疫苗，仍要定期做宮頸癌篩查。
這場人為制造的全民焦慮，該降降溫了。
參考資料：
1.財經天下周刊《瘋搶九價HPV疫苗：黃牛加價2000代購，代理商一年狂賺33億》
2.紅星資本局《“一苗難求”的九價HPV疫苗灰產亂象：技術搶號、黃牛分發、高價倒賣》
3.界面新聞《受熱捧的HPV疫苗被大量“花式捆綁銷售”，如此營銷存在法律風險》
來源：快刀財經（ID：kuaidaocaij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