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娛樂硬糖 劉小土
編輯|李春暉
“再也不來長沙了!”越來越多人在微博、小紅書上如是吐槽。當然,結果無外乎正反雙方的對線互撕。
不同于多數網紅城市,經常是因為景點太“照騙”勸退游客。排不完的隊、吃不上的飯,才是長沙犯眾怒的最大黑點——傳說中的美食之都,沒有玩樂也就罷了,怎么連吃喝都無法滿足?作為長沙人,硬糖君都替“三天餓九頓”的游客朋友寒心。
出現這種局面,自然是有一些客觀原因的。大城市春節空城情況本就普遍,長沙的店家也是早早便歇業回家過年。然而今年春節,報復性出游的熱浪突然席卷而來,同樣也想好好過個年的店家無法招架,只好或倉促迎客,或立正挨罵。
但也不得不承認,春節只是放大了長沙旅游一直存在的問題,并進一步暴露在大眾視野。在過去的各種節假日,這座城市也時常因吃飯排號引發爭議,乃至吵上微博熱搜。網絡上“后悔去長沙”的熱帖,發布時間能追溯到兩三年前。
游客不滿的背后,是長沙作為網紅旅游城市在運營和規劃上的短板,這或許也將決定它未來發展的方向和速度。事實上,這幾乎是所有消費型網紅城市都會面臨的考驗,以及必須盡快回答的命題。
網紅城市的兩種模式
大量吐槽長沙的熱帖里,矛頭指向都是當地的網紅餐飲品牌。再精確點,就是五一廣場的文和友、笨羅卜、茶顏悅色……總之是具體的某家門店。
以前是去某處一定要吃到某種食物,現在則具體到要吃某家店。這種變化,要從新一批網紅城市的崛起說起。
社會學家約翰·厄爾曾在《游客的凝視》里提出媒體化凝視理論,并將其與群眾出行的沖動緊密聯系。短視頻、種草社區興起,將“個別的旅行者”演化為“大眾社會游客”,旅游生態也隨之發生顛覆性改變。
具體表現是,2018年前后,經由短視頻的持續加溫,大批昔日并不以旅游聞名的城市迅速崛起,成為年輕人眼中的網紅城市。西安、重慶、成都、長沙相繼吃到紅利,游客量大幅增長。
其中,西安、重慶、成都雖然區別于三亞、桂林這類自然資源旅游城市,但主要還是靠人文景觀取勝,并以更加潮流的打卡場景吸引年輕群體。西安的大唐不夜城、重慶的洪崖洞和李子壩穿樓輕軌、成都的春熙路,都是社交媒體紅極一時的非古跡型人文景觀。
長沙的情況則更特殊。它并沒有推紅具體的旅游景點,而是被一個個網紅新消費品牌帶火的。在抖音,長沙相關話題的播放量遠不及其他網紅城市,有幾百億的差距。而點開那些種草視頻,我們會發現題材也比較單一,基本就是吃吃喝喝。
當年一場文夕大火,幾乎燒盡長沙的名勝古跡,吞噬掉它的旅游資源。很多年里,長沙都只是游客去張家界、鳳凰古城的中轉站。因此,在游客的吐槽帖里,很多長沙網友會跑出來解釋:我們不是旅游城市,經濟支撐是重工業。
但就是這座城市,成功把視覺享受從旅游體驗里剝離掉,再通過味覺刺激將空白處填滿。傳統的旅游產品里,消費經常跟強買強賣、捆綁銷售掛鉤,原本是比較敏感的部分。而長沙的網紅模式,使旅游從參觀時代徹底邁向體驗時代,新消費的吸引力全面顯現。
最直觀的體現是,說起成都和重慶,我們也會說火鍋棒、串串香,可具體到怎么吃并沒有標準答案。提到長沙,游客第一反應往往不是湘菜好吃,而是會具體到品牌甚至分店。比如,笨羅卜瀏陽菜館(太平街店),茶顏悅色(活字印刷店),等等。
比起炒作湘菜這個整體概念,炒作具體的品牌和店鋪,在今天的互聯網上顯然更具話題度和傳播性,主導者的干勁也更足。這在長沙的旅游攻略里體現得淋漓盡致,茶顏悅色、費大廚、墨茉點心局等新消費品牌都是這么火起來的。
時至今日,在長沙所代表的消費型網紅城市,旅游路線變得前所未有的簡單,就是一站式打卡網紅店。這類似于日本的所謂“圣地巡禮游”,意味著游客必須在特定的某個門店打卡,才能真正獲得這趟旅程的參與感。
而當所有游客擁有一致且固定的旅游路線,相應品牌是精準獲客了,但也造成了旅游體驗的下滑,以及城市其他旅游資源的巨大浪費——明明還有那么廣闊的天地、無盡的美食等待發掘。
走不出的五一廣場
不愿意或從未想過走出五一廣場,是年輕人去長沙旅游的怪現狀。
大年初一開始,大量關于長沙旅游的負面消息就出現在社交媒體,“后悔去長沙”的聲音越喊越響。很快,長沙各大商城緊急召喚店家回來營業,本地人也自發分享大量覓食攻略,試圖安撫饑腸轆轆的游客。
這些攻略提供的解決方案其實也很簡單。無非是呼吁吃不上飯的游客,別在五一廣場、黃興路扎堆排隊了,但凡往周邊走走,吃飽甚至吃好都不成問題。
其實,長沙經常因類似問題導致游客體驗不佳,被頻繁罵上熱搜。去年五一期間,數據顯示,長沙最火的“景點”就是五一廣場,但凡有點熱度的網紅店排號都是上百位。
但走出“五一廣場”,長沙的德思勤、凱德廣場、環宇城、萬家麗、梅溪湖步步高等商圈,都很少出現如此擁擠的人群。硬糖君的大姨就在長沙做餐飲,她開在五一廣場和四方坪的飯店,相距只有兩公里,年營業額相差最多時有近三百萬。
即便是網紅品牌,也無法克服長沙的這種地域不平衡。復盤長沙幾大代表性品牌的崛起,我們會發現它們都走了關鍵兩步:先在核心商圈落地,以社交傳播打響口碑第一槍。站穩腳跟后向周邊商城、步行街擴張。
百度地圖上,費大廚、茶顏悅色、炊煙時代、墨茉點心局等網紅消費品牌,在長沙呈現明顯的單中心輻射狀分布。最典型的是茶顏悅色,目前在長沙開設400多家門店,多數位于或環抱城中心。夸張點說,五一廣場每隔百米,就有一家排隊的茶顏悅色。
這些網紅消費品牌的野心當然并不只在五一廣場。過去幾年,它們都在嘗試向外突圍,且動作越來越多、節奏越來越快。但問題是,年輕游客至今沒有放棄打卡網紅店的儀式感,沒幾個人愿意跟隨商家腳步向長沙次城中心或二環走一走。
地域限制對品牌的影響到底有多大呢?以笨羅卜瀏覽菜館為例,在大眾點評里,其黃興路門店評論已經破萬,位置稍偏的門店評論卻只能勉強破千。消費者把吃飯決策權交給互聯網和大數據,但流量的聚集效應反而壓制品牌生長、也影響消費體驗,對不會營銷的店鋪更是致命打擊。
負責任地說,長沙很多蒼蠅館子更地道、更特色,卻完全淹沒在數據推薦里,更未能出現在旅游博主的攻略中。而從今年春節來看,網紅新消費品牌這塊長板,似乎正慢慢成為限制長沙旅游經濟的短板。
洗腳城與夜生活
擁有十余年旅游從業經驗的張驥,見證了這些年游客消費模式和心理機制的變化。在他看來,傳統旅游城市和消費型網紅城市各有優勢,也各有局限。
前者雖有穩定的旅游資源,但形象名片長久不變,相對而言缺乏持續的吸引力,很難拉動游客回頭率。
后者旅游生態更具成長性,即便長沙目前的運營模式暴露出區域性局限,在盤活整座城市資源上多有掣肘,但只要保證現有網紅店、網紅品牌的良性發展,始終能吸引一批又一批的年輕人來體驗吃喝之旅,“永遠有人正在年輕”。
在張驥看來,傳統旅游城市好像新聞聯播,它永遠在那里,你不看也知道大概的調性。但具體想知道說的啥,你還是得點開看看。而網紅城市就像短視頻,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個劃到什么,說營養吧也確實有限,但總忍不住想往下劃。
長沙也在努力創新,與年輕化標簽捆綁更緊。正式投用快五年的國金中心,走的就是高端化、潮流化的路線,以標志性潮玩雕塑吸引又一批年輕游客打卡。
不過,地標性建筑本身仍是人造景觀、還是新造的,必須經過“神圣化”才能轉化為大眾的旅游儀式,這需要相當長的時間。此外,其運營邏輯跟年輕化的旅游文化又存在沖突,多少又背離了年輕游客要來長沙放飛的初心。
同樣,謝子龍藝術館、李自健美術館、漁人碼頭等雖在社交媒體風靡一時,但也算不得長沙的旅游第一吸引力,頂多是來了就順便看看。一位參與過長沙市政規劃的朋友告訴硬糖君,長沙利用現有網紅城市身份,更好發展旅游經濟的機會,更可能出現在夜經濟和洗腳城。
夜經濟是圍繞美食延伸出的旅游業態。在2022年中國城市夜經濟發展峰會,長沙官方代表就明確表示,將進一步優化服務、提升效能,以一流的營商環境為長沙夜經濟高質量發展保駕護航。
而夜經濟的基礎載體是美食街。目前來看,游客打卡最多的長沙夜市在冬瓜山,丹丹熱鹵和紫蘇桃子是兩大網紅單品。四方坪夜市、德思勤夜市、揚帆夜市的推廣較慢,暫未形成較強獲客效應。
不過,畢竟多數人旅游還是追求休閑和放松。尤其是對北方游客,讓人在三五天里改變生活作息,形成夜間覓食的消費習慣,難度可想而知。今年春節,從北京回到長沙的硬糖君凌晨兩點被家人薅起來吃燒烤,就深深感受到被夜經濟支配的恐懼。
倒是長沙的洗腳城卷出了好風景。據硬糖君觀察,在社交媒體安利金色印象、四喜富僑、頤爾康的游客越來越多,“去長沙泡腳”正成為旅游新熱點。
長沙的足浴文化由來已久,洗腳城分散在城市各個角落,沒有絕對的品牌頭部效應,以往更多在中老年群體流行。近兩年,在年輕群體的關注和力推下,長沙足浴產業也開始潮流化,與娛樂、美食、實景游戲融合。據企查查數據顯示,長沙目前擁有7314家足療相關企業,連續三年保持增長趨勢,2020-2022年分別新增1547家、1671家、1738家。
“長沙的洗腳城是足浴界的海底撈”,是不少網友的種草銳評,雖然聽起來有點味大。而這種認知一旦形成、推廣,無疑能讓長沙的網紅生命得到延續。最關鍵的是,這能夠提振新消費品牌未能占領的地域,是對長沙全城消費生態的盤活。
網紅五年,未能走出五一廣場。“再也不去”的長沙,是時候給年輕朋友整點新活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