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趙孟
編輯 | 翟瑞民
近日，四川省生育登記取消結婚限制、取消生育數量限制的消息在網上引起熱議，有觀點認為，這一規定是對非婚生育行為的鼓勵。
實際上，此前包括廣東、陜西、安徽等省份也已明確，進行生育登記時不再對結婚狀況和子女數做要求。比如，2022年6月，陜西省衛健委發布《陜西省生育登記服務管理辦法》，其中明確“夫妻生育子女的，應當在懷孕后至孩子出生六個月之內辦理生育登記。其它情形生育子女的，也可予以生育登記”。
人口學專家何亞福告訴界面新聞，非婚生育通常有兩種情況，一種是一些獨立女性借助輔助生殖技術實現生育，另一種是自然懷孕后因各種原因未辦理結婚登記。這兩種情形中，起決定作用的仍是個人選擇，外部政策對女性是否選擇非婚生育的影響十分有限，取消生育登記對結婚的要求，不會導致非婚生育數量大量增加。
何亞福長期關注女性生育權問題，曾協助全國人大代表黃細花起草過多份保障非婚生育女性權利的建議。他指出，從全面二孩到三孩政策，增強生育政策的包容性、構建友好生育環境已成為全社會共識。在此背景下，政策對女性生育權利的保障，也在逐步完善。從為非婚生育子女登記戶口，到允許非婚生育女性進行生育登記，女生生育權利的保障正隨著生育政策的調整逐漸進步。
過去很長一段時期，進行生育登記都需要結婚證，非婚生育將被征收社會撫養費，且很難給孩子登記戶口，導致非婚懷孕的女性通常不會進行生育登記，因此無法享受到免費孕檢、生育補助等政策。這不僅造成了大量“隱形人口”存在，給人口統計提供了“漏報”的理由，也無法有效保障婦女和嬰幼兒的權利。
隨著生育政策逐步調整，這些問題也引發了各界關注。從2013年開始，每年的全國兩會上，有關解決“黑戶”問題，保障非婚生育女性生育權利的議案提案都受到廣泛討論。
2016年，國務院印發《關于解決無戶口人員登記戶口問題的意見》，其中指出，由于一些地方和部門還存在政策性障礙等因素，當前部分公民無戶口的問題仍然比較突出。為從根本上解決這一問題并形成制度，中央明確將此作為加快推進戶籍制度改革、構建新型戶籍制度的基礎性工作，要求切實落實無戶口人員落戶政策。此后，包括非婚生育導致的各種“黑戶”，基本得到清理。
但非婚生育女性的個人生育權利，依然難以得到保障。由于生育登記是進行免費產檢、入院分娩，生育保險報銷的前提，非婚生育女性的從懷孕到分娩，依然面臨重重風險。
何亞福指出，實際上，取消生育登記對結婚的要求，只是落實國家法律中保護女性和兒童公民權利的做法。民法典施行前，婚姻法中早有規定：“非婚生子女享有與婚生子女同等的權利，任何人不得加以危害和歧視。”現行民法典中也延續了這一規定。但長期以來，因受到當時生育限制政策的影響，這些法律規定的內容并未落實。
2019年全國兩會期間，何亞福協助黃細花起草并提交了《關于保障未婚婦女生育權的建議》。這份建議指出，基于生理原因，未婚女性如果想獨立生育就需要使用人工輔助生殖技術。但是原衛生部發布的《人類輔助生殖規范》中規定：“禁止給不符合國家人口和計劃生育法規和條例規定的夫婦和單身婦女實施人類輔助生殖技術。”此規定從實際操作中造成了單身女性無法使用精子庫、凍卵等人工輔助生殖相關技術方法行使自己的生育權。但是上述規定不僅沒有其法律依據，而且與我國現行法律相抵觸。
婦女權益保障法規定：“婦女有按照國家有關規定生育子女的權利，也有不生育的自由。”（編者注：2023年1月1日起施行的新版婦女權益保障法將此條修改為“婦女依法享有生育子女的權利，也有不生育子女的自由。”）婚姻法第25條也規定：“非婚生子女享有與婚生子女同等的權利，任何人不得加以危害和歧視。”以及人口與計劃生育法第17條中規定“公民有生育的權利”，這個“公民”的范圍顯然包括單身女性在內。可見生育權的權利主體不限于已締結婚姻關系的夫妻，既包括已締結婚姻關系的夫妻也包括沒有締結婚姻關系的公民。
該建議指出，雖然中國立法中對未婚女性生育權只有一些原則性的、模糊的規定。但按照“法無禁止即自由”的法理，只要不損害社會的公共利益和他人的利益，法律沒有限制或禁止的部分，就是人們的自由空間。可見，在中國，未婚女性享有生育權。
何亞福認為，既然非婚女性享有生育權，就應該通過制度和法律，落實這些權利。不管是為非婚生育子女登記戶口，還是生育登記取消結婚限制，都是落實女性權的具體做法。
有一種觀點認為，允許非婚生育子女以及登記戶口，會導致大量“私生子”出現，造成新的不公平。比如，“生育登記不用結婚，私生子享有繼承權，一妻一夫制基本名存實亡”，“如果父親出事有案底，婚生子政審受影響而私生子不受”。
對此，何亞福認為，不管是原來的婚姻法還是民法典，均規定非婚生育子女和婚育子女享有同等的繼承權，這并沒有對人類的基本婚姻制度造成沖擊。事實上，即使是“私生子”，在登記戶口時子女也需要登記父親信息，并不會出現“婚生子政審受影響而私生子不受”的情形。
此外，他指出，社會觀念對生育行為影響也較大。在中國、日本和韓國等東亞國家，對非婚生育仍存在偏見，日本、韓國的非婚生育比例為2%-3%，中國目前還沒有非婚生育的官方數據，但估計與日韓的比例相差不大，這已遠低于西方國家，因此生育登記取消結婚限制，并不會導致鼓勵非婚生育的事實。
“不管是從法律上，還是觀念上，生育登記取消結婚限制都不會對傳統婚姻觀念造成沖擊，也不會增加非婚生育的數量。”何亞福強調，該政策只是法律規定下女性權益保障的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