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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惡犬狂吠、血跡滿地的陰暗行刑室里,汪偽政府情報機關的葉秘書(王一博 飾),以一片鋼錐,冷酷無情地戳進一個掏不出任何有用情報的可憐人喉嚨,噴灑的鮮血濺射到那張被無數粉絲迷醉的臉蛋上,以及充斥全片的男性時裝上。
次日,汪偽政府情報頭子唐部長(大鵬 飾),在孤島上海一間和屋的榻榻米前,對森博之扮演的日軍情報司令抱怨,“剛被處刑那個是我的人。”
“你到處安插各種內線,我這邊怎么分得清是敵是友。”森博之無奈回答唐部長。
確實,到處都是我們的人,以及,最終就是一盤大棋——就是我看完《無名》后的第一反應。
作為歷史懸疑類型片,如若只是像諜戰劇那般,精心埋伏筆設反轉,按時間順序亦步亦趨地講述故事,既可能讓觀眾失去被帶領去解密的樂趣,又會給演員帶來藏著掖著展開角色的表演難題。
于是,作為身兼作家、編劇、導演、剪輯多項決定性職務、并對自己作品有著絕對話語權的程耳,為了讓劇情變得跌宕起伏,就只好親自操刀,將敘事和角色的各個線頭、伏筆埋得盡量深盡量遠,手段呢,就只能借助時空倒錯的蒙太奇,以及場景段落間的大量刻意留白。

如果說《無名》的整體情節都像是在下一盤大棋,那么程耳就在用他本就非常擅長的非線性敘事和留白等表達方式,將棋局打亂。梁朝偉、周迅、王一博、王傳君飾演的角色,打一開始,就在不同場景,以坐姿靜態登場,直至結尾才一一揭示他們正在經歷什么。而一系列精心的美學設計,更在為這盤大棋制造乍看上去迷亂卻又迷人的氣氛。
從頭至尾大多都是框住角色命運的固定鏡頭,事件角色并不一定都在同一鏡框內的構圖方式、褐紅暗色的內景與藍白冷色的外景之反差、轟炸機視野的俯拍與受難百姓視角的仰拍之對比……這些都應該是導演與攝影指導蔡濤商定下的鏡頭語言。既延續了《羅曼蒂克消亡史》隱而不發的美學風格,又讓人想到蔡濤掌鏡的《暴雪將至》里那些工業區鐵路橋場景。
不過因為大量敘事留白的使用,俯拍卻并沒有賦予常能讓觀眾期許的上帝視角。日軍航空兵轟炸廣州一場,飛行員身邊戴著防風鏡的健壯狗兒“羅斯福”,與地面廢墟大雨中瘸腿的中華田園犬,形成強調敵我“狗生”命運的趣味也揪心對比,但除此之外,再沒給予轟炸事件的任何結果。

陸軍小分隊的試訓貴族“公爵”及其戰友,俯身向下,在發臭變味的井水里看到了什么,我們暫不知道,繞了一圈其他情節線再回來,才知道是長三角老百姓被屠殺的苦難,他們放棄希望地仰頭向上,等來了暴雨般澆灌而下的混凝土。
然而,這一切看上去高明的鏡頭和留白設計,對推動劇情有多大作用呢?《無名》遠非一部傳統的燒腦諜戰片,這強烈的風格美學一擁而上,只是讓棋局顯得迷離,掩蓋了原本較為虛弱的劇情故事。
與整體劇情發展最無關聯的,當屬江疏影飾演的特科人員江小姐一角。僅僅與梁朝偉扮演的何主任,有著一幕在審訊桌兩側的對話。審訊者這邊是一套熟練的套情報話術,被審者則是一副吻合戀愛腦及其悲劇結局的花瓶樣貌。置于整個故事里,顯得非常多余。
然而兩人的對話中,包含了對唐部長動了真情、森博之也不能保其性命、何主任再想想法子等關鍵信息,似乎有助于簡單有效揭示情報網絡角色們的權力關系。而影迷大奇特,更敏銳意識到,這是有意在致敬《色,戒》,唐部長就是易先生,江小姐則是王佳芝。
所不同的是,《無名》針對三位女性共產黨員角色,在留白了的槍響過后,把本要公開處刑了的都放過了(另一位是周迅飾演的陳小姐)。而張婧儀飾演的方小姐之所以沒能逃脫,還上了報紙社會新聞,則是由于她不幸遭到了王隊長(王傳君 飾)的私刑。
作為場面重頭戲的何主任大戰葉秘書,動作設計不可謂不精彩,然而從客廳打到樓道的十多分鐘,對于故事本身真有必要嗎?這畢竟不是印尼通關游戲式動作片《突襲》,再多拳拳到骨、血濺銀幕的特寫,都顯得多余。但為其圓場也很容易,這可是新老兩大人氣帥星(王一博與梁朝偉)的權力交接啊,是時裝造型的建立和摧毀,是屬于銀幕之外的流量密碼。

到了最終揭示個人身份的結尾,觀眾大多可能質疑,“都是自己人,有必要把彼此打成傷殘嗎?”從情節邏輯上為主創找說辭也不難,得假戲真做給葉秘書的頂頭上司、日本人森博一,讓其信服。不止這一場重頭戲,在結尾來臨前,無論歷史觀怎樣,還有其他一些令人費解的地方。日軍無條件投降,監獄內外,英雄出日偽入,何主任和葉秘書又一次幾乎大打出手。這也是兩人繼續做戲下大棋?
因被領導信賴而獲取日軍滿洲防御地圖,絕對立下最大功勛的葉秘書,為什么還與森博一共關一室,聽其拒絕崗村寧次安排新職、決心卸甲歸田的打算?是為了最終“跳警”曝光身份,侮辱Boss,讓森博一“回到1931年就挺好”的美夢破產得更徹底?還是共產黨特科人員必須忍辱負重、隱藏到接下來的解放戰爭?
唐部長一會姓汪一會姓蔣,同樣讓人費解。但確實抗戰年代注定少不了這樣見風使舵的墻頭草,日軍情報總長也預言道,“自古以來,騎墻派都沒有好下場。”
面對重大歷史題材,相信片方也有不少不得不左右逢源、束手束腳的地方,那么也確實得通過強烈的美學風格去裝點和掩飾。這么做,算不上騎墻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