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化產業評論 范圓圓（文化產業評論作者、三川匯文旅體研究院研究員）
編輯 | 半島
由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出品，陳廖宇擔任總指導，速達，朱貝寧監制的中式奇幻動畫短篇集《中國奇譚》，于元旦正式在嗶哩嗶哩上線，播放量僅四天，就突破了一千萬大關，豆瓣開分更是達到了9.5的高分，關于該劇的討論也層出不窮，可謂是火到出圈。
一些觀眾在認為《中國奇譚》“好看”的同時，認為《中國奇譚》是中國的“愛死機”。《中國奇譚》為什么能受到觀眾歡迎？它真的是中國的“愛死機”嗎？它又能否保持高口碑，為今后的國漫做出好的榜樣呢？
提到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你會想到什么？
△經典的上美影片頭
對大多數人成年人來說，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承載的是童年的回憶。那時最期待的事，就是下午放學回家之后匆匆趕完作業，坐在小板凳上守著上美影出品的動畫片。無論是《大鬧天宮》里神通廣大的猴哥，還是《寶蓮燈》里堅毅果敢的沉香，又或是《黑貓警長》里正氣凜然的黑貓警長，無一不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寶蓮燈》海報
隨著時間的流逝，生活中觀看日漫、美漫的人越來越多，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對現在的小朋友來說，可能已經十分陌生了，似乎成為了“時代的眼淚”。
近期一部動畫劇集《中國奇譚》強勢刷屏，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高調回歸大眾視野，用作品證明了自己的生命力。該作品豆瓣開分高達9.5，讓人不禁好奇，《中國奇譚》到底是一部怎樣的作品呢？
角度新穎，畫風“中國”，熟悉的上美影又回來了
《中國奇譚》陳廖宇擔任總指導，速達、朱貝寧監制，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出品，于1月1日在嗶哩嗶哩平臺播出。
△《中國奇譚》海報
該動畫共八集，每集畫風、故事各異，由不同的導演指導，分別為於水的《小妖怪的夏天》，胡睿的《鵝鵝鵝》，楊木的《林林》，劉毛寧《鄉村巴士帶走了王孩兒和神仙》，陳蓮華、周小琳的《小滿》，徐寧的《玉兔》，顧楊、劉曠的《小賣部》，潘斌的《飛鳥與魚》。
△《玉兔》海報，圖源中國奇譚官方微博
該劇集每周日10點更新，目前觀眾可在平臺上觀看的是《小妖怪的夏天》與《鵝鵝鵝》兩集。目前觀眾反饋幾乎是一水兒好評，豆瓣開評達到9.5的高分，僅僅開播三天，評分已經升至9.6分，話題#中國奇譚豆瓣開分9.5#、#中國奇譚 好看#更是登上了微博熱搜，針對此動畫出現的二創也是層出不窮。
△《中國奇譚》目前的豆瓣評分
有觀眾肯定了《中國奇譚》的美學、想象力以及敘事，認為不受美日風格影響，傳統的國產動畫風味重現了，真正做到了文化自信。
《中國奇譚》的確稱得上是用東方美學和東方幻想講出了好的故事，第一集《小妖怪的夏天》，英文名為Nobody，也就是小人物的意思。
△第一集片頭
這一集雖然和中國傳統大IP《西游記》有關，卻沒有像以往的動畫一樣，將唐僧師徒四人，或者更討喜的孫悟空作為主角，而是別出心裁地將《西游記》中的邊緣人物，小妖怪推上了主角的舞臺。主角小豬妖是妖怪里最底層的人物，為了實現大王抓唐僧、吃唐僧肉的終極目標，被熊教頭等小領導支使的團團轉，即使大王對他們的許諾只是“有功的可以喝一勺唐僧肉湯”。大王要一千只箭，小豬妖就得和其它小妖怪們砍一整天的竹子。不僅如此，當小豬妖發揮聰明才智，對原來命中率低的箭進行了改良，卻被小領導熊教頭一句“你在教我做事？”打了回去，不得不重新動工，這像極了在工作中遇見刁難你的甲方。做箭不是小豬妖唯一的悲慘時刻，陳年油鍋擦不干凈，熊教頭直接拿小豬妖當作擦鍋工具，油鍋干凈了，小豬妖也遍體鱗傷，一根豬毛都不剩了。
△打工不易，小豬嘆氣
在工作中，很顯然小豬妖并沒有被視為一個真正的主體，也得不到任何尊重，與之相對比的是他回家后，在家庭收獲到的親情。豬媽媽事無巨細地叮囑他照顧好自己，要多喝水，工作也要注意身體。最諷刺的是故事的結尾，小豬妖因為好奇靠近了陷阱，被領導狼大人發現，命懸一線之際遇見了唐僧師徒四人，聰明的悟空佯裝打死了小豬妖，自己都沒有出手，就讓八戒一窩端平了整個妖怪團伙。
△沒有正面露臉的唐僧師徒四人
在小豬妖眼里威風凜凜的大王、最高機密般的陷阱，在悟空等人眼中就是弱到不行的妖怪、逗小孩的玩具。小豬妖窮極一生的努力都不一定實現的目標，在高位者眼里，卻是不值一提，可悲的是，這就是大多數人的命運。
如果說《小妖怪的夏天》敘事和內核上貼近東方現實，那么第二集《鵝鵝鵝》則在風格上有著更為顯著的特質，配合著第一視角的敘述，給觀眾營造出一種東方式怪誕、亦真亦假的獨特氛圍。
△《鵝鵝鵝》海報
《鵝鵝鵝》改編自南朝吳均的志怪小說《陽羨書生》，講述貨郎（觀眾以第一人稱的視角代入）背著兩只大鵝，在荒涼陰森的鵝山偶遇腿受傷的狐貍公子，在應狐貍公子的要求，把他背到山頂后，在狐貍公子設下的酒宴中感受到了人心的不可信和欲望的交雜：狐貍公子請出了自己的心上人兔子，兔子在狐貍睡去時請出了心上人野豬，野豬趁兔子照顧狐貍時，又請出了自己的心上人鵝，野豬醉酒睡去，貨郎和鵝幻化的女郎兩情相悅，鵝女郎請求貨郎帶走自己，見證過狐貍、兔子、野豬行為的貨郎猶豫不決，正在快要下定決心之時，狐貍醒來，這些動物們又依次吞下了秘密的心上人。貨郎丟失了心愛的鵝女郎，原來背著的鵝也被狐貍吃掉了，只能望著鵝女郎遺留下的耳環幻化成的鳥群，輕輕掠過鵝山。
△鵝女郎遺留下的耳環變成了鳥群
動畫以黑白色調為主，素描結合中國傳統的水墨繪畫，簡中留白，言有盡而意無窮，寥寥幾筆就將人心與欲望的復雜表現的淋漓盡致，自有一番韻味。
待播劇集中，有采用手工剪紙定格的動畫表現形式的《小滿》、采用定格偶動畫形式的《玉兔》等等，既包含了現代動畫技術，又融入了中國傳統的動畫美學。
△《小滿》海報
《中國奇譚》在受到褒揚的同時，也成為了與其它動畫劇集對比的對象，有部分觀眾稱《中國奇譚》是中國版“愛死機”（《愛，死亡與機器人》）。其實不然，《中國奇譚》的好口碑，恰恰在于它在百年國漫的探索與傳承中，走出了一條自己的道路。
中國版“愛死機”？《中國奇譚》的背后是百年國漫的探索與傳承
《中國奇譚》與《愛，死亡與機器人》都是圍繞一個主題展開的動畫短篇合集，但在主題和表現手法上，兩者的差異大于類同。
△《愛，死亡與機器人》海報
《愛，死亡與機器人》的主題，已經由篇名揭示出來了，主要集中于“機器人”并延伸至科幻（乃至于奇幻），同時探討“愛”與“死”這兩個藝術創作永恒的母題，在三季動畫中，有架空世界的賽博朋克，有變異成智能生物統治地球的酸奶，還有克蘇魯風格的怪獸。
△《愛死機》第一季的《證人》
正是猶如關鍵詞的篇名誕生了無限可能，但這也導致了一些缺陷，比如有觀眾就認為第三季愛死機只表現了“死”與“機”，完全沒有“愛”。
《中國奇譚》的主題則是在“妖”。在先導片中，“什么是妖”是可視作《中國奇譚》向觀眾拋出的核心問題，也是《中國奇譚》竭力想要用作品回答的問題。作為一類超自然生命，中國古代傳統文化少不了妖的身影，《中國奇譚》基于此延伸了“妖”的概念。它或許是《西游記》里平凡的小豬妖，或許是僻靜山嶺攔住你的狐貍公子，更或許是，遠在宇宙之中，近在我們身邊的神奇生靈。
在表現手法上，《中國奇譚》偏向東方，有一種中國傳統小說的風味在，含蓄而意味無窮。《愛，死亡與機器人》則將類型片的各類元素融合在一起，直接而熱烈。《中國奇譚》的第一、第二集，都很有古典小說的韻味。
第一集以小豬妖的經歷為中心，具體展現它在捕捉唐僧計劃的倒數第四天到當天發生了什么，構成動畫整體的基本都是小豬妖平凡卻波折的生活片段。小豬妖回家的情節，甚至可以視為主線任務的閑筆，但正是這類“閑筆”，向觀眾呈現了一個更真實的形象，也給予了觀眾更多的情感寄托。
△小豬妖和媽媽
在表現唐僧師徒四人時，也采用了留白的手法，讓他們以剪影的方式出現，留給觀眾更多想象空間。第二集《鵝鵝鵝》，更像是說書人對你敘述故事，寥寥幾筆就勾起了觀眾的好奇，在表現吃鵝、吞下心上人等片段時，也通過空蕩蕩的鵝籠，貨郎注視地上的黑影表現，含蓄而不失美感。
△野豬吞鵝女郎
反觀《愛，死亡與機器人》，更偏向西方類型片的模式，高潮迭起，沒有一幀動畫不是為整體故事服務的。在表現死亡等主題時，也更為直接，不論是人還是動物，在劇集里血肉橫飛的場景都不在少數，《桑尼的優勢》里女主角與反派搏斗的血腥與殘忍，就令人印象深刻。這類直觀、寫實的風格，很明顯與《中國奇譚》含蓄留白的風格差別較大。
△愛死機直接大特寫血漿
可以看出，《中國奇譚》并不適合被簡單地類比為《愛，死亡與機器人》，它是一部有自己風格的，東方式的動畫劇集，之所以能夠形成這樣的風格，除了離不開《中國奇譚》主創們的努力，還應看見它背后百年國漫的探索與傳承。
百年國漫探索路
我國現代動畫起源于1922年，上海萬氏兄弟采用原始技法和逐格拍攝原理，制作了第一部動畫廣告片《舒振東華文打字機》，這部動畫廣告片僅1分鐘，卻在國產動畫史上有開創之功。
△《舒振東華文打字機》
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國產動畫片出現在1926年，萬氏兄弟借鑒電影逐格拍攝的基本原理，通過進一步學習走馬燈、皮影戲等中國傳統民間藝術，成功拍攝出了《大鬧畫室》，緊接著，在1935年，他們又推出了我國首部有聲動畫片《駱駝獻舞》。
△《駱駝獻舞》
1941年更是推出了亞洲第一部動畫長篇《鐵扇公主》，《鐵扇公主》取材于經典名著《西游記》，將中國古代山水畫的風格與美國動畫片的元素有機融合，上映后在上海產生巨大轟動，進而傳播至中國香港、日本、東南亞。
除了萬氏兄弟，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也在中國動畫史上功不可沒。其前身為1949年創立的長春電影制片廠，1950年合并進入上海電影制片廠，最終發展為1957年及延續至今的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一系列經典動畫作品均是上美影的手筆，比如中國首部剪紙動畫片《豬八戒吃西瓜》（1958），中國首部水墨動畫片《小蝌蚪找媽媽》（1960），中國首部彩色動畫《大鬧天宮》（1964）等等，剪紙動畫片《葫蘆兄弟》更是成為一代人心中的經典。
△經典的《葫蘆兄弟》
80年代、90年代，國產動畫受到了海外作品的沖擊，伴隨著市場化后，低產出與低商業化模式的傳統動畫模式逐漸顯露出不適應當時狀況的弊端，期間雖然有《黑貓警長》這樣的精品，但也難掩國產動畫逐漸走向沉寂的命運。到了20世紀末到21世紀初，國產動畫除了暴露出產業發展不完善的相關問題，更是出現了粗制濫造，內容低幼等問題。
所幸，在反思中國產動畫迎來了新的時期。一方面國家政策積極扶持國產動畫，不僅鼓勵國產動漫學習其它國家先進的動漫制作理念與模式，還加強了國產動畫的輸出之路。另一方面，國產動畫逐漸呈現出了創作方面的自覺，拓展動畫產品的面向，挖掘本土原創動畫的活力。近些年來《西游記之大圣歸來》《哪吒之魔童降世》《一人之下》《白蛇·緣起》等國產動畫，就是新時期的優秀代表。
△《西游記之大圣歸來》
可以看出，在百年的發展過程中，國漫有過輝煌也有過低谷，從中總結了不少的經驗教訓。《中國奇譚》正是順承著百年國漫的發展歷程出現的，它延續了國漫發展史上經典作品對中國傳統元素的挖掘與融合，將一度沉寂的剪紙等中國傳統動畫形式重新帶到觀眾面前。同時也積極學習先進的動畫制作理念，在保留傳統風格的同時不乏現代感。《中國奇譚》的前兩集口碑爆棚，背后凝聚的是一代人的努力與積淀，也讓人思考，究竟什么才是好的作品？未來的國漫作品，又能夠從《中國奇譚》身上取到什么經呢？
講好中國故事的國漫，未來可期
《中國奇譚》雖然還沒有更新完，但它留給人的遐思是無限的，觀眾苦差作品久矣，優秀的國漫，應該真正做到講好中國故事。
講好中國故事的國漫，首先得是一個好故事。一個好的故事，可以是對世界的描繪，可以是對未知事物的想象，也可以是從傳統中而來，又綻放出新的生命活力的作品。《中國奇譚》的前兩集，都能稱得上是好故事，第一集《小妖怪的夏天》是平凡人的一曲悲歌，心酸好笑中透露著一絲溫暖，從小人物的視角揭露了世界的殘酷，讓廣大觀眾共情。
△《小妖怪的夏天》
第二集《鵝鵝鵝》，激起的則是對人性和欲望的反思，丟失的鵝到底意味著什么？指代觀眾的貨郎，遭遇的究竟是真實發生的事情，又或只是內心深處欲望的投射？講故事的方式有千百種，未來的國漫作品，應當積極探索動畫敘述的方式，為觀眾呈現出好的故事。
講好中國故事的國漫，其次應該認真體現中國特質。中國古代的傳統文化是一筆寶貴的財富，中國古代重意、倡導風骨的美學傳統不應被忽視，千百年來優秀的文學作品，也能成為未來國漫作品的底本。《西游記》等經典IP自不用說，明代三言二拍中豐富多彩的志怪小說、清代《閱微草堂筆記》等，都可供志怪類動漫挖掘。
中國特質不是只包含輝煌的古代文化，現代中國的特色也需要被表達，而這方面是現在的國漫作品所缺乏的。《小妖怪的夏天》是當下打工人的苦悶的隱喻，還未播出的《鄉村巴士帶走了王孩兒和神仙》，聚焦近些年鄉村轉向城市的變遷，未播出的《玉兔》則是與中國登月的現實有關，這些都展現了《中國奇譚》的現實關懷。
講好中國故事的國漫，最后應當在制作上拿出誠意。好的故事最后要落實到動畫呈現上來，形式和內容，原本就缺一不可。《中國奇譚》除了故事講得好，在動畫表現上也沒得說，《鵝鵝鵝》的導演胡睿在幕后花絮里就直言，采用素描加渲染的《鵝鵝鵝》，需要一幀一幀手動渲染，有時候工作量大的讓人崩潰，但這是沒辦法投機取巧的。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三體》動畫，此動畫目前的豆瓣評分已經跌至5.0，觀眾詬病《三體》動畫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三體》動畫號稱成本1億，做出的動畫卻像“學了三年動畫，老師看完我作品讓我滾出去”的水平。
△羅輯的四個指節，圖源豆瓣
細節處見真誠，對作品負責、對觀眾用心的作品，是不會被埋沒的，畢竟，真誠才是永遠的必殺技。能做到體現中國特質，講好中國故事，在制作上用心的國漫作品，一定會獲得觀眾的認可，衷心希望在未來國漫能夠繼續發力，像《中國奇譚》式的作品越來越多。
結語
作為2023年中國動畫的開年黑馬，《中國奇譚》以高質量高水準滿足了觀眾們的期待，也贏來了自己的好口碑，讓大家直呼回到童年。以妖為核心，輔以含蓄東方的美學手法，結合現實指向與現實關懷，是《中國奇譚》走出自己風格，區別于《愛，死亡與機器人》的重要特征，承接百年國漫的探索與經驗，更是《中國奇譚》作為中國動漫，向大眾展示文化自信的源泉。優秀的國漫如果能講好中國故事，用心制作，必然會受到歡迎。希望接下來繼續更新的《中國奇譚》能夠延續好口碑，也希望優秀的國漫作品，能夠在未來如雨后春筍一般，一個個破土而出。
參考文獻：
光明日報：《“童年又回來了”！憑口碑出圈》
河北省藝術中心：《國產動漫的發展，不僅是中華文化自信和認同，更是一代人的精神傳承》
編審 | 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