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戴晶晶

編輯 | 張慧

近一個月來，穆罕默德·卡塔尼異常忙碌。

作為沙特阿拉伯國家石油公司（下稱沙特阿美）的下游業務高級副總裁，他在11月中旬的G20峰會期間，前往巴厘島與印尼國家石油公司簽署了諒解備忘錄，討論氫和氨方面的合作；11月30日，他又抵達華沙，完成了對一個波蘭煉廠30%股權的收購。

“沙特阿美將通過持續的下游轉型戰略，不斷開發產品組合。”頭發已花白的卡塔尼，仍然神采奕奕。

緊湊的線下活動中間，卡塔尼還于11月17日遠程參與了沙特阿美對其韓國合資公司的70億美元石化項目的投資簽約，并在12月多次線上出席與中國企業的合作儀式，其中包括山東能源集團與中國石化（600028.SH）的項目，涉及原油供應、煉油投資、氫能合作等領域。

這僅是沙特阿美今年對外合作的一部分。據界面新聞不完全統計，今年沙特阿美共宣布了十余項合作，簽署諒解備忘錄或合同約70份，合作方包括中國、韓國、印尼、波蘭、泰國等國的石油企業，以及西方的跨國能源企業等。

作為全球最大石油企業，沙特阿美在今年的高油價下獲得了充裕的資金流，這讓其可以高調大膽地進行石油和清潔能源的雙向押注，以及提高供應鏈的韌性。

與此同時，這也在幫助沙特實現雄心勃勃的能源與經濟轉型計劃，顯現出沙特保證其石油出口穩定及維護全球能源地位的重要決心。

打造可持續的石油生意

賣油，在2022年重新成為了一本萬利的生意，尤其是對于沙特阿美而言。

熬過新冠疫情下的市場低迷期，國際油價自2021年開始回溫，并在今年俄烏沖突的沖擊下暴漲，一度突破130美元/桶。

作為沙特阿拉伯王國的國有石油公司，沙特阿美負責管理沙特所有油氣勘探和開采任務，是沙特能源政策的執行體，業務同時覆蓋煉油化工、國際貿易和新能源開發等領域。全球每消費十桶原油中，就有一桶來自沙特阿美。

沙特是世界上石油已探明儲量排名第二的國家，石油生產成本低廉。得益于今年的高油價，沙特阿美業績一掃疫情時期的陰霾，穩坐全球最賺錢公司寶座，市值一度超越蘋果公司。

今年前三季度，沙特阿美實現凈收入1303.4億美元（約合人民幣9070億元），同比增68%，比2020年同期增272%；自由資金流1102.1億美元（約合人民幣7687億元），同比增58.4%，比2020年同期增約230%。

資金充盈的情況下，沙特阿美開始加速實施投資計劃。從該公司今年宣布的合作看，落地的多為下游煉化項目，這也是為了打造可持續的石油生意。

沙特阿美首先拾起了此前擱置的投資。

今年3月，沙特阿美宣布作出最終投資決定，通過在中國的合資公司在中國東北地區開發大型煉油化工一體化聯合裝置。該項目擱淺近五年，總投資達到百億美元級別。

類似地，沙特阿美在2019年就與韓國雙龍煉油公司（S-Oil）簽署諒解備忘錄，合作開發蒸汽裂解裝置和烯烴下游項目。

直到今年11月17日，這一名為Shaheen的項目投資才正式落地，是目前沙特阿美在韓國的最大投資標的。

此外，沙特阿美還在原有下游布局上進行了擴建。12月9日，沙特阿美與中國石化就福建古雷二期項目簽署合作框架協議，二期項目計劃建設1600萬噸/年煉油、150萬噸/年乙烯裂解及下游衍生物一體化裝置。

國際油價長期以來的高度波動性，讓沙特阿美意識到上下游一體化發展的重要性。

2020年6月，沙特阿美收購了沙特基礎工業公司（SABIC）70%股份，大幅強化了下游石化產業。今年前9個月，下游產業消耗了沙特阿美約42%的原油產量。

根據沙特阿美的規劃，到2030年，該公司液體化工產能將擴大到每天400萬桶。

目前沙特阿美的上游業務仍保留在沙特境內，并以增加天然氣產量為主。

沙特阿美仍在提高其石油生產能力，計劃從1200萬桶/日的水平提高至2027年的1300萬桶/日，并計劃到2030年將其天然氣產量提高50%以上。

據沙特國家通訊社等媒體報道，12月11日，沙特阿美海灣運營公司與科威特海灣石油公司簽署諒解備忘錄，擬共同開發Durra氣田。該項目旨在每日生產10億立方英尺的天然氣和8.4萬桶液化氣。

為保證企業供應鏈穩定，11月22日，沙特阿美還與51家本地和全球制造商簽訂50項的采購協議，總價值達110億美元。采購內容包括鉆井化學品、井口、開關設備，振動監測系統等。簽署協議的公司包括貝克休斯、哈里伯頓、斯倫貝謝和TechnipFMC等。

深化亞洲戰略

從原油貿易到煉化，甚至在清潔能源領域，亞洲一直都是沙特阿美重點擴張的區域。

這從今年沙特阿美今年所簽的合作上可見一斑，其重點合作國家包括中國、韓國以及泰國等地。

據路透社報道，沙特阿美首席執行官兼總裁阿明·納賽爾曾表示，亞洲對沙特阿美而言，是化工增長市場。

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中東研究所副研究員唐恬波對界面新聞表示，沙特阿美在新興亞太市場布局煉化項目，對保障沙特未來的石油市場份額大有裨益。

“沙特阿美參與投資，可以有助于保證煉廠設施按照沙特石油的品位建設。只要工廠保持運行，就能持續地從沙特大量進口石油。”唐恬波稱，未來石油作為燃料的地位會下降，但作為煉化原料的需求量將上升。

復旦大學中東研究中心研究員鄒志強也告訴界面新聞，亞洲是沙特的主要石油出口地和貿易重心所在，雙方已在能源領域形成相互依賴的互利共贏關系，加強與亞洲國家的合作對于維護沙特的石油出口穩定及其全球能源地位具有重大意義。

沙特阿美也在今年動蕩的石油市場中，保證了亞洲主要客戶的原油供應。

今年10月，沙特帶頭建立的歐佩克+決定在11月實施較大規模的減產。據路透社援引知情人士消息稱，沙特阿美曾向至少5個北亞客戶發出通知，他們將在11月收到全額的原油合同供應量；近日也告知了至少兩個北亞客戶，他們將在明年1月收到全額合同量的原油。

除了賣油和石化領域合作外，沙特阿美也在清潔能源領域加深與亞洲國家的合作。

5月，沙特阿美與泰國國家石油公司簽署諒解備忘錄，將在藍氫、綠氫以及各種清潔動力計劃領域展開協作。

今年G20峰會期間，沙特阿美與印度尼西亞國家石油公司簽署諒解備忘錄，探索跨氫和氨價值鏈的合作，并涉及印度尼西亞國家石油公司現有設施和其他商定地點的潛在CCUS項目建設。

12月7日，沙特阿美和山東能源集團簽署的諒解備忘錄中，還包括了氫能、可再生能源和碳捕集及儲存相關技術的合作。

11月，沙特阿拉伯王儲薩勒曼訪韓之際，韓國企業與沙特政府、企業總計簽署了20余份諒解備忘錄，涵蓋基礎設施、化工、可再生能源、游戲等領域。

在對其他國家進行投資的同時，沙特阿美的本土產業也收獲了海外投資。

12月9日，沙特阿美、中國石化和沙特基礎工業公司（SABIC）還簽署了合作諒解備忘錄，擬在沙特延布聯合開發大型將液體原料轉化成化工產品的項目。

背后的轉型

在全球碳中和背景下，殼牌、 bp、道達爾能源等IOC巨頭正在紛紛剝離油氣資產，大闊步進行轉型。

相較之下，以沙特阿美為代表的NOC們能源轉型路線略為保守，并具有強烈的政治性。在油氣和清潔能源的雙向押注中，該公司更關注開采石油的低碳技術，以及增加天然氣產量。

長期以來，石油占到沙特全國財政收入的七八成，石油經濟是沙特社會發展的基石。沙特王室與沙特阿美的深度綁定，也使沙特阿美的能源轉型無法獨立于沙特的發展政策。

鄒志強表示，石油是沙特本國發展及其國際權力地位的基礎，其希望綜合考慮氣候安全、能源安全和經濟安全，而不是快速減少甚至放棄傳統化石能源。

上海社會科學院國際問題研究所副研究員孫霞也對界面新聞表示，短期內，沙特仍然會利用產量調整來穩定油價，以滿足全球經濟復蘇對能源需求上升的預期。

“由于近期石油市場的不確定性，沙特等歐佩克國家將繼續維持與非歐佩克產油國的產量合作，希望把油價維持在80美元以上的水平。”孫霞說，沙特石油出口政策將在滿足新興市場和能源貧困國家不斷上升的能源需求的同時，維持油價處于相對較高水平，以繼續獲得穩定的能源出口收益，支撐國內產業升級和能源轉型。

2014年末，國際油價開始雪崩，沙特的財政收入急速惡化，到2016年1月，國際油價一度深跌至28美元/桶以下。

2016年4月，沙特王儲阿卜杜勒阿齊茲·本·薩勒曼憂心忡忡，又充滿野心地發布了《2030愿景》。他希望通過對沙特的經濟進行徹底的改革，發展多元產業，以擺脫對石油收入的依賴，將沙特打造成為理想的投資地。

《2030愿景》提出，要建造總預算高達5000億美元的無碳新城Neom，以及大規模開發可再生能源。到2030年，可再生能源在沙特整體能源結構中的比重將達到50%；到2060年實現碳中和。

近期，沙特阿美的首席執行官兼總裁阿明·納賽爾卻頻繁高調地宣揚，世界應當增加對化石燃料的投資。

“不切實際的能源轉型計劃，導致了目前的能源供需危機。”納賽爾在11月11日說，他很擔憂油氣領域的投資不能滿足全球的長期需求。

但沙特阿美也設立了減碳目標。其計劃到2035年，上游碳強度比2018年基線至少降低15%，處于全球最好的水平。

在低碳轉型上，沙特阿美主要押注了氫能和CCUS。

該公司計劃，到2030年，每年生產1100萬噸藍氨。藍氨由氮和藍氫制成，比氫更易于儲存和運輸。藍氫從化石燃料中提取，但由于配備了CCUS技術，實現了低碳制氫。

沙特豐富的天然氣儲量，使沙特阿美制造藍氫享有巨大優勢。

去年沙特阿美表示，計劃未來幾年斥資1100億美元開發Jafurah天然氣田，該氣田預估蘊藏天然氣200萬億立方英尺。沙特能源部長薩勒曼王子在此后表示，這一氣田開發的大部分天然氣將被用于制造藍氫。

今年6月，阿卜杜拉國王石油研究中心發布報告顯示，沙特制造藍氫和綠氫的成本分別為1.34 美元/千克和2.16美元/千克，有較強競爭性。

沙特能源部長薩勒曼王子曾表示，沙特希望成為全球最大的氫能供應商，到2030年生產和出口400萬噸左右的氫。

2020年，沙特阿美向日本出口了全球首批藍氨。據彭博社今年11月14日報道，沙特阿美首席技術官表示，未來五年內向亞洲供應藍氫的談判正在取得進展，其中日本和韓國進度最快。

沙特阿美計劃，到2035年，每年捕獲、利用或儲存1100萬噸二氧化碳當量。

阿明·納賽爾今年11月10日表示，沙特阿美計劃建立一座碳捕集與封存中心。到2027年，該中心可能每年安全封存多達900萬噸二氧化碳。其中，沙特阿美將貢獻約600萬噸。

相較而言，在CCUS上有較大投入的殼牌，目標是到2035年每年增加2500萬噸的碳捕獲和儲存能力，是沙特阿美目標的兩倍多。

在可再生能源發展上，沙特阿美計劃到2030年，投資產生12 GW的太陽能和風能，但力度相也比其他石油巨頭更小。

例如，道達爾能源計劃未來十年內投資600億美元，目標是可再生能源發電裝機達100 GW。

“雖然沙特已在清潔能源方面取得了一些進展，但如何把握能源安全與氣候變化議程的平衡，挑戰仍很大。”鄒志強稱，沙特要實現大規模減碳，仍有賴于持續的大量投入和技術進步，還存在不確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