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孫梅欣
西西（化名）希望自己的三只長毛貓只是跑丟了，而不是消失在失火的南京金盛百貨大樓中。
10月29日，南京金盛百貨中央門店發生大火。根據南京消防發布的信息，當天上午10點12分接到火警警情，至10月30日凌晨現場明火被撲滅。這場大火持續時間超過12個小時，所幸火災未造成人員傷亡。目前事故進展仍在調查之中。
火災發生后的第三天，界面新聞在現場看到，消防車仍在現場淋水降溫，防止復燃。這幢超過6萬平方米的大型建筑，火災后已面目全非。
西西在這次大火中損失了她接手不到2年的店鋪，包括投入百萬元購買的設備和裝修。這對于一個創業中的年輕人來說，幾乎是全部的身家。
但她也清楚，和金盛百貨中一些老商戶相比，百萬損失還是“小數目”。
在《南方人物周刊》的報道中，有商戶表示因為備戰“雙十一”，大火前店里準備了價值七八千萬的貨物。在大火后和金盛的交涉中，西西也聽到有商戶盤點，自己店內被燒毀的貨物價值數千萬元。
對于個體商戶而言，他們是否能夠獲得相應賠償，目前還是未知數。
在商戶等待賠償之前，百貨商場的持有方金盛集團已經面臨復雜的債權危機。
界面新聞獲悉，金盛百貨的母公司金盛置業，已經進入破產重整環節。法院的一份裁決文書顯示，截至2021年末，金盛置業賬面資金約為59.8億元，賬面負債約為87.38億元，凈資產為-27.58億元，金盛百貨中央門店正是重整標的物之一。
江蘇聯盛律師事務所主任、無錫破產管理人協會會長范凱洲表示，隨著建筑的燒毀以及商戶的索賠，金盛的資產或許需要重新評估，而商戶有可能還需要和其他債權人一起，等待相應比例的償債與賠償。
界面新聞就事故后的事件處理及賠償進展問題了聯系金盛集團，集團辦公室及多個部門均表示，后續問題有政府相關部門在處理，公司不清楚、不了解事件處理進展。
金盛集團在公開平臺上公布的經營戶溝通負責人則表示，因為疫情被封控，不清楚溝通進度。
核心地段的無證房產
金盛百貨中央門店位于南京中央門地區，在以南京火車站、南京汽車站作為城市核心交通樞紐的時代，它和周邊的金橋市場、玉橋市場、南京商廈等商業體聚集在中央門立交兩側，曾是南京城北地區的重要商圈。
大火之前，金盛百貨內覆蓋餐飲、家居、旅游、工藝品、日用百貨、服飾廣場、婚慶用品、培訓機構等30多個門類數萬種商業。
不過，隨著百貨業、批發業等傳統商業業態的式微，同時中央門交通樞紐地位的弱化，商圈的人流量已大不如前。加上業態老化，設施老舊缺乏維護，疊加電商、疫情沖擊等因素，金盛百貨內人氣不足，市場內形態較為雜亂，部分空間已被商戶作為倉庫使用。
西西雖然在金盛百貨開店有2年時間，但依然覺得內部結構如同迷宮：“因為賣場很大路線復雜，事故當天上午我還帶著消防員上樓去火點附近，以免他們找不到路耽誤救援。”
公開信息顯示，此次失火的中央門金盛百貨，產權人為南京第一建筑工程集團（下文簡稱“南京一建”），物業方為江蘇振東商品城市經營管理有限公司（下文簡稱“江蘇振東管理”）。兩家企業股權穿透后，金盛置業投資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金盛置業”）持股比例分別為96.83%和100%。
金盛百貨中央門店原為南京一建辦公大樓，在2005年被金盛集團收購后進行擴建，并在2008年5月對外營業。公開信息顯示，商場營業面積約為6萬平方米，包括5層主樓和4層輔樓。
根據南京一建今年3月公布的招商公告，金盛百貨中央門店有證房產面積約為1.4678萬平方米，金盛百貨綜合樓擴建、門店地所在的地上擴建房屋、地下建筑面積共計4.99萬平方米，均為無證房產，建成時間為2008年。
也就是說，這棟在南京城北繁華地段佇立了長達14年之久的大型建筑，有近5萬平方米的空間均為無證房產。
根據中央門店部分商戶提供的租約顯示，位于百貨5樓夾層的鋪面年租金約為280元/平方米。刨除無證房屋中涉及的地下空間、廁所等面積，可供租賃經營面積約為4.4萬平方米，每年給金盛置業帶來的無證租賃收益，不少于1200萬元。
這并非金盛置業唯一存在無證面積的大型建筑。公示顯示，僅南京一建持有的物業產權中，就有和燕路119號、西家大塘1號、合班村375號A幢、B幢擴建面積等多處建筑。
其中合班村375號A幢、B幢所在地為金盛國際家居邁皋橋廣場店。公告顯示，兩幢建筑涉及的無證擴建面積約為3.94萬平方米，均建于2010年。
金盛集團持有項目的產證問題由來已久。
2008年，金盛集團曾經計劃在香港上市并進入聆訊環節，但之后宣告失敗。
2021年末，金盛集團黨委書記、金盛置業投資集團有限公司副總裁馬俊在一篇自述中提到，金盛當時未能在港股掛牌的原因，是“以物業租賃為主業的金盛，其收入和利潤最高的核心門店（南京江東門店），未獲得土地使用權”。
馬俊所提到的金盛建材家居江東門店，是金盛集團創始人、實控人王華的發家地。1995年，王華通過租賃村集體土地，在當時剛剛規劃河西地區開發建設的江東門地區，成立了金盛裝飾城，這是上述核心門店的前身，也是金盛集團發展的起點。
盡管馬俊在文中提到后來獲得了江東門土地，但這一項目的產權問題至今未完全解決。
南京破產管理人協會今年10月13日發布的《“新金盛”公開招募重整投資人公告》中顯示，金盛置業投資持有的金盛江東門店，有證房產面積為7.665萬平方米，而無證房產面積高達19.46萬平方米。
另外，上述公司持有的金盛大橋北路店，有房產面積約為25.4萬平方米，無證房產面積約為4.83萬平方米；金盛六合廣場店有證房產面積約為5萬平方米，無證房產面積高達14.18萬平方米，另有土地面積近6萬平方米。
公告顯示，上述三家門店的主要營收來源均為租金收益，出租率均超過90%，所涉及的經營戶超過2300戶。
也就是說，以租賃為主要收入來源的的金盛置業投資，所持有的物業中僅上述五幢建筑所涉及的無證產權面積已高達46萬平方米，其中不乏位于南京市區核心地段物業。
根據早前的法院判決和公告信息，包括金盛百貨中央門店和江東門店在內的多處物業，都存在債權抵押。
中國華融資產管理有限公司江蘇分公司2021年7月的公告顯示，彼時僅華融資管的金盛系債務本金已經達到15.53億元，涉及7戶債權，對應包括南京、揚州、呼和浩特等地11處抵押物。
其中，金盛百貨中央門店和江東門廣場店一期均屬于南京金盛裝飾市場經營管理公司抵押物，涉及債權本金超過5.65億元，并且金盛百貨中央門店在這筆債權中還存在二押情況。
金盛面臨重整
在這場大火之前，金盛集團存在的管理和資金問題早已暴露，公司已經站在了破產的邊緣。
天眼查顯示，從2018年開始，金盛置業投資就因多筆金融借款、民間借貸、借款合同糾紛而被起訴，包括無力歸還多家銀行、資管公司、投資機構數億規模本金、利息等，金盛置業及多家關聯公司被財產凍結、強制清算。
金盛置業及多家關聯公司在法院判決時明確辯稱，欠款屬實、目前經濟困難，無錢歸還。
2022年1月13日，南京中級人民法院對金盛置業投資及關聯企業進行預重整，并指定江蘇法德東恒律師事務所、江蘇三法律師事務所擔任預重整期間管理人。
今年7月14日南京市中院下發民事裁定書，對金盛置業公司及其27家關聯企業進行合并重整，并明確指出，雖然27家公司均有不同的企業法人，但實際均由實控人王華通過金盛置業公司實施控制，對各關聯公司對行政、人事、財務、法務部門實施垂直管理、各關聯公司法人治理機制失靈。
管理人指出，王華擁有著28家公司最高管理權，這些公司的董事、監事均不按公司章程的規定產生，而是王華通過金盛置業公司直接任命、罷免，28家公司受王華過度控制，已嚴重喪失法人意志獨立性。
這也導致金盛旗下28家企業財產高度混同，存在持續大量非經營性往來和交叉擔保，財產邊界不清。
判決顯示，這28家公司中有22家公司存在交叉擔保情況，合計57筆，涉及金額約為122億元。2016年1月1日-2022年1月13日期間，28家公司累計發生非經營性往來共67196筆，涉及金額高達2228億元。
作為南京本土企業，金盛集團創始人王華自1995年開始，從建材家居賣場創業，逐漸將產業延伸至百貨、地產、建設等多個領域。
2005年前后，除了上文提到的南京一建，金盛集團還同期收購了南京設備安裝公司、友誼華聯集團、南京市百貨公司等本土老牌國企，并逐步將家居賣場業務延伸至上海、揚州、武漢等地。
金盛集團官網的表述中，2008年-2018年被稱之為擴張時期，除了將家居賣場、百貨和地產開發延伸到北京、銀川、呼和浩特等北方市場，還曾試圖向海外擴張。
在資本市場上，2008年沖擊港股失敗后，2014年金盛集團通過收購裕田中國，完成在港股的借殼上市，把秦皇島、懷柔、長沙等非南京市場項目裝進上市主體。
在金盛最鼎盛的時期，曾一度和蘇寧、雨潤、宏圖三胞并列為南京本土商界的“四大家”。時過境遷，這四家企業在過去數年時間里，都面臨不同程度的困境。
江蘇一家律師事務所公司證券部律師表示，進行重整的企業，多采用引進新投資人重組的方式完成重整：“從管理人律所發布的招商公告來看，金盛在此之前是有計劃引入新投資人重組。”
而金盛資產處置方面也并不順利，金盛集團旗下的山西路百貨、金盛百貨大橋北路店，以及位于南京新街口的友誼廣場在2019-2022年的公開拍賣中均宣告流拍，只有北京金盛順鑫置業投資有限公司60%股權在今年拍賣中，以7.2億元成交，低于拍賣評估價近6億元。
根據金盛置業投資集團有限公司管理人11月7日發布的最新公告，早前流拍的南京新街口友誼華聯及華聯商廈，已經重整投資標的，正在公開招募重整投資人。
正如金盛集團在2006年前后，以“零資產”并購方式，拿下南京太平商場、南京一建、南京設備安裝公司等多家改制企業。16年后，金盛的上市公司部分，也不得不以同樣的方式出售資產。
火災發生一周后，金盛集團通過媒體公布前期的處理方案，對金盛百貨中央門店商戶剩余租金和保證金全額返還；響應政府號召，受災商戶可以在集團旗下華彩薈、金盛百貨邁皋橋店等多家門店優先選位，并免除3個月租金了；保險理賠工作也在推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