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投資界PEdaily 張繼文

王斌聊起了最近的一次投資經歷。

他目前就職于北京一家知名VC機構，主要看新能源方向。“過去一個月，我打交道最多的是街道辦主任。”王斌面帶神秘。原來不久前，他為了尋找一位創始人的聯系方式，發動了所有資源，最終在朋友的推薦下認識了該公司所在街道辦主任。

“吃了一頓飯，大家相談甚歡，就把事情解決了。”王斌說，在街道辦主任的牽橋搭線下，他最終拜訪到了上述項目的創始人。而讓他震撼的是，這位街道辦主任對于轄區無論是成立多年還是剛注冊的公司都如數家珍，“可以說手里有大把水下項目，簡直就是一個隱藏的超級FA”。

透過這位街道辦主任，王斌接觸到了許多以前難以發覺的公司。“以前投TMT大多去一線城市科技園拜訪找項目，現在得去‘蹲’工業園，到三四線城市甚至縣城里。”王斌對這樣變化感受強烈。

今年以來，他很少回到位于北京國貿CBD的辦公室，“次數寥寥無幾”。用自己的話來說，現在VC要開始下沉看項目。

VC下沉找項目，到小城出差，“半個車廂是同行”

在外界的印象中，投資人大多身著西裝、手捧咖啡，穿梭在北上廣深的CBD寫字樓，看著PPT和各類技術方案便可完成一次投資談判。

但現在，越來越多投資人深入到實驗室、廠房、倉庫找項目，更有甚者還有走到田間地頭和港口、礦山做盡調。

“這已經成為常態，每次出差都能碰見同行。”在長三角一家知名投資機構任職多年的蔣舟如是說。上個月，他出差去江西宜春談一個新能源材料相關的項目，數小時的高鐵乘坐中不時能聽到寧德時代、比亞迪、鋰礦等內容。打聽之下，原來身邊坐著的也是來自一家知名機構的投資經理。越聊越嗨，竟然發現半個車廂有五六位同行，“大家當場就建了微信群，都去宜春及周邊看項目”。

除了江西宜春，蔣舟今年還有幾個固定的出差地，如安徽合肥、蕪湖、六安周邊、湖北武漢及周邊、湖南株洲等城市。“以往這些城市不受關注，但深入以后便會發現他們產業聚集的優勢。”最近，蔣舟正在幫助一個被投項目對接蕪湖地方招商人員，希望將被投公司工廠落戶于此。

“要找好項目一定要躬身入局。”在珠三角駐扎了小半年后，戴珊珊分享了自己的感受。之前，她曾在國內某一線科技基金任職，經手過大健康、人工智能等領域的創業公司。今年年中，戴珊珊入職了華南一家有國資背景的人民幣基金，主要跟蹤廣州、佛山、東莞等城市的項目。

隨著深入挖掘項目，戴珊珊發現自己曾經錯過了很多好項目。她舉了一個印象深刻的案例——一家位于佛山的高端制造公司，業績表現十分出色，即便疫情期間收入也有幾千萬，客戶覆蓋國內外知名企業，卻從未接受過任何外部融資。“他們大多悶聲賺錢，常常繞過了一級市場直接上市。在珠三角，這樣的公司還有很多。”

現在，越來越多投資機構意識到，優質的硬科技項目往往不一定在一線城市。早在多年前，達晨就推行了“行業+區域”雙輪驅動的打法，目前已經在國內18個城市有自己的地面部隊，以保更早挖掘到水下項目。“時代變了，投資人不是在辦公室里喝喝咖啡、打打電話就能投到優質項目。”達晨財智執行合伙人、總裁肖冰曾感慨道。

更有不少機構開啟了沉浸式投資，直接帶著投資團隊駐扎在當地，感受當地產業的發展情況。一家總部位于上海的VC機構，曾安排整個消費組成員在福建省呆了整整一個月，考察當地的農產品種植情況。從當地特色農產品種類、產量，到運輸渠道、銷售渠道和農副產品加工廠等相關公司，團隊都看了個遍。

這是創投圈罕見的一幕：越來越多VC下沉找項目。

遠離北上廣，獨角獸遍地開花

VC/PE下沉，背后是一場轟轟烈烈城市產業洗牌。許多昔日無人問津的城市開始嶄露頭角，催生出一只只超級獨角獸。

9月底，偏遠的青海西寧罕見跑出一只超級獨角獸——麗豪半導體。2021年4月，麗豪半導體正式成立并落戶青海省會西寧，主要生產高純晶硅，這是新能源至關重要的材料。成立僅僅一年半時間，公司已迅速躋身行業獨角獸陣營，成為近年來創投圈崛起速度最快獨角獸之一。“如今一級市場新能源火爆，據說這次估值超過了110億。”一位不愿具名的投資人透露。

還有一直被投資人忽略的東北，也誕生了一只商業航天獨角獸長光衛星。成立于2014年12月，長光衛星坐落于吉林省長春新區，是我國第一家商業遙感衛星公司。2020年11月，長光衛星宣布完成24.64億元Pre-IPO輪融資，憑借約120億估值成為東北地區唯一獨角獸企業，迄今身后集結了包括中金資本、深創投、經緯中國、中科創星、科大訊飛、海通創新、普華資本、辰韜資本、中科院創投等一眾投資機構。

在互聯網時代，知名獨角獸往往來自北上廣深杭一線城市，騰訊、阿里、百度、字節跳動、，美團、拼多多.....幾乎無一例外。但如今，隨著硬科技產業崛起，尤其是新能源、新材料火爆，今年更多獨角獸來自很多不知名的二三線城市，甚至來自一些不起眼的小縣城。

譬如，新材料領域的現象級獨角獸——德爾科技，便是來自福建省龍巖市上杭縣。龍巖市位于福建、廣東、江西三省的交界處，而上杭縣境內基本上是山區，礦床條件較好，礦產資源最多，其中有色金屬、貴重金屬最多，已開發了百余個礦點。2014年，德爾科技董事長華祥斌正是看中了當地獨具特色的金銅資源優勢，決定在上杭縣創立德爾科技，主攻芯片電子化學品材料。短短8年，德爾科技成長為新材料領域的現象級公司，一年前獲得了國家制造業轉型升級基金、國家科技成果轉化引導基金、紅杉中國、達晨財智、深創投和國投創業聯合領投。

更意想不到的是，地處江蘇南部的常州意外地成為了新能源獨角獸聚集地。長城汽車掌舵人魏建軍以常州為根據地，創建了動力電池公司蜂巢能源；另一個備受矚目的動力電池獨角獸中創新航曾于2015年正式入駐常州金壇，并在此后完成了多輪融資，投資方名單包括成飛集成、金圓集團、金壇投資、紅杉中國、小米長江產業基金、基石資本、廣汽資本、中國保險投資基金等等。

還有新能源領域新晉獨角獸——微容科技，坐落于廣東略顯偏遠的云浮羅定市；光伏硅片獨角獸--廣東高景太陽能來自珠海；山東淄博跑出一只氫能材料獨角獸——東岳未來氫能；湖北黃石誕生了一只鋰電材料獨角獸湖北融通高科……堪稱遍地開花。

這份名單還很長很長。正如當年寧德時代與寧德這座城市互相成就，如今更多偏遠小城也意外成為新生代獨角獸聚集地，這是在互聯網時代看不到的一幕。

新興產業爭搶戰，投資人開始成為“招商大使”

“當下很多獨角獸的成長，大多離不開當地大力發展的產業集群。”北京專注汽車領域的投資人周彥表示，這個觀念已經貫徹到具體工作中。在新能源汽車產業爆火后，他們內部團隊梳理了長三角集群、珠三角集群、成渝西部集群、東北集群等六大汽車產業集群的最新情況，沿著這一思路可以找到一些水下項目。

今年，周彥常常跑到湖南株洲、四川宜賓等城市，拜訪了不少汽車零部件企業和電池組件公司。

當然，汽車產業集群只是全國新興產業集群的縮影。中國有3000多個縣市，4 萬多個鄉鎮，正是產業集群自由生長的廣闊天地。尤其在VC圈無人不投硬科技的大背景下，遠離北上廣深的二三線城市乃至縣城有了機會。

“相比于半導體、人工智能、生物醫藥等產業，新能源、新材料和農業相關企業更在乎用電、用地、用工成本，下沉市場優勢更為明顯。”林青分析了背后原因。他是一家深圳早期VC機構的創始合伙人，過去曾投資不少人工智能領域和自動駕駛領域的明星獨角獸。最近兩年，他改看了新能源領域，為了幫助被投企業找到合適建廠地址，常常奔波在珠三角、湖北、湖南、四川、安徽等。

于是，新的產業生態出現了——很多公司出于商業運營和資本運作考慮，往往把總部放在北京、上海、深圳等一線城市，但生產制造的基地則會選擇落在資源豐富、經營成本較低的三四線城市。更有不少公司則直接選擇在貼近原材料、龍頭企業的小城市創業，“酒香不怕巷子深”，即便如此依舊能夠吸引來自全國各地的知名投資人。

但一個產業撐起一座城市的故事背后，需要當地政府多方努力。“當地優勢產業能不能發展起來，除了政府出臺各項政策大力扶持外，還要善于選擇前景廣闊的大賽道，如新能源、新材料等，而最關鍵的一個步驟是：當地充分利用母基金的杠桿作用。”一位深圳風險投資人如是表示。

所以我們看到，這幾年全國各地母基金遍地開花，大家都希望通過設立母基金方式讓投資機構成為“招商大使”，完成當地新興產業的培育。

過去兩年，除了省級和地市級基金，政府引導基金開始下沉至區縣級政府，聚焦當地重點產業及產業園區，深入培育當地企業和產業集聚發展。據清科研究中心統計，至2022年上半年，全國新設區縣級政府引導基金占比已達50.0%，同比增勢顯著。這便不難理解為何一個街道辦主任能夠獲悉很多優質項目資源。

“體制內的招商團隊越來越專業。”在請教了政府工作人員有關新材料的問題后，戴珊珊發出了由衷地感嘆。

林青也認同這一點，如今各地政府負責招商的工作人員越來越開放，越來越具有市場化投資思維。“他們教育程度普遍比較高，而且都在一線城市歷練過，對產業發展和投資引導有著深刻理解。所以，他們可以精準地提供當地企業所需要的東西，做好相應配套服務。”

甚至，政府招商人員搶項目的勁頭絲毫不遜色跑在一線的投資人。林青分享了一個親身經歷過的案例——今年年初，華為投了一家成立不足一年的公司，無錫當地招商領導火速上門，擺出各種優惠條件。只是可惜，這家公司早已與江蘇省一縣級市簽訂了合作協議。“招商和投資已經一樣‘卷’了。”林青不禁感慨。

這是一場波瀾壯闊的產業變遷。站在歷史交匯的節點，新興產業代表著未來，沒有人愿意錯過。而關于新興產業的爭奪戰不但在投資機構之間，也在城市之間打響了。

（王斌、蔣舟、戴珊珊、周彥、林青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