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劉哲銘
編輯|李薇
8月初,新版《舒克貝塔》讓導演鄭亞旗收獲了國家廣播電視總局評選的優秀導演稱號。但事實上,這部動畫片上線前,他的壓力非常大。
因為除了新版《舒克貝塔》導演這個身份外,鄭亞旗還有一個特殊的身份——“童話大王”鄭淵潔的兒子,《舒克和貝塔》則是鄭淵潔上世紀80年代創作的經典童話故事作品,1989年,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根據《舒克和貝塔》制作了一部動畫片,成為一代人的記憶。
2019年,在老版《舒克和貝塔》動畫片首播30年后,新版上映,豆瓣取得了8.7分的成績。但依舊有人給出兩星差評,稱其:毀童年系列。鄭亞旗料想到了這樣的評價,但他真正擔心的是另一種表達:“如果被罵毀童年,別的導演可能就只被罵毀童年,要是我沒導好,還要被罵‘坑爹’。”
在各種故事中,鄭亞旗與鄭淵潔從來都密不可分:他是鄭淵潔的頭號粉絲,讀完了父親700多部作品;他也是那位小學畢業后,便接受父親家庭“教育實驗”的主角。一個快40歲的男人,一直在他父親的光芒下生活,是怎樣的狀態?鄭亞旗就是。但這可能也是所有“創二代”共同的糾結。
但鄭亞旗也不是全然被動的。成年后,他開始嘗試“運營”鄭淵潔,在其授權的基礎上折騰創業。從2004年開始,鄭亞旗開始幫父親開設個人網站、寫博客、辦脫口秀、錄制電視節目等等,而在鄭淵潔人生前50年中,這些形式他本人甚至是抵觸的。
2005年,鄭亞旗創辦《皮皮魯》雜志并重新策劃《皮皮魯總動員》系列通途,2012年成立北京皮皮魯總動員文化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皮皮魯”),運營皮皮魯全系列版權。那時,鄭亞旗野心勃勃,他要像運營迪士尼那樣“運營”鄭淵潔。
雖然目前還沒成為迪士尼,但皮皮魯的業績也不錯。在兒子的運營下,鄭淵潔的圖書從每年銷售100萬冊增長到1000萬冊,“每年光靠紙質書,公司大概就有1.5億碼洋的收入”。版權授權在有聲童話、真人兒童電視劇、電影和戲劇等領域,都取得了不錯的成績。
2012年,鄭亞旗開始擁抱外界融資,拿到北極光創投的首筆投資后,皮皮魯又接連進行了四輪融資。2021年8月,據企查查信息,廣西騰訊創業投資有限公司為皮皮魯新增股東,持股比例26.98%,僅次于公司實際控制人鄭亞旗28.64%的持股比例,成為公司的第二大股東。一個月后,皮皮魯企業注冊資本增至約3048.42萬元,廣西騰訊創業投資有限公司的股權比例變更為約28.64%,成為公司最大股東。
鄭亞旗覺得,這兩年,在影視成為“特困”行業時,還能拿到融資的公司都是優質公司。
所有投資人都看到了IP的潛力。鄭亞旗記得,北極光創投當初只問了他一個問題,“你對標的是哪家美國IP公司?”他回答:“漫威!”對方便敲定了投資。但IP運營這活兒一點也不輕松。父親作品的光環給鄭亞旗帶來了不少壓力,每次進行二次創作,鄭亞旗都會有同一個想法:不能“坑爹”。
鄭亞旗曾對作家韓寒說:“你寫東西可能挺簡單的,寫了出名就出名了,沒出名就算了。但是我寫東西,寫得好的話人家說他爸爸幫忙寫的,寫得不好吧,說丟他爸的人。”反正挺郁悶。
新版動畫片《舒克貝塔》上線后,鄭淵潔在鄭亞旗過生日時送了一個手辦。在兒子的記憶里,成年后,父親很少送東西給自己,而那個手辦也頗有意義——那是鄭淵潔當年帶他去看的第一部三維動畫電影形象。鄭亞旗想,父親應該是認可了這部新的《舒克貝塔》。
“哎呀舒克,這是我第一次飛上天,可感覺好像已經飛了30年。”新版第六集中,有這么一句臺詞。恰好,新舊版本間隔30年,在一些細節中,鄭亞旗嘗試了一種詩意表達與致敬。
手握父親IP的鄭亞旗,不僅是個創業者,還得是位“創二代”。
親父子明算賬
離《舒克貝塔》上線還有一年時間,但人物形象遲遲未定,這恰好是新版上線面臨最難的事——人物該長什么樣。“如果形象丑,就會被罵毀童年,沒人會看。”鄭亞旗回憶,舒克、貝塔一共做了600多個人物形象。
事后,有導演問鄭亞旗當時怎么做的決策,做了哪些用戶調研?“我說沒做,我憑直覺選了一個,這跟日積月累的直覺審美有關。”
來源:微博截圖
小時候,鄭亞旗想看動畫片,鄭淵潔不僅不限制時間,反而專門為他買了臺電視。怕兒子錯過動畫片的時間段,鄭淵潔還特地配了臺錄像機,電視臺一播,他就給兒子錄下來。鄭亞旗想看漫畫,鄭淵潔就帶他去出版漫畫的朋友家里,隨便看。
有一次,6歲的鄭亞旗想看《異形》,店主跟鄭淵潔說,這片子不適合小孩。鄭淵潔租回影片后,先自己看了一遍影片,在確認其中沒有什么“不太合適”的劇情后,又陪兒子看了一遍。“他要是限制我,他可能就扼殺了一個廣電總局推薦的優秀導演。”鄭亞旗笑道。
鄭淵潔對外講述的類似經歷很多,旁人會將其對鄭亞旗的愛歸結為一種“溺愛”。鄭淵潔不同意,他說是種“博愛”,因為對所有人都一樣。因為他把快樂放在重要的位置。
有網友說,“鄭爺爺的作品最好的地方之一就在于絲毫沒有說教意味。”前段時間,有網友在微博和抖音平臺上與年近七十的鄭淵潔互動,有人說不想結婚,他回復“這是民法典賦予你的權利”;他對“王一博老婆”說,“我見過你老公,喜歡他演的戲”;面對困擾廣大網友的脫單問題,他留下金句:“與其同床異夢生不如死,不如孤獨求敗傲視群芳。”
“老鄭的這些作品里沒有一句說你要與人為善,你要有正義感,你要幫助別人,一句都沒有。”鄭亞旗對外愛稱鄭淵潔為“老鄭”,他認為,作品中會有一些導演的思維方式存在,但他最想做的并不是傳遞某種價值,“每個影視作品都會有個主題,我也希望把這些正向的主題傳遞給觀眾,但是我真的沒有。”
鄭亞旗也不愿意過多提倡父親對自己的教育方式,他覺得沒有任何一種教育適合所有人。小時候,因為父親的勤奮才讓家庭生活富足,從筒子樓換到公寓,從公寓換到別墅,交通工具從公共汽車到摩托車再到小汽車,“老鄭買的第一輛私家車是一輛夏利,那個時候,全北京的路上沒超過100輛私家車”。但鄭亞旗成年尤其創業后,鄭淵潔沒有給他再“兜底”,反而是親父子明算賬。
2012年,鄭亞旗決定拿北極光創投融資的原因很簡單,“因為要給老鄭付版權金,我不拿投資,不付給老鄭版權金,他不給我授權”。
鄭淵潔很重視“授權”。2021年11月15日,鄭淵潔宣布因672個惡意注冊的“皮皮魯”等商標侵犯鄭淵潔知識產權,鄭淵潔用數十年維權不能成功,《童話大王》自2022年1月起休刊。2022年8月23日,鄭淵潔還在微博上向上海市場監管部門投訴某企業名稱侵權。
皮皮魯最困難的時候,鄭亞旗連員工工資都快開不出來,但他也沒有向鄭淵潔伸手,“要錢他也不會給”,鄭亞旗知道對于父親來說,合同就是原則,“我不是富二代”,“從小老鄭就跟我說,就養我到18歲成年,18歲之后,就不能伸手問他要任何東西了”。
或許是出于這個原因,在創業過程中,鄭亞旗必須謹慎算清楚投入產出。
2021年國慶,皮皮魯首部院線電影《皮皮魯與魯西西之罐頭小人》上映前一晚,鄭亞旗用一個APP預測電影票房,人工智能預測只能賣1000多萬元,“我就瘋了,投入比票房還多”。他失眠了一晚,但上映3天后,《皮皮魯與魯西西之罐頭小人》的票房超2000萬元,最終獲得了6000萬元左右的票房,取得當年國慶檔票房第三名。
鄭亞旗松了口氣。
“商業項目”
近幾年,皮皮魯在影視方面有了不少新動作。
2018年6月,由皮皮魯總動員主控、將10000字原著改編為24分鐘的短片《馴兔記》在愛奇藝上映,這是鄭亞旗第一次嘗試IP影視化,獲全網累計超1億的播放量,豆瓣評分8.3分,該作品入圍了上海電影節金爵最佳短片提名。緊接著,《舒克貝塔》《皮皮魯與魯西西之罐頭小人》等作品相繼上線。
這些年里,“春節檔”從2013年拉開帷幕,正式成為大檔期。從《西游·降魔篇》的5億票房到《美人魚》的15億票房,從《流浪地球》的20億票房再到《唐人街探案3》的35億票房,春節檔票房節節升高。而《熊出沒》系列動畫片連續8年進駐“春節檔”,其中已經上映的7部累計票房超過32億元,累計觀影人次近1億。皮皮魯看似錯失了良機。
“中國的動畫劇集的商業環境,我認為就沒有盈利模式,所以在這種前提下,5年前,我不敢花幾萬塊1分鐘去做影視化,(因為)我把動畫片做得再好,項目也是賠錢的,而且可能很長時間也無法收回。”鄭亞旗坦言。
5年后,鄭亞旗敢于去做投入了。“現在的商業模式不同,視頻網站的普及,大家對動畫內容的需求,以及采購的價格,跟5年前完全不是一個級別了,我現在敢花幾萬塊錢1分鐘去做《舒克貝塔》。商業氛圍健全了,才敢做。”鄭亞旗認為。
這些年,鄭亞旗也踩過很多坑,更有顧慮的地方,或許是出于愛惜羽毛。“如果你想自己的IP能開發好,一定得自己把控,自己做,沒有人比你更了解你的IP,比你更能對你的IP負責。”他回顧說,“我們跟別人成立公司也好,授權合作也好,遇到了各種各樣的問題,尤其是在影視開發類的這種項目上,就是開發不出來,或者是開發出來也不滿意。”
這種對IP的珍視,在鄭淵潔身上亦有體現。《皮皮魯與魯西西之罐頭小人》首映會上,鄭淵潔形容從書到電影開發整個過程:“感受是又生了一個好兒子,作品就是作家的孩子,自己孩子又衍生出來了另外一個孩子。”
在此期間,皮皮魯的另一發力點在有聲書、新媒體出版等方向上。皮皮魯在2015年起陸續入駐喜馬拉雅、蜻蜓FM、網易云音樂等20多個平臺,推出了有聲童話,直至2020年底上線60個專輯,共19600分鐘,總播放量超274億次。
“我現在可以說,我們開發了這么多影視項目,沒有一個是口碑不好的。”鄭亞旗計劃繼續開發有影響力的作品。回顧當年對標漫威的目標,他沒改口,“你看好萊塢的這些作品,很多跟老鄭的創意是一模一樣的。”
科技一直在進步,但鄭亞旗認為,人性卻不會變,只要符合普世價值觀的東西,人們就會一直看下去。而且一個好的作品,不應該分兒童文學和成人文學,真正好的作品,應該大人和小孩都能看,只是每個人在作品里會看到不一樣的東西。他覺得,父親的作品就是這樣的。
鄭亞旗透露,他和父親在商業上若發生分歧,沒有誰說服誰這件事,“一切按合同辦”,在商業之外,“我18歲之后感覺到,因為老鄭認為無法干涉一個18歲成年男性,所以他從來不說‘你不能干,太危險了’這樣的話”。
但在成為父親后,鄭亞旗意識到,老鄭其實有時候挺擔心他但又無法逾越自己定義的界限,比如有段時間鄭亞旗愛上了潛水鯊魚攝影,還要學開飛機,鄭淵潔知道后,雖然嘴上說,“你這鯊魚拍得差不多就行了”,但明顯能感覺他挺擔心的,鄭亞旗對父親的理解也更深了。
小時候,鄭亞旗只要睜開眼,就能看見父親正伏案工作,筆耕不輟。讓他更驚訝的是,鄭淵潔寫了這么多作品,一根煙沒抽過,也不社交、不應酬,“老鄭的700多個故事,全是他坐在墻角想象出來的——好像沒什么作品是他不能完成的”。
如今,鄭亞旗要讓一代又一代人看到父親的700多個故事。
值班編輯:王怡潔 審校:張格格 制作:崔允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