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戈振偉

編輯 | 林騰

 因經營資金鏈斷裂，互聯網家政服務提供商輕松到家“爆雷”，目前正在加速辭退所有員工。

“公司這兩天在催促所有人主動離職，沒有賠償。”顧佳在輕松到家工作一年多，今年7月份離職。7月22日，輕松到家前員工顧佳（化名）告訴界面新聞大灣區頻道記者。

由于員工流動性大，顧佳也成了公司的老員工。截至7月22日，輕松到家還剩員工100多名。而截至5月末，輕松到家有超過600名辦公室員工。

輕松到家還欠顧佳6萬元工資沒發，她申請了勞動仲裁，在等待結果。同樣在等待結果的還有另外兩百多名已申請仲裁的前同事，以及廣大的輕松到家旗下技師（阿姨）、加盟商和用戶。

“用戶把錢交到公司，公司讓我們去服務，服務以后卻不給錢，讓我們所謂的加盟商去墊錢，墊錢后公司說資金鏈斷裂，一句話完事。”一位因自己掏錢墊付阿姨工資而導致身負重債的加盟商對記者說。

由于輕松到家欠薪、無法退款，技師、加盟商和用戶紛紛在社交媒體發聲，或上門尋求說法，網上開始出現“輕松到家跑路”、“輕松到家集資詐騙”等信息，引發社會關注。

記者獲得的一份內部企業素材資料顯示，深圳市輕松到家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簡稱“輕松到家”）創立于2014年，聚焦于鐘點家政市場，向用戶提供保潔、做飯、家電清洗等家庭服務。截至2022年3月底，輕松到家業務范圍覆蓋北京、上海、廣州、深圳、東莞、佛山，員工突破500名，在職技師4000余名，累計為100萬戶家庭提供超500萬次服務。

2017年，輕松到家獲得國家級高新技師企業稱號，并在2015年至2017年獲得過祥峰資本、光信資本、深投控等投資機構，以及投資人吳宵光、香港明星曾志偉等總計1.5億元的投資。曾志偉也是輕松到家的合伙人。

輕松到家2017年在新三板掛牌上市，但在不到兩年后又被摘牌。財務數據顯示，2014年至2018年上半年，輕松到家雖然營收有所增長，但卻總體處于持續虧損狀態。公司期間累計營收達8718萬元，累計凈虧損額為1.37億元。

7月8日，輕松到家發布階段性經營困難的情況說明，把問題的源頭指向輪番出現的疫情。7月17日，公司發布關于暫停交付的情況說明。

在宣布暫停交付后，輕松到家董事、副總經理付裕解散了公司的一些工作群聊。

輕松到家董事長、總經理則李偉發了一條朋友圈：很多時候，直接刪除比不斷優化更好。

疫情期間，輕松到家成為又一家倒下的公司。它的失敗真的是因為疫情嗎？它是如何從一家得到知名投資機構和投資人青睞，最終變成用戶口中的“騙子”，同時陷入到被用戶、加盟商、技師、員工上門維權的境地？其董事長、實控人李偉的到底對此負有多大的責任？

帶著上述疑問，界面新聞大灣區頻道記者近日采訪了多位輕松到家的前員工，包括銷售、人力資源、品牌公關、技師管理等多個部門。記者發現，輕松到家本身的商業模式和管理存在大量問題，即使沒有疫情，其資金鏈斷裂是個大概率事件，“爆雷”早有預兆，并不意外。

模式之殤：持續低價虧本運營 

輕松到家采用低價模式，通過“燒錢”來擴大用戶規模。價格便宜是其區別于其他競爭對手最顯著的標簽，而這個價格已經低于成本，意味著輕松到家做一單虧一單。

“我們的價格是同行的一半甚至三分之一，它們一個小時五六十塊錢，我們大概二十塊錢出頭，而付給阿姨的是25元/小時，最高35元/小時，中間的差價就是企業在補貼。”輕松到家銷售部門的前員工涂磊（化名）告訴記者。

多位用戶表示，他們購買輕松到家的服務一是因為價格便宜，二是因為經受不住銷售或管家的推銷。

記者了解到，為了吸引用戶購買服務，輕松到家的銷售會持續不斷地給用戶推銷，公司給銷售的提成很高，激勵銷售不斷沖業績。

“在輕松到家，銷售一個月幾萬工資很正常，有的甚至一個月能拿近10萬，他交的個稅比一個總監的工資都要高。”輕松到家技師管理業務部的前員工雷鳴（化名）對記者說。

銷售部是輕松到家最大的部門，員工占比約三分之一，接近200人。為了沖業績，吸引用戶購買服務套餐，一些銷售甚至欺騙用戶，承諾給用戶優先安排金牌阿姨，但最后卻無法兌現。而且，銷售還有權限更改服務套餐價格。

在一定時間內，低價策略、持續不斷地推銷確實讓輕松到家嘗到了甜頭，用戶規模實現了肉眼可見的增長，公司營收也創了新高。2021年雙十一，公司大賣，為此還開了一個慶功會。

盡管服務賣出去了很多，但另一邊，輕松到家的交付卻沒到位。2022年春節后，由于不能及時約到阿姨，很多用戶開始投訴，并要求退款。當每月的退款額逐漸超過每月的進款額，輕松到家的資金鏈瞬間緊張起來。

輕松到家前員工周麗娜（化名）告訴記者，公司在今年4月打破資金鏈平衡，公司每個月固定支出是2000多萬，而4月份的業績不到2000萬，5月份后更是越來越低。

輕松到家想通過漲價來展開自救，但為時已晚。

今年6月，公司開始對旗下產品服務進行提價，從市場價的30%提升至80%，提價后能夠實現盈利，但由于一下提價太多，用戶難以接受，服務賣不出去，導致后來又把價格降了回去。由于公司迫切需要新的資金流入，甚至把價格調到比漲價之前還低。

包括員工在內，很多人不理解為什么輕松到家要做虧本買賣。但在危機真正到來之前，至少在輕松到家的管理層眼中，虧損并不可怕。

在一次公司內部講話中，付裕把公司因低價而導致的虧損定義為“戰略虧損”，“為什么敢虧，因為公司有多種產品線的可能性，根本就沒想通過保潔、做飯這兩條產品線去賺錢，它只要能夠給公司帶來用戶，規模擴張，讓公司活下去就好了”。

付裕還舉了滴滴、美團外賣的例子，并表示只要給用戶創造價值，公司可能會一直虧下去，“全球最大的電商平臺亞馬遜虧了22年才盈利”。

李偉在早年的公開演講中，也通過引用樂視創始人賈躍亭的一句話來表達類似觀點：沒有資金不可怕，沒有未來才可怕。

“公司之所以敢這么燒錢，總想著有融資會進來，但現在資本寒冬，投資人很謹慎，李偉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涂磊說。

輕松到家口上說想給用戶創造價值，但近幾個月來，明明知道公司存在交付不及時的風險，卻仍在不斷吸引用戶購買服務。

據了解，輕松到家今年4、5、6月份大概共有6800多萬的營業額，但如今卻用戶的款退不了，員工、阿姨的工資仍然拖欠，加盟商的費用也無法結清，錢去哪了？輕松到家至今沒有向外界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管理混亂：頻繁調整組織架構

輕松到家的前身是輕松家電，彼時的業務是家電保養維修。2018年10月，輕松到家開始聚焦家政市場，推出鐘點保潔產品，并在2020年9月上線鐘點做飯產品。

保潔和做飯是輕松到家家政服務的兩條核心產品線，但由于這兩個業務都不賺錢，一直承擔公司燒錢引流的作用，公司迫切想拓展出其他可盈利的產品線，于是頻繁調整組織架構，但一直沒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