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高佳
編輯 | 翟瑞民
遼寧人李世勇今年40歲，在上海生活了17年。
2022年4月，他被診斷為新冠肺炎無癥狀感染者，進入方艙醫院后，他報名做志愿者，在網上分享隔離生活，被網友叫作“方艙發飯哥”。4月15日，他“轉陰”出院，回到居住的村子，繼續做志愿者。
6月，上海復產復工。李世勇開始找工作，和許多求職的人一樣，他因為感染過新冠病毒而遭遇了“就業歧視”。在一個多月的求職過程中，他不斷被拒絕。有朋友介紹他去一家“專門招陽的”公司工作，條件是要接受更長的工作時長和更低的工資。李世勇沒有接受。
7月11日，在上海市政府舉行的疫情防控新聞發布會上，上海市政府新聞發言人公開表態稱，上海市各部門、各單位都應該按照法律法規相關要求，一視同仁地對待新冠陽性康復者，不得歧視。
政府部門發聲后，情況有一定好轉。李世勇近日終于獲得一份工作，因為到7月14日，他“轉陰”就滿三個月了。此前他了解到，核酸“轉陰”滿3個月才能被錄用，是用工市場在招聘新冠陽性康復者時一項普遍執行的不成文要求。
以下是李世勇的口述：
我住在上海野生動物園和上海迪士尼度假區之間，這塊地方屬于浦東新區川沙新鎮，周邊有許多工業園。3月份，我從上一家公司離職，原本準備到一家生鮮食品生產企業上班，招聘負責人已經看過簡歷，和我談得挺好，但準備辦入職手續時，疫情爆發，入職的事兒就擱置了。
6月1日開始，上海大面積復工復產。我又聯系到這家企業談入職，工廠總經理說，“真不好意思，兄弟。上面打過招呼了，說凡是感染過的，（轉陰）沒滿三個月不能要。”
聽到這消息，我很詫異，也挺無奈。其實歧視不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我在4月被診斷為新冠肺炎無癥狀感染者，4月15日從國家會展中心（上海）方艙醫院出艙。到了5月份，我在居住的村里散步時，村口值守的人就曾對我說，“你不要出來害人呀！”
“我怎么出來害人了？”我說，“我每天都做核酸，結果都是正常的，為什么說我出來害人？”我反駁他們，“村里招志愿者去感染者家里做消殺工作，你們為什么都不去？為什么只有我去了，現在你們反倒這樣排斥我？”我一個大男人，那天被氣哭了。
到6月份，我已經有3個月沒上班，只能想盡辦法找工作，我下載了各種找工作的軟件，幾乎所有找過的單位，第一個問題就是問，“你是否曾經確診過？”
我總不能騙人，就實話實說。有些公司直接回復，“真不好意思，我們不能用你。”有公司讓我回去等電話，“最近面試的人比較多，我們還要再篩選一下。”
聽身邊的朋友講，我們這邊工業園區的工廠管理人都在一個微信大群里，他們在群里得到提醒，說是轉陰沒滿3個月的工人，建議不要錄用。因為一旦新員工復陽傳染別人，公司封停或有其他責任都要可能由企業管理者自行承擔。我心想，如果我是企業主或者高層管理者，面對這種情況會不會擔憂？如果真的因為招聘出了問題，可能要擔法律責任的。
一開始，我以為過幾天求職情況會好轉，但復工復產后，找工作一直不順利。6月9日我去美團應聘，6月12日去餓了么，6月17日去叮咚買菜，都不被接受。在叮咚買菜應聘送菜員時，他們要求試崗，我先工作了一天，第二天辦完健康證，第三天準備入職手續，剛要寫用工協議，站長問我，“你感染過嗎？”我說，“感染過。”“哎喲，那得等等，我得打電話問一下上面領導。”站長后來說，他也特別想讓我來做，但上面領導說真的不行。
以前，我在食品、加工制造廠，也做過多年的廠長、主管，最小也是一個班組長。現在去送菜，人家都不要，我心里很難過。
因為之前處處碰壁，浪費時間，后來去面試或者電話溝通的時候，我都提前說，“我感染過，現在轉陰還沒滿三個月，你們公司能錄用嗎？”也有部分企業主，他們招聘時只是口頭問“是否陽過”，有些工人可能會撒謊說“沒陽過”，然后也錄用了，也有這種情況。但只要企業真的想查，是有渠道查清楚的。
我知道，配送、快遞這些行業要到處跑，接觸的人多，因為“陽過”，我都做不了。我之前也做過廚師，有朋友在一家飯店上班，推薦我去，他們那里切配工最低工資是8000塊一個月。我去談工資時，負責人問我“是否陽過”，我說“陽過”，他沒說不行，但說只能給6000塊一個月。我表示可以接受，他讓我回去等電話，最后也沒要我。
在這之前，有朋友見我求職一直沒結果，介紹我去一家小物流公司，那是私人承包的一個站點。這個公司聲稱“陽性感染者優先錄用”，朋友是這樣講的，“他們家專門招‘陽’的，一天工作12小時，只管中午一餐，做裝卸體力活，15塊錢一小時。”
我想，在這樣的老板手下干活，他剛開始可能是歧視，到后面就會變成剝削和壓榨。其他老板如果也模仿這個行為，長久下去，造成的結果就是，大家覺得歧視可以進行下去，那些感染過的人以后也只配做這樣的工作了。
我說，“這種剝削我受不了，我寧可去討飯，都不會跟這樣的老板合作，不會為他出力。”但我也知道，確實有人接受了這樣的工作，因為他們找不到工作，又要吃飯，他們捉襟見肘，甚至有很多人正在借錢生活，他們又能怎么辦？
今天是7月13日，我終于找到一份工作。這家公司剛開業不久，規模不大，老板比較年輕，我們溝通得不錯，聊了兩個多小時，我的經驗、管理方式，老板比較認可，我的一位朋友也在他面前大力推薦我。
而且到明天，我剛好“轉陰”滿3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