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開菠蘿財經 蘇琦

編輯|金玙璠

“應屆生入職群驟減50人，這周已經是第二批毀約了。”

“原計劃后天入職的我，被鴿了，直接變成失業人員。”

“萬萬沒想到Offer被鴿發生在我身上，我把公司告上了法庭。”

今年以來，不少“打工人”在社交平臺上分享了Offer被企業毀約的經歷，他們有的是應屆生，有的是跨行轉型的地產/教育人，還有的是工作多年的職場老人。他們都在拿到公司的口頭或書面Offer后，在入職的前幾天，臨時被公司以招聘計劃有變、崗位縮減、架構調整等理由，放了鴿子。

其中最難的，還要數應屆生。這股“應屆生爽約潮”從大廠蔓延至中小企業，網易、京東、有贊、轉轉、理想、小鵬、奇點云等企業均被曝出與應屆畢業生毀約，在互聯網春招一片愁云慘霧中，搶人大戰變成毀約大戰。

而當解約遭遇疫情，1076萬名應屆畢業生迎來“史上最難就業季”。因招聘方解約，這些應屆生不僅錯過了秋招和春招，還將被迫卷入與社招人員的競爭，面臨企業對求職者的高要求和低薪資。

從公司角度來看，大量招人又頻繁“鴿”Offer，或許是在“飲鴆止渴”——通過毀約節省人力成本。多位HR表示，現在大量毀約的企業，本質上是之前跑得太快，內部的組織架構和人才規劃的問題沒有被暴露出來。

互聯網行業遍地是黃金的年代早已一去不復返，用人方已經開始采取保守的招聘策略，求職者們也需要對之后的職業生涯進行長遠規劃、放穩心態，在面試和接Offer的過程中，記得隨時留證、保證自己的權益。

入職前，我的Offer突然被“鴿”

今年以來，不少求職者被上了職場中最難忘的“一課”。在已經拿到了Offer，有些人甚至已做完入職體檢的情況下，被HR通知Offer“毀約”。

康康就是其中一員。去年11月秋招時，康康經過四五輪面試，拿到了兩個電商相關的Offer，工作地點都在杭州，兩家公司工資待遇相差3千元，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工資高的一家。

12月，康康收到了書面版Offer，在HR“過來熟悉下公司”的邀請下，今年3月提前來到杭州租房。就在他催HR簽訂“三方協議”時，對方突然變卦，稱簽不了三方協議，如果要簽，原本的合同主體就要從杭州變為成都，這意味著要放棄杭州的人才補貼。他了解到，本科生的補貼大概有2萬元。

幾經交涉后，康康妥協了，認為不簽三方也行，能正常入職就好。那時的康康，已經覺察到不對勁，但還是期待著入職。結果，他在4月底收到了HR的通知，稱公司取消了90%的校招生的Offer。這意味著，他的Offer沒有了、人才補貼也沒了、三方也沒簽。

最終的結果是，公司賠償給他1萬元。但康康認為，自己的損失遠超1萬元。“因為拿到這家公司的Offer后，我拒絕了其他面試邀請，沒準備剩下的秋招和今年的春招，如今企業校招通道已經關閉，我怎么找其他工作？我付出的時間和精力，又怎么賠？”

像康康一樣被毀約的應屆生不在少數，新造車企業理想汽車和小鵬汽車，先后被曝毀約應屆生，相關話題還登上微博熱搜。而在此之前，因為行業處于上升期，新能源汽車企業成為了不少應屆生爭搶的對象。

被“鴿”的除了應屆生，還有悠悠這樣從管培生一路做上來，已經工作三年的職場人士。

悠悠原本在地產行業，今年選擇跨行轉型，在2月底面試了廣州一家氛圍相對“自由輕松”互聯網公司。她記得當天是周五，HR告知要從三位求職者中選出一位。面試過程中，面試官已經開始給悠悠一些口頭承諾，比如會給她配備一個團隊，讓她做Leader。

當晚，HR給悠悠發微信稱，領導最后從三個人中選中了悠悠，理由是覺得她很適合這個崗位，跟自己也比較合拍，HR還幫悠悠去溝通并爭取到了她理想中的薪酬。隨后，HR電話和她溝通了入職流程，并稱下周就發Offer郵件，“以后我們就是同事了”。

跨行還能帶團隊，這對悠悠來說是個很有吸引力的條件。因此當晚收到口頭Offer后，她就拒絕了另一個報酬更高的Offer。

但是就在第二天，HR給她發消息說，“抱歉，Offer沒有了”。悠悠一時間接受不了，希望HR可以幫自己爭取，過了兩個小時后，收到HR的回復，“爭取不了”。

悠悠隨后就拉黑了這家公司，并將自己的經歷發布在社交平臺，希望幫其他小伙伴排雷。她看到評論區大家的遭遇才發現，自己不是最慘的。“有很多人即使拿到了書面的Offer，后來也被鴿了；還有很多人甚至已經入職工作了一個月，然后也被解約鴿了；還有人工作年限比我還長，職位比我還高，也被臨時毀約了。”

已經開始租房，卻猝不及防沒有了Offer的康康，既憤怒又絕望，但留給他emo的時間不多了。“已經錯過了應屆生找工作的最佳時機，招聘軟件上的公司全都要招有經驗的人，適合自己的崗位，給出的工資基本只有四五千，我的租房都要2千。”康康稱。

經此打擊，悠悠的心態大受影響。她第二周就接到了一家公司的Offer，便沒有再繼續投簡歷。“我覺得好疲憊，有公司收我，我就直接去了。因為前期沒有對這家公司做調研，現在入職快兩個月了，感覺自己入職的選擇有些草率了。”

Offer是怎么被“鴿”的？

在社交平臺上，許多人好奇，公司給了的Offer怎么還能“鴿”？其實多位求職者發現，在“鴿”Offer的時候，HR們雖然各有理由和話術，但都指向了節省成本和招聘熟手。

康康當時收到的理由是，公司架構有調整，需要的都是有經驗的人才，就沒有了適合應屆生的崗位。

悠悠得到的回復是，公司臨時決定崗位不招人了，會從公司總部直接調人過來任職。“我覺得，要么就是公司為了節省成本內部解決了，要么就是公司后續又招聘了其他的人。”悠悠猜測。

還有更多求職者在社交平臺上表示，他們Offer被“鴿”的理由多是，招聘計劃有變、崗位縮減、未能通過入職審批等。

在“毀約應屆生”事件之后，理想汽車和小鵬汽車先后作出了類似上述理由的回應。理想汽車方面表示，毀約事件屬實，主要是因為近期業務架構調整，部分崗位被關閉，毀約涉及少部分尚未入職的校招生，公司將提供調崗和賠償兩種方案。小鵬汽車則回應，由于部分部門崗位調整與績效優化，涉及少量應屆畢業生和相關員工的調整。

擁有十年經驗的資深人力總監羅鳴告訴開菠蘿財經，“鴿”Offer的理由基本都是公司業務調整、組織調整、事業部調整等，而這其實代表了一部分公司的真實情況。

他稱，企業和求職者之間的雙向的拒絕一直存在，“只不過，之前行情比較好的時候，是一些求職者放企業的鴿子，今年這樣的環境下，更多的是用人方拒絕求職者。”

羅鳴在今年也毀約了一些Offer。一部分是將與公司聯系不頻繁的候選人視為主動放棄，不再聯系對方。另一部分是針對進行調整的部門，放緩或關閉相應的面試和談薪環節，涉及到應屆生和社招人員。

不過，有些毀約情況可能是因為企業招聘規劃不合理。一位互聯網企業的HRBP徐謹在去年就遇到了這樣的難題。她判斷某個部門的招聘需求并不合理，因為招聘應屆生并不能幫助部門解決問題，部門也沒有精力培養新人，但公司最終還是進行了秋招。徐謹稱，自己并沒有發Offer出去，“怕到了今年春天，公司再要求我全部鴿掉”。

但毀約Offer，可能會給企業帶來一定風險。

一方面是雇主口碑會受影響。徐謹表示，一般公司的底線是，不到萬不得已不會爽約應屆生，因為爽約率會影響雇主的口碑，進而影響下一年的校招，但不排除一種情況，當一些企業生存都遇到問題時，也就不考慮那么長遠了，可能會“飲鴆止渴”。

另一方面，多位法律人士表示，企業可能會面臨一定的法律風險。

北京市中銀（南京）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曹偉稱，用人單位撤銷已經發出去的Offer，法院一般會認為屬違背誠實信用原則，用人單位需要承擔締約過失責任，需賠償相應的損失。

至于賠償多少，曹偉稱，要看求職者在此爭議過程中支出的費用，如交通費、郵寄費等；以及勞動者由于答應了企業Offer，錯失其他就業機會而造成的經濟損失等。求職者的收入、對求職者造成的其他影響，也都是參考因素。

“應屆生和有工作經驗的求職者，因為被毀約而得到的賠償可能會有區別。”北京至普律師事務所李圣主任律師補充稱，對于有工作經驗的人來說，企業可能要賠償其從上家單位離職后應得的工資損失、可得經濟補償金的損失。應屆生在拿到Offer后，往往會與學校、企業簽訂三方協議，三方協議上如果標明違約金額，應屆生可以獲得相應的違約金。

實際上，在社交平臺上，多位收到Offer后被“鴿”的求職者，去法院起訴公司“締約過失”，最后大部分都拿到了相應的賠償。

風口期搶人，潮退期“鴿”Offer？

為什么今年“鴿”Offer的用人單位變多了？

從大背景看，受疫情的催化作用，加上互聯網行業整體增速放緩，從增量市場轉向存量市場，不太可能繼續保持人員的高速擴張，今年最明顯的變化是，大部分企業的招聘規模在下降，社招和校招都采取保守策略。

“互聯網行業將從曾經的先拿投資、跑馬圈地、再把流量變現的快速擴張模式，進入到精細化運營模式，公司快速發展時期一些管理問題，會逐漸暴露出來，比如內部組織效率低下、人員冗雜等，無奈縮編，鴿Offer就成了與求職者的矛盾爆發點。”徐謹稱。

羅鳴也有相同的觀察，他和許多同行交流后發現，裁員和縮編是如今整個互聯網行業的關鍵詞。“如果企業沒有足夠的造血能力，不能獲得足夠的利潤以Cover成本，人力成本就能壓垮一家公司。”

還有一個現實情況是，受疫情影響，今年以來，多個城市的企業開始居家辦公。站在企業的視角看，即使有相應的線上辦公機制，但新人入職后能夠產生的效益偏弱，部分企業因此選擇“鴿”Offer。

在新人中，應屆生更是很難立刻給公司帶來實際價值，因為他們得拿到畢業證才能到崗，更因為企業需要花一定的成本和精力去培養。徐謹向開菠蘿財經表示，當公司處于發展期，挑選一批出色的苗子進行培養，對公司有好處，但當公司發展變得困難，就會更傾向于找到能夠立刻到崗、直接解決問題的人。

如今用人環境下，對于就業難的應屆生，受訪者給了一些求職建議。

首先，在面試時要樹立“求穩心態”，在做職業選擇時，需要做更加長遠、綜合的打算。

羅明建議，如果是應屆生，需要詢問公司近一年校招的計劃，比如哪些部門需要應屆生、需求量如何、有沒有整體的培養計劃等；如果是社招職位，則要問清楚為什么要招這個崗位，以及目前遇到的招聘阻礙是什么。

對應屆生來說，也要做好心態調節。“不要看到師兄和師姐之前在互聯網行業都謀得了一份比較高薪酬的工作，今年還抱有同樣的期待，可以適當考慮互聯網之外的行業，以及尋找更加成熟企業去學習和成長。”羅明稱。

另外，對于薪酬的選擇要綜合判斷，要結合企業目前的市場占有率、未來的發展潛力、業務的不可替代性進行判斷。“一些A輪或B輪融資的公司，可能給的工資比較高，但這些公司可能也會對求職者有著超出崗位本身的預期，或者是缺乏完善的培訓體系，不利于求職者的長期成長。”徐謹稱。

其次，面試完之后，需要催HR盡快發Offer，最終以書面Offer為準。

“一般面試完，三天之內收到Offer是最合適的。拖的時間越長，風險系數就越高。”徐謹稱，如果對方遲遲不給書面Offer，只給口頭Offer，求職者就不用考慮這家公司了。對于應屆生來說，在拿到Offer后應注意及時簽訂三方協議，對公司的約束力也會大一些。

在實際上，很多被“鴿”Offer的求職者，就是在僅僅拿到口頭Offer的情況下，拒絕了別的公司，這也為后續維權帶來了困難。

“這是因為口頭證據最難以獲取和保存。”李圣律師稱，如果求職者只收到了口頭Offer，要注意留下錄音、聊天記錄等證據以證明自己確實收到了Offer，不過最好還是讓企業補發一封正式的書面Offer。如果遭遇了被毀約的情況，可以收集證據提起仲裁或訴訟。

但是不管就業環境如何，都沒有完美的方法來保證求職者的Offer不會被毀約。李圣律師稱，求職者在求職之前應盡量通過各種途徑對企業進行“背景調查”，盡量避免“踩坑”。

有了這次經歷，悠悠認為，不管如何，不要因為遇到一次被“鴿”Offer，就懷疑自己的能力。在職場中，最重要的是提升工作能力、明確自身的價值，提高自己在市場上的議價能力。在市場差的情況下，這一點尤為重要。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康康、悠悠、羅鳴、徐謹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