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未來商業觀察  

“虛擬偶像永不塌房”的豪言還猶在耳邊，A-SOUL的粉絲卻迎來了坍塌事故，不過這一次，“塌房”的是公司。 2022年5月10日，虛擬偶像團體A-SOUL官方發布公告稱，成員之一珈樂，因身體及學業的原因將從本周開始終止日常出鏡（包括單播和團播）和大部分偶像活動，進入直播休眠。

“之前還在正常直播，突然就畢業了。”粉絲小哈的聲音聽起來非常沮喪，“剛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在開述職會，開完會后我蹲在樓道里哭了。” 珈樂畢業后，網上曝出諸多畢業內幕，矛頭直指A-SOUL所屬公司字節跳動，粉絲稱其存在“職場PUA、工作強度與薪資不對等、成員傷病、軟色情擦邊”等問題，對公司目前的處理并不滿意。

5月14日，官方宣布，原定于5月20日的珈樂告別演唱會被取消，截止16日，五位成員各平臺人均掉粉十萬。 原本小眾的虛擬偶像行業，在資本入場后建造起來的高樓大廈，終于坍塌了一角。短暫輝煌過去，行業背后的傲慢與偏見浮上水面。

01、一個虛擬偶像的畢業

中島美嘉《我也曾想過一了百了》的音樂響起，虛擬偶像A-SOUL成員之一嘉然坐在直播間里，表情靈動，念起粉絲發來的小作文。

“早上從出租屋離開去工廠上班，一天結束后再回到出租屋，晚上在直播間沖動打賞后只能克扣自己的晚餐，和家里人聯系以后孤獨地躺在床上，看著大城市的夜疲憊睡去。”

讀完后，嘉然默不作聲地坐了一會兒，突然背過身去，發出小聲嗚咽。 自從5月10日珈樂畢業，粉絲挖出其離職原因是惡劣工作環境與巨大精神壓力后，這場直播剪輯被粉絲翻出來，品出了不一樣的滋味。“以為是圣嘉然的憐憫，沒想到是打工人的共情”。

在珈樂畢業前，A-SOUL被稱為“國內虛擬偶像的天花板”。字節跳動與樂華娛樂聯合推出這個企劃后，樂華娛樂創始人杜華曾經公開表示，這個項目籌備兩年，承諾“永不塌房”。 與國內熟知的全虛擬偶像“洛天依”不同的是，A-SOUL雖然是虛擬偶像，但五位成員都是由真人操作。

虛擬形象是“皮套”，虛擬形象下的真人則被稱為“中之人”，虛擬形象的動作，都是通過動捕設備和光學動捕技術實時轉化。 也就是說，觀眾們每一次見到的唱跳舞臺，都是由中之人辛苦訓練得來。而本次風波的主角珈樂，網傳她的中之人曾是樂華娛樂的練習生。 珈樂的粉絲叫做“皇珈騎士”，在他們眼中，生活在虛擬城市“枝江”的珈樂，是吃穿不愁的“小狼公主”，為了舞臺勇敢追夢，是“天上的太陽”。 而就在珈樂畢業后，皇珈騎士們才發現，中之人過的生活與表現出來的天差地別。

“領著7000的工資，拿著2000塊、不時死機的手機，因為訓練落下一身傷病，還需要靠家人救濟。” 粉絲之一小哈說，自己雖然賺得不多，但每個月都會花幾百上千打賞珈樂的直播間，希望她們過得更好，總有一天能夠實現“去鳥巢開演唱會”的夢想。

數據顯示，在去年珈樂舉辦的生日會上，直播收入超過197萬元，但在知乎網友的爆料中，這些數額巨大的打賞，僅有1%屬于中之人。 現實與預期的巨大差距讓粉絲無法接受，工作強度與收入的不匹配，亦成為被猜測的離職原因。 5月11日，官方開直播回應粉絲質疑，畢業的珈樂及其他成員被推至臺前，以“念稿的僵硬語氣”和“對一切傳聞的否認”潦草收場，這場直播被粉絲稱為“中式恐怖”“最虛擬的虛擬直播”。

三天后，官方宣布原定的告別演唱會取消，小哈才驚覺，“那竟然是最后一次見她了。” 一場由資本、中之人、粉絲打造出來的幻夢，最終在現實面前摔得粉碎。

02、虛擬偶像，并不好做

在外界看來，投資一個永不塌房、24小時工作的虛擬人，似乎是一件穩賺不賠的事。

艾媒咨詢曾發布《2022年中國虛擬人行業發展研究報告》，數據顯示，2021年，虛擬偶像帶動的市場規模和核心市場規模分別為1074.9億元和62.2億元。

一個龐大的市場正在崛起，吸引了無數外來者的目光。

身處業內的人卻覺得，無論是粉絲還是外行，對這個行業一直存在“偏見”。粉絲以為虛擬主播很賺錢，外行覺得隨便唱唱歌跳跳舞就可以漲粉，“其實都是錯的”。

虛擬主播（Vtuber）源于日本二次元宅文化，在國內，V圈則還是一個小眾亞文化的圈子，并沒有形成成熟的體系。早在2021年，A-SOUL就因為照搬日本模式，計劃舉行虛擬握手會而引起強烈反對，最終道歉取消。

作為虛擬主播的萬葉真說，對于粉絲幻滅的打工人真相，她早就習以為常。“偶像是一個職業，虛擬偶像里的中之人也沒有自己決定直播內容的權利，本身就是打工仔。”

虛擬主播并不比真人主播漲粉容易，即使披上一層精美的皮套，但“鐵打的直播間流水的艦長（直播間里付費的粉絲）”，觀眾只會因為主播真實的魅力而留下。

皮套是一只兔子的虛擬主播星見，在2020年入場，現在已經準備退圈。他說，自己因為沒有什么才藝，“只會悶頭打游戲”，人氣最高時直播間也僅有二十人左右，幾乎沒有盈利。

對于常見的虛擬主播來說，A-SOUL的中之人顯然要付出更多勞動。有粉絲統計，珈樂的工作內容包括直播、日常訓練，錄音錄制視頻，公演舞臺，還需要配合采集動作和神態數據，維護與粉絲之間的感情等等。

可以說，除了那層皮，A-SOUL幾乎與真人團體無異。另一位皇珈騎士葉子說，“在粉絲看來，最不值錢的就是那層皮，我們喜歡A-SOUL，是以真心換真心。”

03、字節的傲慢

在被問到“喜歡的是皮還是中之人”后，小哈堅定地選擇了中之人。“如果沒有中之人，A-SOUL根本不會火起來。”

A-SOUL的走紅，在小哈看來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2021年初入場時，字節跳動的加盟為這個團體招來了無數罵名。小哈說，“我們會覺得，資本破壞V圈，最開始關注A-SOUL，其實是去看熱鬧的。”

“獨輪車”（指重復發同一條彈幕）、容貌羞辱、幾萬條私信辱罵，A-SOUL的開局并不順利。有人在她們的出道預告片中留言：“√都不看”（意即狗都不看）。半年后人們發現，那個留言賬號已經變成A-SOUL的忠實粉絲，自詡為“嘉然小姐的√”。

官方給出的人設也在直播中逐漸改變，成為圈粉的點。“酷蓋”珈樂變成了溫柔哭包，“傲嬌大小姐”向晚變成搞笑藝人，知性御姐乃琳“好色又膽小”，真實又有梗的反應，成為無數粉絲觀看直播的動力。

資本的加入并沒有為A-SOUL加分，反而拖了后腿。而中之人的魅力，才是讓A-SOUL成功的原因。

這也是這場塌房風波的關鍵：字節跳動并不明白中之人的重要性，或者說，它明白，但傲慢以待。

崇尚工程師文化的字節跳動，創造出了無數程序員的暴富神話。高薪、期權、人體工學椅，人成為一個個跳動的字節，算法統治世界，人卻被當成工具。

珈樂的畢業，之所以引起粉絲如此激烈的反應，背后根本原因在于，字節沒有理解偶像文化，而是傲慢地將自己的邏輯套用在這個行業當中，將中之人視為一個隨時可以更換的工具。

公司與中之人的矛盾早有前車之鑒。著名的虛擬偶像始皇帝絆愛，因為公司想要替代初代中之人，推出四代不同人設的絆愛，從而引起粉絲劇烈反抗，以失敗告終。

而皮套精美、企劃失敗的例子也近在眼前。樂華娛樂去年底對標A-SOUL推出虛擬男團“量子少年團”，工作室的B站粉絲僅有2.9萬，人氣最高的隊長慕宇，粉絲量也只是A-SOUL-嘉然的零頭。

粉絲長達一周的反抗，最終得到的是官方敷衍的應答與告別會的取消。小哈覺得疲憊，他已經為這件事沮喪了很久。“這次之后，我不會再支持A-SOUL了。但我相信，我們終會在沒有黑暗的地方相遇。”

不久之前，一個流傳的視頻顯示，字節正通過AI技術嘗試去真人化的虛擬偶像，用A-SOUL成員之一乃琳的真實數據建造模型。視頻里，“合成的乃琳”無法實時交互，只能對訓練過的彈幕做出回應，舞蹈與唱歌只能從過去的數據庫中調用。

但這一切遭到了粉絲的激烈抵抗，“A-SOUL從來都不是一個消遣的東西，她們是我真實的朋友，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