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娛樂資本論 王半仙
“以前覺得你對婚姻的言論很極端,現在有點能理解了。”
《我們的婚姻》播出的時候,小張將這部劇推薦給了媽媽,讓她聽一聽女主沈慧星關于家庭分工和女性犧牲的金句,這是上一代人未曾深刻接觸,但已經在社交平臺流行的平權思想。而如今正在熱播的《心居》也獲得了同樣的推薦流程。
換句話說,小張用電視劇對媽媽完成了一次認知“升級”。
和其他題材相比,婚姻家庭劇一向是穩定的影視劇創作類型,觀影門檻低,任何年齡和階層的用戶都能參與其中發表見解,產生過多部影視留名的大爆作品,比如《渴望》《金婚》《裸婚時代》等等。
也正是因為貼近時代和生活,婚姻家庭劇的創作總是在反映現實思潮,因時而變。
河豚君大致將其切割為三個階段,一是20年前,主流婚姻家庭劇的基調是“三破一苦”,破碎家庭、破碎情感、破碎婚姻和苦難題材,用塑造一個“圣母”媳婦來撫慰民族傷痛。二是10年前,伴隨著經濟騰飛和思想沖撞,家庭面臨著多重復雜考驗,婆媳、小三、利益等矛盾層出不窮,婚姻劇著重解決外部危機。
而到了現在,婚姻家庭劇開始探討內部問題,對傳統婚姻家庭倫理精神中的“家本位”進行挑戰,強調個體意志和權利,尤其是女性。
所以你能看到《我們的婚姻》中的沈慧星拒絕犧牲、要求職業發展,《心居》里的媳婦馮曉琴無論如何也要買房子,《小敏家》里的單親媽媽小敏勇于追求愛情,《婆婆的鐲子》中劉茵總是獨立解決家庭問題......
落到具體的項目里,新時代的婚姻家庭劇要如何體現這種變化呢?
01 拋開復雜境地,在“真空”中討論單一問題
“我覺得以前婚姻家庭劇會講主角面臨的很多問題,但現在更加細化,專注于探討一個問題。”《我們的婚姻》編劇尤麗麗告訴河豚影視檔案。
舉個典型例子,《裸婚時代》作為十年前的大爆劇,從一對夫妻沒錢買房裸婚開始,講述“一個又一個的麻煩接踵而至”:三代同堂的相處問題、長輩的重男輕女以及兩人的不成熟,共同考驗這段婚姻,“過關斬將”式的劇情模式幾乎是同時期的標板。
這和社會背景有著強關系,80后結婚的時候,正處于經濟快速發展和社會多元思想碰撞的時候,許多婚姻問題并沒有形成社會共識,單單是“婚后和婆婆一起住”“要不要門當戶對”“AA制婚姻等”就引發過多輪討論。現實沖突自然會成為影視創作的素材。
但隨著共識的積累,夫妻關系成為公認的家庭核心,那些被反復討論的外部矛盾逐漸轉化為內部矛盾,比如家庭中的分工、女性的成長以及關系的變化等等。
與此同時,觀眾對于家長里短的婚姻家庭劇也出現了一定的審美疲勞,“一開始朋友給我推《我們的婚姻》我都不想看,我又沒結婚,雞毛蒜皮也看煩了,但后來她說這個特別有代入感,就是講職場和家庭的平衡,我才開始看。”小劉說道。
相比較大而全的婚姻生活展現,觀眾也對婚姻劇提出了更深入的要求。于是近一兩年的婚姻劇普遍都只設置了一個核心矛盾,單刀直入。
其中《我們的婚姻》的核心矛盾在于發展權,“如果有一個人必須為家庭多付出,誰付出?如果說夫妻間只有一個成功的機會,誰成功?”這是許多職場夫妻都會面臨的現實問題,所以《我們的婚姻》拋棄了鋪墊,開場就是結婚六年后,女主角沈慧星要求重返職場的那一刻。
而此前由萬年影業制作的《婆婆的鐲子》則將核心矛盾放在了金錢上,表面上是婆媳之間的糾紛,實際上是婚姻中如何看待物質,由此延伸到個人認同感這一更深層次的主題。最近播出的《心居》則是將階層沖突包裝進了家庭之中。
而在核心矛盾的處理上,當下的創作者明顯希望以更加中立的視角看待矛盾雙方。
“最重要的就是要讓婆婆跟媳婦都要有道理,然后要能站在她們各自的立場上進行價值觀的辯證。”《婆婆的鐲子》編劇許璐艷告訴河豚君,這顯然不同于十年前以婆媳為主要矛盾的婚姻劇《雙面膠》所呈現的立場。
這種雙方都有理的處理客觀上也能夠帶動用戶討論度。尤其是《我們的婚姻》播出時,支持沈慧星和支持盛江川的用戶在彈幕、小紅書、微博等一切能表達的地方開啟“罵戰”。雖然將責任歸咎于一方的形式也能引起觀眾憤怒,不過這不符合當下大多數主創的“創作自尊心”。
但話說回來,設置一個核心矛盾也會帶來相應的問題,就是一定的“懸浮感”,比如《我們的婚姻》在播時,曾被詬病“世上只有兩家投資公司”“巧合太多”“沒有物質困難”等等。
尤麗麗對此進行了解釋:“婚姻是很復雜的問題,但我們這一次只想專注探討一個,所以會排除一些干擾項,就是要這個家庭沒有生存問題、沒有小三、沒有婆媳,處在一個純粹的環境里。”
是否懸浮見仁見智,當下婚姻劇對單一問題的深入探討確實帶來了更加廣闊的空間,能夠從不同角度挖掘婚姻問題。并且當話題的范圍縮小,人物關系的增多,可以補足戲劇沖突。
02 突破家庭閉環,在社會中尋求更多“解”
“很久以來,婚姻家庭劇都是在大家庭概念下進行不同人物關系的組合,讓他們能夠碰撞出戲,夫妻、婆媳、妯娌、姑嫂、丈母娘和女婿、岳丈和姑爺等等,但講的多了之后會發現能探討的都探討完了,這就需要去發掘新的人物關系。”《婆婆的鐲子》編劇儲敏分析道。
此種打破大家庭閉環的方式大致分為兩種,一種是讓主人公從家庭中走出,和社會上的人發生聯系,補充家庭戲缺少的情感和沖突,比如《我的前半生》,女主羅子君中途離婚,沖突從家庭轉移到朋友。《心居》則是加入了顧清俞的追求者展翔,后期成為了馮曉琴的職業貴人。
而另一種方式,則是設置多個對照組,為同一個核心矛盾輸出不同的解決辦法,使樣本更加豐富。比如《我們的婚姻》中的幾組婚姻關系,在男女主雙強組合外,還有董思佳和李宇文的女強男弱、董靜和陸唯斌的男強女弱,以及不婚主義的霍連凱和黎小田。
“因為現在的家庭關系是很多元化的,如果只用一個家庭,在具體的詮釋上會很有局限,所以多組家庭關系對照更能夠表現現實婚姻的復雜性,也能引起更多人的思考和共鳴。”尤麗麗說道。
尤其是李宇文所展現的全職爸爸,是“家庭和事業平衡”主題下的新情況,將男性放在了過去只有女性面臨的困境上,這樣的設定讓許多觀眾產生好奇。
不過無論是走出家庭閉環還是設置對照組,都讓婚姻家庭劇更偏群像,從兩個主角變為多個主角,這一點也更加符合當下觀眾對于影視劇的審美變化。
另外當人物關系拓展,婚姻家庭劇的敘事空間也在向外延伸,從原本的樓房、客廳、臥室,來到辦公室、商城等更加廣闊的天地,會加強和地域的關聯性。使得故事的發生地,對劇集主題呈現產生影響。
比如《婆婆的鐲子》《我們的婚姻》和《心居》都將背景設置在了上海,但因為主題不同,他們對于上海背景的利用也有不同的原因。
《心居》需要借助上海特殊的歷史和經濟環境,滿足展現不同階層人物生活狀態的目的。《婆婆的鐲子》則需要一個洋氣時髦的婆婆。《我們的婚姻》需要上海的金融背景。尤麗麗告訴河豚君:“投資行業是金錢游戲,競爭非常激烈,能夠最大程度去激化兩個人之間的矛盾和沖突,讓他們在碰撞之中各自成長,最后認識對方,也了解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東西。”
從這個角度來說,坐實外部環境能夠讓主題越來越集中、關系越來越拓展的婚姻劇更具真實感,讓用戶容易理解和帶入。
03 由被動到主動,女性角色的強勢進化
“以前電視劇還能直接把‘剩女’放在劇名里,現在肯定會被狂吐槽,因為最近10年,女性意識的進步非常大,創作肯定不是閉門造車,這些新時代婚戀觀,會對我們會產生很大的影響。”許璐艷說道。
影視劇是價值觀的集合體,而婚姻家庭劇所討論的主題尤其與女性價值觀變化強相關,自然要伴隨著時代變化而變化。
所以我們能看到婚姻家庭劇的女主角正在顛覆過往的塑造邏輯,即迫使女性角色做出改變的力量不再是外部的危機,而是受內在欲望驅使,主動做出改變掌控人生。
《我們的婚姻》總制片人吳紅梅向河豚君透露:“其實最開始一版劇本里的沈慧星還是被動成長,因為老公出軌不得不離開家庭去獨立,人物的起點還自帶一種為了家庭為了孩子的犧牲感,但我當時覺得,現在很多年輕女性是把自我放在第一位的,并且不覺得一定要犧牲,是不是可以兩全其美呢?所以我希望這個女孩子身上能有一種天生的反抗能力,她是善于解決問題的,人物變了,跟編劇一商量,我們干脆就推翻重寫了。”
最終劇里呈現的沈慧星在人生抉擇中始終掌握主動權,先是選擇在畢業時成為全職媽媽,六年后主動要求重返職場,在和丈夫盛江川的博弈之中沒有流露過弱勢的一面。和《我們的婚姻》相似,《心居》的女主角之一顧清俞也表現出了更多的主動性,在婚戀市場中勇于選擇落魄的初戀施源,不受世俗觀念的影響,驅動她行為的是多年執念。
在有欲望之后,婚姻家庭劇里的女性角色不再是完美的“好女人”,而是有了更多人性灰度。
在討論“物質”的《婆婆的鐲子》中,女主角劉茵和丈夫石磊固然是因為愛情而結合,但石磊上海人身份、富足的家庭背景都是劉茵納入考慮范圍內的因素,甚至劇中還讓劉茵對媽媽說出了這些隱秘的想法。
當女性角色發生了變化,占另一半篇幅的男性角色也不可能是一成不變的,如今的婚姻家庭劇會在劇情進行的過程中,讓男性角色遭受由女性角色帶來的危機,完成一個觀念上的成長過程。
《我們的婚姻》中的盛江川一開始并不能理解妻子沈慧星,是因為他從小到大的環境都是由男性主導,“把男主的背景放在金融行業是有理由的,每年公布的100個知名投資人,里面女性的數量是個位數,這個行業和傳媒行業不一樣,那是個極度男權的空間。”
所以盛江川和沈慧星會發生如此激烈的觀念沖突,并在妻子的影響下,逐漸意識到女性追求事業的正當性,以及夫妻雙方都應該承擔家庭勞動的觀念。而在《婚姻的兩種猜想》里,也是由女主沈明寶完成對丈夫楊錚的婚姻教育。
當然,角色的欲望和灰度不可避免會冒犯一些傳統的觀念,《我們的婚姻》播出的時候,罵沈慧星作和覺得盛江川已經做得夠好了的言論也曾占據上風,但在創作者看來,這種碰撞在某種程度上可以促進價值觀的傳播。
“《我們的婚姻》還是一二線城市的年輕女性是主要受眾,但觀念這種東西,本來就是慢慢往下滲透的,五六線城市的女性一樣也要平權,在覺醒,在成長,電視劇承載了這樣的功能。”吳紅梅說道。
從當下往回看,電視劇史上第一部全民大爆劇就是婚姻家庭劇《渴望》,雖然在最近幾年,創新劇集類型的涌現讓婚姻家庭劇的關注度有所降低,但此類劇集依然有著穩定的受眾基本盤,也因時代變化有了更多可挖掘的話題和空間。
無論主題、關系、角色如何進化,最關鍵的依然是切中時代最主流的婚戀主張,始終和社會情緒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