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燃次元 葉子
編輯|羊小羊
“一月4580元”、“包吃包住包訓練”、“保證月瘦15-30斤”、“無效退款”，當在抖音上看到打著上述標簽的減肥訓練營廣告時，95后的徐琳絲毫沒有懷疑廣告的真實性和減肥效果能否實現。“我心想都在抖音打廣告了，總不可能是假的，而且我一個胖子一個月伙食費都不止4000元，試一試也無妨?！?/p>
當走進減肥訓練營，徐琳才恍然大悟，自己完全踩入了減肥訓練營的雷區，所謂的封閉減肥訓練營根本不科學?！敖叹毑话盐覀儺斎耍揖毜臅r候感覺下一秒就要猝死了?！被貞浧?020年8月在封閉減肥訓練營的日子，徐琳言語間帶著憤怒。
同樣遭遇減肥訓練營雷區的還有1997年的何可。何可告訴燃財經，去之前銷售將訓練營吹得天花亂墜，去了之后才發現是無證經營，并且住宿環境、伙食質量都非常差。
“很多教練都不是專業人士，也沒有取得相應證書，對學員更是根本不進行管理。我報了一個月，結果因為營地無證經營沒半個月就被封了，要求退款客服直接拉黑了我的微信，后來折騰很久錢才退了回來。”
正如徐琳和何可所說，燃財經在抖音、小紅書等社交平臺看到，打著“28天減肥蛻變”、“3000元/月包吃住”旗號的減肥訓練營數量眾多，且機構遍布全國。
不少機構在視頻廣告封面上放出了入營前后的對比圖。在這些“判若兩人”的對比圖的驅使下，網友們紛紛在評論區詢問“多少錢一個月”。在一條“能包瘦嗎？”的評論下，某機構的銷售人員回復表示，“私信我，包瘦，無效退款。”
但就在被這些宣傳“包瘦”的視頻吸引的同時，燃財經發現，一條“封閉減肥營值得去嗎？結果令人……”的吐槽減肥訓練營的短視頻點贊已達3.5萬。而在這條短視頻4000多條的評論里，一條高贊評論引起了燃財經的注意，“終于有人說實話了?！绷硪粭l評論緊隨其后，“剛報上，已經開始后悔了。”
圖/小紅書上減肥訓練營內容（左），抖音博主減肥營吐槽視頻（右）；來源/燃財經截圖
事實上，關于減肥訓練營的爭議和曝光屢見不鮮。2020年10月，重慶法治新聞報道，一名劉姓男子為瘦身進減肥訓練營，卻由于高強度訓練導致尾椎骨折，進了醫院。
2021年，杭州一女子花5000元報名減肥訓練營，在教練不斷要求“再來一組”的高強度訓練下，被確診為橫紋肌溶解癥。同年7月，新京報的一篇“黑龍江一名20歲女孩張美慧猝死于‘360減肥訓練營’”的新聞，引起社會對減肥訓練營的廣泛關注。
在黑貓投訴搜索“減肥訓練營”，與其相關的投訴幾乎都提到了“虛假宣傳、無效減肥”的字眼。
資深健身教練張弛對燃財經表示，年輕人催生了減肥訓練營的發展，現在的年輕消費者追求快速、高效的減肥效果，也會從抖音、快手、小紅書等新的社交平臺獲取相關信息。
張弛補充道，隨著市場競爭的加劇，減肥訓練營為了快速拉新和提高盈利，借用社交平臺進行廣告營銷本無可厚非，但正常的廣告投放變成了虛假宣傳和過度承諾，并不斷收割希望“一夜暴瘦”的年輕人，所有消費者均應該提高警惕。
張弛表示，減肥需要根據個人的身體情況科學進行，盲目減肥，有可能對身體造成嚴重傷害。“建議年輕人科學減肥，同時也對所謂的減肥訓練營理性識別。”
減肥營不減肥
因為疫情宅在家，本就對自己身材略有不滿的徐琳又胖了三四十斤。2020年8月，一次偶然的機會，徐琳在抖音看到了一則減肥訓練營的廣告。“月瘦30斤”的宣傳深深吸引她，但在毫不猶豫的入營之后，徐琳發現情況和宣傳中所說的完全不一樣。
徐琳告訴燃財經，銷售顧問承諾的“高大上”的訓練營、完善的訓練設備、開闊的戶外景觀、良好的休息環境變成了偏僻小鎮上的度假村。“訓練營里連條像樣的跑道都沒有，住宿條件極差，門口還安裝了監控，不允許隨便離開營地。”徐琳表示，廣告中營養的飯菜也變成了每天每人一顆小雞蛋?！爸灰喑砸恍╋埐耍蜁唤叹殤土P集體加練?！?/p>
開始訓練后，徐琳就更加崩潰了。
大基數的徐琳并不適合高強度運動，卻被安排一天3次至少4-5小時的運動課程。徐琳告訴燃財經，每天的訓練從早上六點的晨跑開始，沒有跑道，就沿著度假村的一條臭不可聞的水溝跑上十圈?！坝袝r候劇烈運動會導致心臟疼，感覺再多練一秒就會要猝死?！?/p>
徐琳表示，晨跑后她被教練要求空腹Tabata一小時（高強度有氧，類似于波比跳、開合跳）。由于訓練強度過大，她好幾次身體不適，大腿上也全是訓練時磕碰出的淤青。雖然想要退出，但面對一開始就簽好的“中途退出就視為自動放棄訓練，錢款不退”的合同，徐琳只能咬牙堅持。
但如此高強度的訓練，并沒有達到宣傳的減肥效果?！霸跔I地里訓練了近半個月，瘦了6、7斤左右，但都是餓瘦的?！毙炝罩毖?，對比她之前報的每周三次、一個月就能輕松瘦12斤的私教課，相差甚遠。
和徐琳通過抖音報的減肥訓練營不同，何可是通過小紅書的廣告，花了17000元報了廣州閃電減肥訓練營的30天訓練營。但其收到的減肥體驗和效果，卻和徐琳沒差，“教練極度不專業?！?/p>
進入營地后，何可發現，許多教練都是無證上崗，根本不對學員的訓練進行指導，管理更是非?；靵y，甚至還出現了區別對待?！敖叹氈粫€別喜歡的學員偶爾做一下指導。如果你長得胖還不好看，教練就不想管你，甚至冷嘲熱諷。如果你長得好看還會說話，教練還會批假條讓你出營。”
在這種情況下，何可每天要維持5-6小時的運動時長?！霸诶锩娉缘锰倭?，再加上高強度的運動，確實瘦得很快，但很傷身體，我從訓練營回來后掉發很嚴重?！焙慰筛嬖V燃財經，進入營地半個月后，這家營地因無證經營被關停了。“我們是在被關停的第二天要求離開的，但離開時機構負責人絲毫沒提退款的事宜，客服甚至還拉黑了我的微信?！?/p>
何可終于憤怒了。在她聯合其他學員表示要起訴這家減肥訓練營后，負責人才不得不退還了何可一萬多元的費用。
然而燃財經發現，日前，何可所言的這家原本無證經營的廣州閃電減肥訓練營又在廣州白云區建立了新營地，并繼續在抖音和小紅書推送廣告。截止日前，燃財經聯系這家公司，證實其仍在正常營業。
圖/抖音廣州閃電減肥訓練營運營圖（左），小紅書廣州閃電減肥訓練營運營圖（右）；來源/燃財經截圖
同樣在小紅書看到減肥營廣告的還有鄭欣，她選擇了“鄭州瘦吧減肥訓練營”。一開始考慮到這是一個新開的營地，設備會比較新，可去了之后，鄭欣發現自己完全進入了“雷區”，問題接連出現。
在夏天30多度的高溫里，鄭欣和其他學員被迫住在一個廢棄工廠改造的臨時房里，沒有空調，頂著高溫訓練。進營前收到的菜譜形同虛設，“我們每天吃的都是拍黃瓜、炒青菜，根本見不到肉，就連雞胸肉都舍不得給我們吃?！?/p>
鄭欣頗為憤怒的表示，“除了這些，最讓我忍受不了的，是機構方非常摳門，兩天停一次水，幾乎每天都有一次停電，我們甚至都不能洗澡。一停電我們就會停止訓練，但負責人卻說要照?？圪M，一天一百多?！?/p>
更讓鄭欣想不到的，是營地負責人的“膽大妄為”?！耙驗橐咔?，營地需要停止營業，但負責人卻將我們所有學員送到自己家里繼續訓練。”鄭欣告訴燃財經，40多個學員、3個教練擠在三室一廳的房間里里，正?？圪M。終于，鄭欣待不住了，要求退款?？杉幢阕约阂辉俎q解和理論，機構也只退回了鄭欣的300元押金。
雖然欠款沒有追回，也沒有真的瘦下去，但鄭欣還是非常慶幸，“減肥還是要靠自己，以后再也不去這種訓練營了?！?/p>
減肥營花式推銷
為了實際了解訓減肥練營的情況，燃財經在小紅書上添加了一家小型訓練營的銷售顧問，并對其宣傳的2998元的封閉減肥訓練營課程進行了咨詢。
當燃財經詢問“我現在150斤，想減重到120斤，一個月可以嗎？”時，該銷售顧問避重就輕地回答：“減重30斤的話，1-3個月都有可能，建議先報一個月的課程試試看。”當感覺到燃財經對減肥時間和減肥斤數有所猶豫后，該銷售則迅速轉變了話風，“簽約包痩，一個月15-20斤”，并承諾“如果沒有瘦，就一直免費練。”
圖/燃財經與某小型減肥營銷售顧問聊天內容；來源/燃財經截圖
除此之外，該銷售人員還不斷向燃財經介紹自己去年參加該訓練營的經歷，2個半月從150斤減到120斤的成功案例，并透露自己也是基地的一名教練。但當燃財經提出想看看他的健身教練資質時，卻沒有得到正面回答。但卻一直在催促燃財經先交300元的定金，并強調尾款可以到了營地再支付。
“千萬不要相信訓練營的銷售顧問?！毙炝障蛉钾斀洷硎荆S多銷售在前期咨詢的時候都說的天花亂墜，不斷強調先交押金。“他們會說不交押金下個月就會恢復原價，貴幾千塊，但其實只有夏天的時候訓練營才會漲價，只要關注這些機構的小紅書和抖音，你會發現他們幾乎天天都招不滿，每月都在特價活動?！?/p>
而為了可以更直觀的了解訓練營的內部環境，燃財經又在抖音上聯系到了一家位于北京市通州區、自稱中端減肥訓練營的工作人員。在銷售人員熱情的帶領下，燃財經參觀了營地的室內健身房和宿舍，簡單的宿舍分為三人間、兩人間、單人間，因為有專人打掃，看起來很干凈，時不時還有學員穿行。
燃財經注意到，跑步機上不乏看起來只有十幾歲的小孩，銷售人員介紹稱，“這些都是爸爸媽媽送來的，所以我們這里的運動10歲的孩子都可以堅持下去，完全不用擔心運動強度的問題?！?/p>
圖/北京通州區某訓練營運動場；來源/燃財經拍攝
當燃財經詢問，“150斤的朋友如果想減到120斤如何收費”時，對方表示，“減30斤大概需要2個月，現在的優惠價格是2個月3人間13200元。”面對燃財經“能包痩嗎？”的質疑時，銷售人員則回答道：“我們合同會寫明白，一個月保證可以減自身體重的8-15%。”
但對于燃財經“如果復胖怎么辦？”的問題，銷售人員則支支吾吾最終沒有回答。而“復胖”，或許是每一位參加減肥訓練營的消費者最關心的問題之一。
95后的張凡告訴燃財經，自己之前體重是160斤，在減肥訓練營了一個月就瘦了40斤。“但是兩個月后我一恢復飲食就開始反彈，體重比減肥前還重。沒辦法，我又報名了這家的訓練營，第二次減肥我更不敢多吃了，有一次我直接暈在了訓練場，不過第二次我減到了110斤?！碑斎钾斀洷硎臼欠駬臅俅螐团?，張帆無奈的笑笑，“胖了那就再去唄。”
和張凡一樣陷入減肥怪圈的還有方然，她告訴燃財經，2019年她去了一家小型減脂訓練營，花了3000多元，瘦了將近20斤?！暗业捏w型沒有什么變化。我每天只能吃一點點，減下去的都是水分，一不小心體重就會上漲。餓到頭暈眼花，超級沮喪，以后都不會去（訓練營）了。”而在離開該訓練營后，方然很快陷入暴飲暴食的循環，體重迅速反彈，“我現在比減肥前還胖，感覺那3000元白花了?！?/p>
對于這種情況，張弛補充道，“減肥根本減的是“體脂率”，但市面上80%的減肥營因為缺乏專業教練的指導，再加上追求宣傳效果，減的只是你身體的水分和肌纖維。不少減肥訓練營只追求數字，表面上體重下來了，實際上體脂率、內臟脂肪沒有任何改變，這樣做很容易導致反彈?！?/p>
一位中端減肥營的內部人員透露，每年他們一個營地能夠接待3000人左右，其中因復胖進行二次消費的學員比例達到30%以上。他向燃財經介紹，“營地訓練強度大，吃得少，出去了管不住嘴，再加上達不到每天那么大的運動量，復胖很正常?！?/p>
這些復胖學員的重復消費，也成為了機構的重要收入來源。
減肥營野蠻生長
在年輕人的健康與身材焦慮之下，減肥訓練營的生意悄然爆發。許多迎合年輕人快速減肥、“一夜暴瘦”需求的減肥機構正在實現野蠻生長。
天眼查數據顯示，目前產品標簽中含有減肥健身的企業有近200家。2015年以來，減肥健身相關企業快速增長，年均成立超過20家。2015年以來相關企業融資超過35起，累計披露融資金額近8億元。
同時，2021年5月舉辦的首屆中國減肥訓練營行業高峰論壇提到，當前國內減肥訓練營已迎來高速發展期，并借助抖音、快手等短視頻平臺的新型營銷引發了資本的關注和市場的認可，其中不少明星企業脫穎而出。
“巔峰‘heyslim超減’”、“減肥達人”等作為老牌企業，在行業內已經發展了十幾年，形成了以高端業務為主、基地覆蓋全國的大型減肥訓練機構。上觀新聞報道稱，巔峰“heyslim超減”計劃年內在上海地區開設100家門店，三年內在全國開設1000家的門店。
除此之外，還有更多規模較小的減肥健身訓練營。比起上述兩家大型訓練營，這種小型訓練營在價格方面優勢更大，且擅長打造深受年輕人喜歡的特色化營地，如美式西部風格、網紅ins風格等等。
但由于減肥營的從業門檻較低，入場訓練營的玩家越來越多，也引來了惡性競爭和虛假宣傳。
張弛告訴燃財經，現在訓練營的互相競爭，首先體現的就是價格戰?！爸捌胀ǖ臏p肥訓練營普遍價格在4000-5000元之間，現在為了壓價，最便宜的訓練營價格已經到了1000-2000元，大家都在比誰便宜?！睆埑谥毖?，“以低價格招收學員無可厚非，但為了招到更多的學員而進行虛假宣傳，甚至傷害學員的健康就必須引起相關部門的關注?！?/p>
圖/抖音減肥訓練營低價宣傳；來源/燃財經截圖
何可告訴燃財經，她去的廣州閃電減肥訓練營，不少教練都會和學員串通，拍減肥成功案例。“甚至有的學員根本沒瘦，也會幫教練拍視頻，亂說自己瘦了多少斤，不成功的案例他們根本就不會拍“。
如何可所說，當燃財經瀏覽廣州閃電訓練營的官方視頻時，發現許多畫面重復出現，不少案例幾年前就已經出現過，但仍在作為新的素材不斷推送。
而在減肥訓練營的虛假宣傳之下，作為消費者的年輕群體陷入投訴無門的“窘境”。徐琳告訴燃財經，“入營時讓我簽的合同里，寫了保證減重的區間在10-30斤之間，即使減不到銷售承諾的那么多，也很難告他們虛假宣傳。”何可向燃財經表示，“其實學員是很弱勢的，我擔心會被報復，所以要回一部分錢后，我沒有投訴?！?/p>
張弛直言，現在不少小型減肥營沒有營業資質，缺乏真正的專業教練，沒有健康的減脂理念，甚至有的訓練營40人班只配備一兩個教練?！斑@就直接導致服務質量良莠不齊以及負面新聞不斷被爆出，讓整個行業都不好過了?！?/p>
河南豫龍律師事務所律師付建告訴燃財經，根據《廣告法》規定，廣告不得含有虛假內容，不得欺騙和誤導消費者。若實際情況與宣傳不符，學員受到了欺詐，受損害方有權要求撤銷合同。而根據《反不正當競爭法》規定，經營者虛假宣傳根據情節會處以1萬元以上20萬元以下的罰款。
而值得注意的是，消費者通過抖音、小紅書等社交平臺獲取廣告內容，而對類似宣傳，社交平臺如何進行監管？
實際上，平臺在處理類似內容時，也對此采取了一定的警醒措施。如在小紅書，搜索“減肥訓練營”時，會發現“減肥訓練營避雷”的關鍵字處于優先位置，且搜索內容時，“減肥訓練營避雷”相關的筆記會優先推薦。
但顯然，這些還遠遠不夠。付建表示，平臺的主要責任是對發布內容是否違規進行審核。平臺對內容的監督責任，包括主動發現虛假信息后采取刪除、屏蔽、斷開鏈接等措施，以及被侵權人投訴后及時采取必要措施。如果因平臺監督不到位而發生了針對消費者的侵權行為，平臺應承擔賠償責任。
中國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魏教授對燃財經表示，減肥本來就是需要長期堅持的，只看體重不看體脂率的減肥方式簡單粗暴、不專業的訓練理念和課程容易引發消費者后期復胖、過度節食造成腸胃功能紊亂、運動過量造成身體永久損傷……這些不僅會對消費者的身體帶來傷害，也最終會給整個行業造成負面影響。
高速發展下，減肥訓練營在快速拉新之外，也應當提升自身的專業程度，通過行業自律提升服務質量，別讓真想減肥的年輕人成了被良莠不齊的訓練營收割的“韭菜”。
參考資料：
《危險的減肥營，和全職的減肥者》，來源：36氪。
*文中徐琳、何可、鄭欣、張凡、方然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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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次元（ID:chaintru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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