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旅界
時間鄰近中午12點。麥琪捧著手機，一次次刷新著小程序的購物界面。但在鐘表的世界越過12點的瞬間，不到兩秒鐘，點擊加入購物車的界面就灰了下來。她想搶購的文物賦新·三星堆系列數字藏品已被銷售一空。
“上次有這種體驗還是在大學用校園網搶選修課的時候。”麥琪長嘆一聲。
“元宇宙”風頭正盛，即便有國家對虛擬貨幣及類似產物的嚴格管控，也難以阻擋消費者和資本對所有相關概念都涌現出巨大的熱情，隨之而來的便是“數字藏品”類產品的崛起。二月中旬，最早涉獵數字藏品業(yè)務的上市文旅企業(yè)曲江文旅(600706)股價實現了“五天四板”，股價從2022年年初的7.30元/股一路飆漲至14.40元/股，漲幅達到將近100%，幾乎翻了一倍，換手率也一路走高。最后，企業(yè)不得不發(fā)出公告，聲明“并無應披露而未披露的重大信息”，并解釋現階段數字藏品營收占總業(yè)務營收的不到1%。
誠然，曲江文旅的股價很快回落到了10元左右的區(qū)間，但文旅行業(yè)內與元宇宙和數字藏品概念相關的熱潮仍在持續(xù)。根據財通證券的數字藏品行業(yè)觀察，在2月14日—2月27日這兩周間，文旅行業(yè)相關的數字藏品雖然發(fā)行數量有所下跌，但日均發(fā)行額工作日漲幅達55.7%，周末發(fā)行額漲幅達到116.6%；產品單價由12.75元上漲至27.88元，漲幅達到118.7%。
風口已至，熱度未消。數字藏品到底是對消費者的“割韭菜”，還是文旅行業(yè)“別的出路”之一？
數字藏品，收藏的是什么？
早在前兩年比特幣流行的那兩年，許多人就對“NFT”（非同質化代幣Non-Fungible Token）這個詞有所了解。但很快，國家便為了防止“因虛廢實”而對虛擬貨幣交易明令禁止，進行嚴格管控。為此，在元宇宙概念的熱潮下，誕生了“NFR”，即Non-Fungible Rights——它象征著購買者擁有“某個實際物品在某個區(qū)塊鏈上的權益憑證”。而“數字藏品”正是近似的產物。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數字社會與區(qū)塊鏈實驗室主任蔡維德曾在某次公開演講中指出這兩者的區(qū)別?！熬W絡上的東西是是作品擁有者的憑證的數字化，而不是資產本身的數字化。網絡憑證不見了，資產還在，國內政策環(huán)境要求我們要助力實體經濟。NFT是以實養(yǎng)虛，而NFR是以虛養(yǎng)實，或是說以虛助實?！?/p>
這就使得文旅行業(yè)有了介入其中的空間。眾所眾知，無論是人文景區(qū)的建筑文物，還是自然景區(qū)的山水風景，都并不能實際意義上成為面向個人的交易物。但一個獨一無二、有確切歸屬權的“憑證”則不一樣：它可以是視頻、音頻、3D模型等任何形態(tài)，在經設計師之手賦予原創(chuàng)價值、并經區(qū)塊鏈技術加密后，便可以成為不會被復制、可以永久保存、隨時鑒賞分享的數字藏品。由于區(qū)塊鏈技術不可復制的特性，加之這類藏品大多“限量發(fā)行”，極具稀缺性，因此比沒有“上鏈”的產品更加獨一無二、更能給消費者帶來“擁有”的安全感和滿足感。
現階段，在數字藏品方面“整活”最多的無疑是各地博物館。往近了看，3月1日，秦始皇帝陵博物院正式對外發(fā)行其首款文創(chuàng)數字藏品“秦陵彩繪銅車馬·一號車”，發(fā)行價格29.9元，發(fā)行數量限定10000份。
往遠了看，中國國家博物館今年年初時就推出過四羊青銅方尊、西漢錯金銀云紋青銅犀尊等4件國寶級文物的數字藏品，上線即售罄；湖北省博物館上線的首個數字藏品“越王勾踐劍”，限量1萬把，參與搶購的人數卻高達60萬，同樣半分鐘內就被買空。春節(jié)集五福期間，全國更是有24家博物館集體在鯨探上線3D數字藏品，和支付寶活動實現聯動。作為最知名的數字藏品售賣平臺之一，支付寶旗下的數字藏品交易平臺鯨探發(fā)起了針對文旅數字化的“寶藏計劃”，文旅、非遺類數字藏品發(fā)行占到約70%。
在博物館的帶動下，一些文旅企業(yè)已經開始試水數字藏品。最為引人矚目的便是多次漲停的曲江文旅：其相關的大唐芙蓉園、大唐不夜城、西安城墻、大明宮等多家景區(qū)以及博物館都推出了各自的文旅數字藏品。這些大多為景觀復刻模型或數字版“潮玩”，前者如西安標志性建筑大明宮遺址為原型的“丹鳳門”、后者如憨態(tài)可掬的“西安城墻小武士”等。其關聯企業(yè)曲江文商與太一數科合作的西安數字光年軟件開發(fā)有限公司在售賣“元宇宙房地產”——“大唐靈境”系列之余，也推出了“靈境天壇”、“神話娃娃”等景觀復刻或潮玩類數字藏品。
而擁有大量文物資源的敦煌文旅集團已與商湯科技SenseTime簽署戰(zhàn)略合作協議,將圍繞“敦煌文創(chuàng)”IP在數字藏品領域展開合作并將攜手發(fā)行一系列創(chuàng)新的敦煌文化“數字藏品”。
整體來說，文旅企業(yè)是嘗試大多是“各顯神通”：對相關業(yè)務較為重視如敦煌文旅集團，自行簽約合作伙伴推出系列藏品，將數字藏品作為重要業(yè)務之一；蜻蜓點水般嘗試的企業(yè)，便自行設計一些藏品，放到鯨探、唯一藝術、元視覺等業(yè)內較為知名的數字藏品發(fā)行平臺上，進行簡單嘗試。
什么樣的產品和行業(yè)合適做數字藏品？“這類產品要滿足三個條件：一是映射的實體資源具有稀缺性，二是寄托了創(chuàng)作者自身的價值表達，三是以具有現實形態(tài)的產品或資產做基礎?！敝袊嗣翊髮W創(chuàng)意產業(yè)技術研究院副院長、文化品牌評測技術文化和旅游部重點實驗室副主任宋洋洋這樣告訴新旅界。“所以現階段“數字藏品”領域關注度最高的除了博物館外，最多的便是藝術品、奢侈品等具有類似特質的發(fā)行企業(yè)或機構?！?/p>
文旅企業(yè)：試水虛實結合新玩法
雖然“如火如荼”，但面對這一篇火熱的藍海，許多企業(yè)的態(tài)度也頗為謹慎。
要全面了解一條新興“賽道”，自然也要了解這一新業(yè)務的核心受眾群。根據貝殼財經和數讀財經的數字藏品買家畫像分析，數字藏品的客群主要是生活在較發(fā)達城市的年輕男性——群體中80%左右為男性，多為“00后”和“90后”，居住于一線城市以及沿海地區(qū)。同時，大部分人購買數字藏品是為“投資”而用，真正有收藏意愿、“為買而買”者占比不高。
另一方面，數字藏品實際上能給企業(yè)帶來的收入較為有限。據業(yè)內人士透露，區(qū)塊鏈本身的成本并不高，“上鏈”加密的成本大約僅在5元左右，產品定價則普遍在20—40元之間；由于藏品大多限量發(fā)行，哪怕賣得再火爆，收入也有上限。雖然有個別藏品售價高達上百、上千，但那大多是IP本身極具吸引力或設計師有知名度。而購買者之間“炒起來”的價格再高，也是“二級市場”內的彎彎繞繞，無法惠及打造數字藏品的文旅企業(yè)本身。
數字藏品的盈利能力和為實際景區(qū)引流的能力都肉眼可見的有限：大部分數字藏品均價不過二三十塊錢，還需要限量發(fā)行來保證稀缺性，而人們很難因為一個只能在線上觀看的3D模型就動心，愿意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那文旅企業(yè)又為何還要發(fā)展數字藏品業(yè)務，又是從什么角度切入、執(zhí)行的？
首先，最吸引企業(yè)的或許還是風口期上數字藏品起到的宣傳效果?！拔覀儸F在都還是在慢慢試水，畢竟數字藏品能夠多大程度賦能文旅現在還沒有什么驗證。但我們作為出品方，確實可以看到由于數字藏品的出現，我們的網站、微信等各類平臺的點擊量、流量都有了顯著上漲。無論如何，它肯定可以起到一個加強宣傳，增加曝光的作用。”某文旅集團數字藏品業(yè)務負責人娜娜告訴新旅界。
娜娜所在的企業(yè)推出的是以企業(yè)所在地的建筑及文物為原型做成的3D建模類藏品，消費者購買后，除了能看到模型本身，還能看到附贈的其他文字資料，包括對當地景點的介紹、藏品原型建筑的歷史文化介紹等，均價約20元左右，目前在市場上反響很好，基本上都是剛一推出便被搶購一空。她表示，由于現階段政策不甚明朗，企業(yè)不想在這方面的業(yè)務經營上太過“大張旗鼓”，但態(tài)度樂觀、抱有期待。
“我們深入調研過我們數字藏品的消費者群體。雖然有一部分人的確是買來等升值的，但也有很多人本來就收藏了很多古文物和文博類的藏品，是真正意義上的文化愛好者。他們可能都還是有來實地看一看、玩一玩的興趣的，我們希望數字藏品能給他們這么一個‘提醒’，讓他們能在有出游計劃時想到我們?！?/p>
也因此，娜娜他們將下一步定位在了“線下賦能”?！爸笪覀兿雵L試在藏品里打包一些本地網紅餐廳、網紅酒店的優(yōu)惠券，鼓勵購買了我們的數字藏品的人來當地看看。”
不過她也提到，這類“線下賦能”的規(guī)模不會很大?，F階段，企業(yè)并未單獨為數字藏品組建團隊和立項，也暫時沒有明確的、愿意提供優(yōu)惠的合作企業(yè)?！拔覀兒茈y確定他們是否拿到優(yōu)惠券就會來，所以也要考慮成本問題，需要盡量收支平衡?！?/p>
對數字藏品這一“支線”心動的不只有文旅目的地企業(yè)，還有各類文旅場景的內容提供者。作為國內頭部無人機表演企業(yè)，千機創(chuàng)新科技集團（下簡稱千機科技）也選擇了將數字藏品作為“開拓分支”投入運營。
2月14日-15日，千機科技和洛可可創(chuàng)新設計集團聯手打造的“如花千機”系列無人機低空藝術表演秀《如花之眼》在廣州小蠻腰附近的上空成功演出。作為這次演出的“延展后續(xù)”，千機科技將演出的視頻回放制作成了數字藏品，并推出了相應的“福利”：收集四款如花千機系列的數字藏品，可獲得數字頭像一枚。該藏品在支付寶螞蟻鏈上的數字藏品發(fā)行方“超維空間”獨家發(fā)售，限量4000件，于2月15日和16日的13時進行，兩天全部一秒內售罄。
元宇宙和數字藏品的概念一推出，千機科技就有了將表演的視頻回放做成數字藏品的想法?！拔覀兊谋硌菔撬矔r的、唯一的，一次演出結束后就不可能再在那個時間、同一地點表演相同的內容了。區(qū)塊鏈講究節(jié)點，而這種唯一性決定了它是很有收藏價值和傳導價值的。”
“我們想做的是‘虛實結合’?！鼻C創(chuàng)新科技集團副總裁兼首席運營官燕欣雨對新旅界介紹到?！拔艺J為如果數字藏品只存在于虛擬世界里，只是一個設計出來的圖片或者文件，那它對于購買者幾乎不具備什么價值，跟單純的一張圖沒有區(qū)別。但我們是在把實際演出做成一個可以長久留存的紀念，這樣人們在關注了實體的演出后，還能有獲得、收藏、集成的后續(xù)過程，具有很強的線上參與性和互動性。”
近日，千機科技將推出“龍?zhí)ь^”主題的低空無人機藝術表演《九龍在天 九州祥瑞》。燕欣雨表示，他們也打算將這次演出的精彩瞬間如“雙龍戲珠”等動態(tài)影像做成數字藏品?！叭缓笕绻腥四芗R我們推出的這個系列的全部藏品，我們可以專門為他提供一個‘許愿的機會’，讓他的愿望從線上走到線下，為他專門定制一場無人機表演。有了這樣可以親自體會參與的線下內容，數字藏品才能真正在文旅層面起到作用?！?/p>
與此同時，千機科技還有著更大的“野心”：打造低空產業(yè)內的“低空元宇宙”。“我們本身就有‘百城千景’的戰(zhàn)略，通過無人機拍攝各個城市的地標建筑與景象，并將其作為我們演出和開發(fā)文旅內容的素材。我們完全可以把這些影像在數字孿生化之后搬到其他企業(yè)開發(fā)的‘元宇宙’平臺里，為這類企業(yè)提供內容，成為他們進行空間還原、空間建設的素材來源?！毖嘈烙瓯硎?，“將實體搬到虛擬之中，為虛擬提供內容，這可能比單純地發(fā)行相關的數字藏品更能實現‘文旅IP的變現’?！?/p>
能賦多少能？
許多專家認為，數字藏品為文旅行業(yè)打開了第二成長空間，為景區(qū)自身的IP提供了新的變現渠道。那文旅類的IP是否能以數字藏品為路實現變現呢？
“就現階段消費需求場景和NFT的本身的監(jiān)管屬性而言，數字藏品對實體文旅行業(yè)的發(fā)展助力作用很小。”宋洋洋告訴新旅界。“現階段，其本身無法通過平臺公開進行二次交易，它可以被理解為是一種一次性的數字文化消費品，本質上和文創(chuàng)周邊是一個性質?！?/p>
至于很多分析里提到的“數字藏品能讓景區(qū)IP多一條變現渠道”，宋洋洋認為，這一路徑很難成立：文旅產品有自己的數字消費場景，有具體渠道可以觸達廣大消費者，比如OTA或門票、二消。但數字藏品的觸達渠道以數字資產交易平臺為主，受眾多為投資者、硬核小眾愛好者、甚至是投機者，很難拓展至大眾消費者層面。“目前來看，數字藏品更多的是數字流通的創(chuàng)新手段，而非產業(yè)變現的創(chuàng)新手段，離實體經濟還很遙遠。”
在他看來，要想讓數字藏品觸達更多人群，就需要讓普通觀眾有接觸數字資產的具體消費場景，而這樣的場景一般要么是線下的，要么是還存在于幻想中的“元宇宙”概念中，因此數字藏品對文旅行業(yè)來說，可能更多會起到“紀念品”的作用?！笆菍嶓w消費場景的發(fā)展能夠讓數字藏品價值更高，而不是反過來?！?/p>
對此，他舉例到：假設上海迪士尼推出一款玲娜貝兒的數字藏品，那么基于玲娜貝兒的稀缺性、IP的情感鏈接屬性，可能許多消費者對此都會產生強烈興趣；但如果是一個鮮被問津的景區(qū)或IP推出數字藏品，這一產品可能很難吸引炒作數字潮玩的幣圈投機者外的實際消費者，更遑論因此對文旅目的地本身產生興趣。
宋洋洋指出，現階段數字藏品實際能起到的作用，更近似于高價值實物的“擴音器”?！氨热缥屹I一個奢侈品包，可能只有幾十個認識我的人看到、知道我有；但如果我每買一個實體包就能擁有對應的獨一無二且可追溯的數字藏品，那么在同一個虛擬空間上的幾萬甚至幾十萬人可能都知道我擁有這樣高價值的東西，傳播效力與消費感受是成倍增長的。這點置換到文旅行業(yè)也是一樣的，IP和文旅目的地本身有吸引力，數字藏品對于消費者而言才有價值。在‘價值賦能’上，是實給虛價值，而不是虛給實價值。”
他還表示，現在的數字藏品和元宇宙相關產品的熱度里，“炒作”和“概念堆積”帶來的水分不可忽視。“你很難說元宇宙完全是‘偽概念’，畢竟數字化是大趨勢，許多科研項目也都在進行相關技術的研究，但可以肯定的是，現階段的“元宇宙”還是遠期概念?！?/p>
至于數字藏品，“未來的合法化、真正意義上的資產化只有靠三個方面同時發(fā)力解決：一是交易底層架構要完全依托于央行數字貨幣底層架構，二是拓展應用邊界需要網信辦、工信部等部門確定標準與范圍，三是統一上鏈標準做到跨平臺遷移?！?/p>
另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業(yè)內人士也持有相同觀點。他認為，數字藏品現階段對企業(yè)最大的作用是吸引投資和在B端圈內提升知名度，畢竟現在的企業(yè)如果和元宇宙、數字藏品掛鉤，會比較好吸引投資，對上市企業(yè)而言股價也比較容易抬升。
“這種‘臨時的噱頭’對企業(yè)來說也是剛需，畢竟做宣傳、保持投資者信心也是企業(yè)經營必須完成的任務之一?！彼麑π侣媒绫硎??！皰侀_這點，數字藏品對實體文旅行業(yè)沒什么幫助，文旅目的地最需要的還是打磨實體的產品，給消費者提供更好的服務，其他的都不好使?！?/p>
總體來看，現階段，數字藏品還很難為文旅企業(yè)開拓實質意義上的新空間。但“大益雖無，小利頗多”，數字藏品在幫助景區(qū)及文旅企業(yè)實現宣傳形式創(chuàng)新、提升知名度、開拓內容應用場景上，或多或少能夠給企業(yè)帶來助益。
未來，數字藏品能否像文創(chuàng)周邊等文旅二消品一樣成為常態(tài)存在，或許要看等風頭褪去、投機者退場，還有多少人愿意守在手機和電腦前，在藏品開賣時仍心心念念希望搶到自己想要的那一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