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約作者錢伯彥 發自德國
距離1962年古巴導彈危機已經過去了60年,距離2022年1月3日聯合國五大常任理事國就一致反對核戰爭發表聯合聲明僅過去不到2個月。
如今,核武器的威脅卻再次出現在了眼前。27日,白俄羅斯迅速通過修憲,刪除了“無核”條款;同一天俄羅斯戰略威懾力量則將進入特殊戰備狀態。而此前,烏克蘭也被指有意重新成為有核國家。
被逼的“核大棒”?
27日下午,俄羅斯總統普京在會見國防部長紹伊古和總參謀長格拉西莫夫時表示,“西方對俄羅斯不僅在經濟上進行遏制,而且某些領導人的發言越來越具有侵略性”,為此俄羅斯戰略威懾力量將進入特殊戰備狀態。
其中普京所指的“經濟上的遏制”無疑便是美歐在2月26日宣布將俄羅斯數家主要銀行從SWIFT系統(環球同業銀行金融電訊協會)中除名,此舉將對俄羅斯的能源出口收入結算造成重大影響。而“侵略性言論”所指的,除了西方各國領導人輪番的譴責之外,還包括各國高調宣布將對烏進行大規模軍事援助——即便北約各國此前已經表態不會考慮派遣地面部隊參戰。
隨著俄羅斯將戰略威懾力量擺上臺面,歐陸最大的軍事集團北約也在第一時間作出回應。
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在接受BBC和CNN采訪時表示道:“這證明了目前形勢的嚴峻,以及我們真正團結起來的必要性。普京的表述是一種危險的措辭”。與此同時,斯托爾滕貝格拒絕對北約對下一步回應作出表態。
相比于需要30個成員國共同制定決策并發聲的北約,以美國為代表的核大國的表態往往更加迅速且態度明朗。
美國駐聯合國大使琳達·托馬斯-格林菲爾德表示:“普京正以一種令人完全無法接受的方式升級戰事,對此必須以盡可能強硬的態度進行回應”。白宮新聞秘書珍·普薩基則表示,普京的策略是通過臆造一個(俄羅斯)受到威脅的場景,以便為自己的侵略性提供正當性,而俄羅斯從未在任何時間上受到過北約或烏克蘭的威脅。
按照慣例而言,擁有最多核彈頭的美俄兩國雖然在任何時刻都會保證己方的陸基以及海基核力量隨時處于待命狀態,但是以戰略轟炸機為代表的空基核力量并不在此列。
隨著俄羅斯戰略威懾力量進入特殊戰備狀態,一旦該國的空基核力量處于待命狀態,華盛頓方面依照預案以及對等原則將極有可能同樣派遣戰略轟炸機徹底激活空基核力量,此舉無疑將使得局勢進一步升級。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普京在講話中提及的戰略威懾力量并不僅僅單指核武器,還包括常規彈頭的彈道導彈,以及所有導彈防御系統幾乎都無法攔截的高超音速武器,例如俄羅斯早在2020年就試射成功的9倍音速的鋯石導彈。
以核彈促和平?
雖然核武器的陰影似乎又有籠罩在歐洲大陸的跡象,但是目前西方各國以及基輔方面無一認為俄羅斯準備真正動用核武以解決烏克蘭戰事。
斯德哥爾摩國際和平研究所所長Dan Smith就表示:“我并不相信,核戰爭會是此次危機的可能的終點。但遺憾的是,只要核武器存在,就總有這種概率性。”
烏克蘭外交部長庫列巴就將普京的表態視作莫斯科方面向烏克蘭代表團施加額外壓力的舉措,以期在俄烏談判中取得更大優勢。不過庫列巴在周日表示,烏方不會屈服于這種施壓。
另一方面,俄羅斯在地區沖突中有意無意地提及核武器亦并非首次。2014年的克里米亞危機時,普京就曾經考慮過令俄羅斯的戰略威懾力量進入戰備狀態。去年年末,簽署過《核不擴散條約》的白俄羅斯亦表態,考慮接納俄羅斯在其領土上部署核武器。而在一周之前的2月19日,莫斯科方面還剛剛進行過使用非實彈的核力量演習。2月24日,俄羅斯亦警告過,任何企圖直接干預的國家都會帶來前所未有的后果——而從之后法國“北約也是一個核聯盟”的回應來看,俄羅斯的警告無疑已經被北約視為核暗示。
事實上,在俄羅斯將戰略威懾力量擺上臺面的背后,是俄軍常規力量在烏克蘭軍事行動受到的抵抗程度出乎意料。
雖然俄軍在南北東三個方向上對烏克蘭形成了戰略包圍,并且在開戰數天之內就將兵鋒推到了基輔附近,但是截至目前俄軍仍然無法攻入基輔市區,東線的烏克蘭第二大城市哈爾科夫目前也仍由烏軍掌控。
正被打破的歐洲核平衡
無論俄羅斯進入戰備狀態的戰略威懾力量能夠在多大程度上影響俄烏談判的進程,可以確定的一點是,莫斯科方面近年以來多次以核武器作文章的目的,并不僅僅局限于烏克蘭問題。其背后更深層次的原因依然是冷戰結束之后,歐洲核力量的平衡正在被逐漸打破。
作為蘇聯軍事力量的最大繼承國,俄羅斯時至今日仍然擁有全球范圍內規模最大核武庫。
根據斯德哥爾摩國際和平研究所2021年的統計,俄羅斯擁有現役與非現役核彈頭6255枚,美國為5550枚,此外英國、法國則分別擁有225枚和290枚核彈頭。另外,實際擁核的印度、巴基斯坦、以色列和朝鮮共擁有約460枚核彈頭。
不過,俄羅斯在歐洲大陸的戰略武器層面的優勢實際上并沒有紙面數據那么漂亮,一個不可忽略的因素在于北約部署的核武器距離俄羅斯國境越來越近。
雖然在冷戰期間北約和華約兩大陣營在核武庫上勢均力敵,但是考慮到當時蘇聯方面承諾不首先使用核武器,而北約卻不敢做出類似承諾,彼時核力量的天平無疑是向蘇聯方向傾斜的。一個典型的例子便是北約第二大軍事強國法國的核武器載具使用最多的是“冥王星”導彈,其可憐的650公里射程顯然意味著法國人在危機關頭的計劃,是將入侵的蘇軍在德國領土上消滅。
蘇聯解體之后,美國通過核共享協議仍然在比利時、土耳其、意大利和德國部署有核武器,尤其是部署在德國的B61核彈一直被俄羅斯人視為安全隱患。
形勢的進一步惡化則源于特朗普上臺后與德國關系的惡化,以及承平日久的德國國內政治氛圍對本國領土上的核彈愈發抵觸。
德國的反對一度使得北約考慮過撤走部分B61戰術核彈,但是撤走的方向并不是向西,而是進一步向東搬至波蘭——即便波蘭并非北約核共享的簽約國,理論上不被允許在領土內部署任何核武器。這也是去年圣誕節前夕俄羅斯威脅將核武部署到白俄羅斯的直接導火索。
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在于,在世界整體和平的大背景下,大當量、足以保證互相毀滅的戰略核武器幾乎毫無用武之處,而處于相對灰色地帶的小當量的戰術核武器則成為了威懾、且能實際投入應用的一種大殺器。
以美國的“民兵”洲際彈道導彈為例,其W87核彈頭單個當量30萬噸TNT,俄羅斯的“白楊-M” 洲際彈道導彈同樣可以攜帶四枚當量為55萬噸TNT的核彈頭。這些一枚足以夷平一座城市的核武一旦投入使用就意味著核大戰。
而目標僅在于鉆地攻擊、炸毀掩體的戰術性核武器當量則往往不足1萬噸。例如至少有200枚部署在德國的B61戰術核彈(B61-12)最小可調整當量僅為300噸TNT,相當于20余枚GBU-43常規炸彈(即炸彈之母),或5枚俄羅斯的空投高功率真空炸彈(即炸彈之父)。
使用戰術核武器這種“走鋼絲”行為除了不一定招致敵方核報復之外,另一個巨大優勢則在于戰術核武器不像炸彈之父或炸彈之母那樣龐大,可以靈活部署在包括重力炸彈‘短程導彈、炮彈、地雷、深水炸彈和魚雷等多種場景。
例如B61-12重量僅為375公斤,并能夠輕松地被F-16 C/D等輕型戰斗機攜帶升空。這也意味著,如果北約將B61-12部署到波蘭最東方的登布林基地,即便是沒有超音速巡航能力的老舊F-16 C/D理論上也能夠在起飛40分鐘后將戰術核彈扔到斯摩棱斯克。倘若選用隱身性能更加的F-35搭載B61-12,則對俄羅斯的國土安全威脅更大。

雖然北約并未有計劃將戰術核武器前移至波蘭,但是這并不意味著針對俄羅斯的戰術核武器不會出現在更東方的領土。根據俄羅斯衛星通訊社的報道,俄羅斯國防部長紹伊古在2月21日曾指出,烏克蘭已經宣布有意重新成為有核國家。
作為前蘇聯的第二大加盟共和國,烏克蘭境內集中了蘇聯近四分之一的武備和軍工體系,在蘇聯解體后繼承了1270枚戰略核彈頭和近2500枚戰術核彈頭,一躍成為世界第三大核武國家。雖然烏克蘭自1994年之后就銷毀了所有的核彈頭,但是烏克蘭仍保有OTR-21 Tochka-U導彈發射系統。按照紹伊古的說法,相比于半吊子的伊朗和朝鮮,烏克蘭擁有能力更強大的設備、技術和專家。
俄羅斯對于自家門口核武器部署密切關注的背后,實質上仍是其一貫“以核制常”的國防政策。
俄羅斯的經濟只能負擔不到美國十分之一的軍費,也無法支撐俄羅斯在常規武器領域與北約進行跟隨,而依靠蘇聯時代流傳下來的龐大核武庫,俄羅斯就可以依托戰略核武器確保總體穩定的周邊環境,依托戰術核武器威懾敵對勢力在核心利益區域采取“切香腸”戰術的可能性。
即便俄羅斯的戰術核武器除了高超音速導彈之外,早已經與“現代化”相去甚遠,但俄羅斯至少2000枚的戰術核武器保有量依然遠超北約在歐洲的核武庫。作為為數不多還能夠拿得出手的殺手锏,俄羅斯在上世紀90年代就放棄了蘇聯不首先使用核武的承諾,并愈發依賴其在政治和外交領域中扮演的籌碼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