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同SWIFT在官網上的自我介紹所述,SWIFT本質上是一家提供金融信息服務(financial messaging service)的機構,而不提供與結算、支付、清算相關的業務服務。
在一般的跨國匯款應用場景下,若甲國的A銀行受到客戶委托,需要向乙國的B銀行匯出一筆資金,則在A銀行與B銀行之間必須至少在信息層面與資金層面這兩個通路產生互動。
其中在信息層面,兩家銀行將通過某個特定網絡(例如SWIFT),以全球統一認可的格式(報文),就匯款金額、操作時間、收付款人信息等交易明細進行確認。至于在資金層面產生的實際資金劃撥和清算,則與以SWIFT為代表的信息層面并無直接聯系,而擁有獨立的清算系統,其中以紐約清算所銀行同業支付系統(CHIPS)最為知名。
若以實時通訊作為類比,以SWIFT為代表的信息流系統類似于銀行之間的WhatsApp和Skype,而非集成了支付功能的微信。若某個國家被排除出SWIFT系統,則可以類比于某自然人在社交媒體中被刪號——但這并不能影響該自然人可以與他人在線下進行社交活動。


早在1970年代初期,由于銀行跨境業務的爆發式增長,老舊的、僅有8字節/秒網速的Telex網絡已經無法滿足銀行同業間的信息交流需求。
1973年,隨著計算機網絡商用化的成熟,在國小民富、跨境支付業務繁雜的歐洲大陸,數家歐洲銀行牽頭在比利時布魯塞爾成立了SWIFT,并在三年之后成功推出了新一代的銀行同業間網絡:即SWIFT網絡(SWIFTNet)。
SWIFT一經推出便大獲成功。截至1979年,來自15個國家的239家銀行加入了SWIFT協會。這個數字在十年之后的1989年再次迅速增加到了79個國家和2814家銀行。時至今日,全球范圍內共有超過1.1萬家金融機構使用SWIFT,系統每日處理的信息量(即報文數量)超過4200萬條。這其中也包括2667家中國的銀行和金融系統。
SWIFT網絡主要由銀行等金融機構使用,但是在日常跨境匯款業務之中,匯款單上必填的SWIFT碼也使得該系統距離大眾的日常生活并不遙遠。
以中國銀行為例,其SWIFT代碼便是BKCHCNBJXXX。(BKCH代表Bank of China,CN代表中國,BJ代表北京市,最后三位碼代表具體支行)以筆者所在的德意志銀行為例,其SWIFT代碼為DEUTDEDBFRA。(即德意志銀行/德國/法蘭克福的對應代碼)

雖然SWIFT的全名之中帶著“協會”一詞,但是SWIFT的公司法律形式依然為合作社,即SWIFT本身并不以盈利為目的,但卻以優化各成員的經濟利益為原則。這一特殊性質也自然產生了一個問題:誰能夠真正掌控SWIFT?
作為一家總部位于布魯塞爾的協會組織,理論上SWIFT高層幾乎由歐洲人所壟斷。SWIFT的董事會目前共設有25個席位,其中17個席位由歐洲國家掌握。信息使用量最大、也是創始國的六大國(美國、英國、法國、德國、比利時、瑞士)各擁有兩個席位,其他重要國家之中,中國擁有兩席(中國大陸與中國香港各一席),俄羅斯、荷蘭、南非、日本、新加坡等國擁有一席。而對SWIFT的監管工作同樣由比利時國家銀行主導。
SWIFT的政治化
不過,歐洲人占大頭并不意味著SWIFT就真正能夠由歐洲或歐盟掌控。
一方面,立足于國際間跨境業務的SWIFT,若脫離了美元這一國際貨幣將變成空中樓閣。時至今日,國際間貨幣流動的份額仍然保持著美元占四成、歐元占三成、英鎊占一成不到以及其他貨幣的基本格局不變。
此外,SWIFT作為金融信息流的壟斷平臺,僅僅是國際金融交流的一條腿。以紐約清算所銀行同業支付系統(CHIPS)為代表的另一條腿、代表了實際資金結算的另一支柱則幾乎完全由美國掌握。
另一方面,SWIFT作為信息平臺,擁有全球范圍內金融往來的幾乎所有信息。除了布魯塞爾總部之外,還在阿姆斯特丹、瑞士和紐約設有信息交換中心,這也意味著美國方面能夠通過該網絡掌握這一金融大數據庫。
事實上,在“9·11”事件發生之后,小布什總統根據《國際緊急經濟權力法》授權有關機構可以從SWIFT網絡中對與恐怖組織相關的結匯信息進行嚴格審查,并有權直接將某些SWIFT會員拉入黑名單,此舉在很大程度上直接切斷了恐怖組織的國際資金往來。
當然,在SWIFT中將恐怖組織“刪號”并不是美國干預的孤例。
早在2012年,故伎重施的美國人就將一批伊朗銀行剔除在SWIFT系統之外,并使得伊朗的外貿進出口在2016年重新解禁之前直接被腰斬。
在這一過程之中,華盛頓方面也理清了一套金融制裁的組合拳,即首先通過自家的紐約清算所銀行同業支付系統(CHIPS)拆掉被制裁方的資金流這一支柱,使得被制裁方的美元結算癱瘓。其次便是在與歐洲人達成共識的前提下,通過SWIFT拆掉被制裁方的信息流支柱,由此完成對被制裁方的全方面圍堵。
值得注意的是,相比于SWIFT在金融信息流層面的絕對壟斷地位,CHIPS立足于美國的統治地位,但卻不是完全壟斷性的。例如同時亦存在針對歐元的Target2結算系統以及中國于2015年上線的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CIPS。不過CIPS作為資金流的系統,與SWIFT為互補關系。
具體到本世紀初期的伊朗核危機,美國亦是首先在2008年便將伊朗銀行踢出了CHIPS系統,其后在歐盟亦對伊朗發起制裁的背景下,于四年后將伊朗銀行踢出SWIFT系統。
2014年克里米亞危機爆發之后,美歐故伎重施,將俄羅斯的7家銀行剔除出了SWIFT,直接導致這些銀行的客戶在跨境信用卡支付時出現困難。
2017年朝鮮核危機爆發后,美國再次牽頭將所有朝鮮銀行從SWIFT中除名。
2018年,單方面認為伊朗違法了核協定的美國前總統特朗普要求SWIFT再次將伊朗央行以及數家伊朗銀行除名。由于當時英法德歐洲三大國皆對進一步制裁伊朗表面了反對態度,因此在美國和歐洲夾縫之中的SWIFT協會最終只能宣布暫停對伊朗央行的服務。
隨著美國人在本世紀揮舞SWIFT大棒愈發頻繁,關于繞開SWIFT系統另起爐灶的呼聲也從未停歇過。
例如在2014年的克里米亞危機之后,俄羅斯便開始建設自己的金融信息交換系統;2018年特朗普一意孤行之后,歐洲三大國亦開始推進INSTEX系統(貿易互換支持工具)以繼續保持與伊朗的貿易往來。
遺憾的是,雖然提供金融信息流服務的SWIFT系統在技術上從來不是不可替代的,但是正猶如實時通訊軟件贏家通吃的市場規律一樣,另起爐灶的俄版系統或歐版INSTEX系統僅僅能在利基市場擁有存在感,SWIFT系統的壟斷地位從未被動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