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潘文捷

編輯 | 黃月

亞馬遜劇版指環王《指環王：力量之戒》確定將于今年9月2日播出，共八集，項目預算高達4.65億美元，號稱史上最貴美劇。該劇日前發布了一則預告片，不料獲得了世界各地網友意外一致的評論——8萬多條留言用世界上各種語言引用著托爾金的名言：“邪惡無法創造新事物，它們只會腐化和毀壞已被創造出的美好事物。”（Evil is not capable of creating anything new, it can only distort and destroy what has been invented or made by the forces of good.）

要知道，托爾金作品此前的改編可以說是大受歡迎。《魔戒》三本原作拍成了三部電影，該系列電影共獲得了17項奧斯卡金像獎。到了《霍比特人》，一本薄薄的小書竟然拍成了三部電影，口碑依然不錯，豆瓣均分8.4。怎么到了2022年，《指環王：力量之戒》的一則一分鐘預告片就引發了這么多不滿和爭議？

01 源頭在于缺少原作

根據《名利場》報道，《指環王：力量之戒》制作方亞馬遜擁有的版權包括《魔戒同盟》《雙塔殊途》《王者歸來》《霍比特人》和《魔戒》附錄（本文采用文景版翻譯），但并不擁有《精靈寶鉆》《努門諾爾與中洲之未完的傳說》《中土世界的歷史》等作品的版權。

簡單地說，在《指環王》《霍比特人》的六部電影中，觀眾主要聚焦在一枚戒指上，也就是至尊魔戒。這枚魔戒的來源并不簡單，《魔戒》原著中有這樣的句子：

“穹蒼下，精靈眾王得其三，

石殿中，矮人諸侯得其七，

塵世間，必死凡人得其九，

魔多翳影，王座烏沉，

黑暗魔君執其尊。”

也就是說，戒指總共有20枚。（值得一提的是，托爾金逝世的年份1973恰巧是這四個數字。）諾多精靈凱勒布理鵬（Celebrimbor）等人在索隆的指導下打造了多枚戒指。在索隆離開之后，凱勒布理鵬又打造了精靈三戒。然而，索隆想要使用魔戒來統治中土世界，在末日火山中打造了一枚戒指，試圖將所有戒指及其佩戴者置于他的掌控之下。精靈立刻意識到了它的存在，并摘下了自己的戒指。索倫對此感到憤怒，他公開對抗精靈，并要求將魔戒交給他。精靈隱藏了其中最強大的三個，但索倫收回了其他戒指，把七個給了矮人，九個給了人類——因他們最容易屈服于他的意志。隨著時間的流逝，獲得魔戒的九個人變成了戒靈。矮人并沒有直接變成索隆意志的奴隸，但戒指在他們心中點燃了貪婪的感覺。

雖然說一枚至尊魔戒就占據了六部電影的篇幅，但托爾金留下的關于其他戒指的故事并沒有很多。可以看到，此次亞馬遜手中握有的版權講述的主要是第三紀元的故事，《魔戒》附錄雖然涉及第二紀元，但內容則是“編年史略”、“家族譜系”等內容。當然，托爾金原本就沒有詳細寫下第二紀元的故事，即使我們可以從托爾金《精靈寶鉆》、《努門諾爾與中洲之未完的傳說》、12卷《中土世界的歷史》等作品看到一些故事，但這類創世史詩雖然構思宏大，內容幾乎都是故事梗概。何況，亞馬遜并不擁有這些講述了不少第二紀元故事的作品版權。

這就意味著跨越三千年時間的《指環王：力量之戒》雖然可以根據《魔戒》附錄中的內容構建故事，但并沒有一本真正的托爾金作品作為原本，不僅說不上是哪本書的忠實改編，甚至可以稱其為帶有同人性質的創作。當然，托爾金已經寫下的主線故事和已經確定好的重要人物會成為劇集不可缺少的部分，但是在原著作者提供的骨架上，如何填補這三千年時間里有血有肉的故事與細節，就成為了編劇的工作。

02 跟風政治正確打黑人牌？

中文互聯網上對預告片中出現黑人精靈這件事進行了很多討論。其實政治正確本身并不是問題，令觀眾不愉快的常常是為迎合消費者或添加話題性而刻意添加元素，卻因此違反了原作精神。在《指環王》和《霍比特人》六部電影里，麗芙·泰勒、奧蘭多·布魯姆、李·佩斯等精靈扮演者都是白人，一個黑人精靈都沒有，那么托爾金的世界里出現黑人精靈是違反原作精神嗎？

首先要說明的是，托爾金本人是反對種族主義的，盡管如此，在他的作品中仍被指出有一些相關問題，比如說他把自己故事里的矮人和猶太人等同起來，原本是出于好意，意圖指出他們都是被剝奪權利的人，但是他也說過他們都“特別喜歡手工藝品”，這在西方語境下是一種常見的反猶言論，至少可以說是刻板印象。一些批評的聲音會指出，托爾金對精靈的設定是源于他為英格蘭寫作傳奇故事的想法，這里怎么會有黑人呢？在托爾金1951年致米爾頓·沃爾德曼的第131封信里，他描述了自己為英格蘭寫故事的想法，說中土世界應該“散發著我們的‘空氣’（西北部的氣候和土壤，指不列顛和歐洲的其他地區：不是意大利或愛琴海，更不用說東方），并且擁有（如果我能做到的話）難以捉摸的凱爾特式的美麗”。

可能在很多人的意識里，這樣的設定是沒有有色人種的。但事實上，一個純粹單一的白人人種的中世紀歐洲的想象是錯誤的。在魔法中世紀的環境里，在幻想和童話中，在北歐神話里，好像所有人都應該是白人。但布蘭代斯大學中世紀文學助理教授多蘿西·金（Dorothy Kim）就曾經指出，該地區所有人都是白人的意識，源自于19世紀德國的白人民族主義以及后來的納粹宣傳。這也就意味著，有色人種出現在托爾金的設定里，其實并沒有什么大問題。如果我們去翻找那些啟發了托爾金本人的古老詩歌和傳說，里面也會有有色人種的出現，畢竟北歐神話并不是白人至上主義者的天下。例如1220年編纂的、記述北歐神話的《散文埃達》里，就有住在Svartálfarheim的黑精靈svartálfar。

其實，過去《指環王》系列改編中也有一些和政治正確相關的做法，但并沒有引發大規模不滿。例如在電影《指環王》第一部里，麗芙·泰勒扮演的阿爾玟公主“搶”走了一些實際上屬于男性的戲份，她在河岸與戒靈對抗，而這本來是托爾金寫給“高大挺拔、年輕俊美、大膽無畏”且一頭燦爛金發的精靈格羅芬德爾的故事。但是這樣的改編并不能說偏離了原著本意，如果我們閱讀托爾金寫的另一位女性——洛汗的公主伊奧溫，就可以發現，他確實贊許充滿力量、富有勇氣的女性角色。格羅芬德爾給戒靈安格瑪巫王的預言是沒有活人（living man）能夠殺死他，面對這個怪物，伊奧溫卻笑道：“但我不是活著的男人！你面對的是個女人。”

03 是盲人摸象還是細節控？

按照已經放出的預告，電視劇第一季會出現加拉德瑞爾的人類朋友Halbrand、矮人公主Disa和西爾凡精靈Arondir等在現存托爾金作品中完全找不到的角色，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不屬于中土世界。正是因為托爾金的世界有很多空白，才給了后人不斷填補的機會。托爾金本人并不反感這樣的做法，在前述的第131封信中，他提到自己想創造一個相互關聯的宏大神話，但也為“其他運用顏料、音樂和戲劇的思想和雙手”留出空間（leave scope for other minds and hands, wielding paint and music and drama）。

有更多的故事豐富和建設中土世界，對粉絲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本著官方出同人的心態來期待這部電視劇，也許會讓我們更加輕松。那么粉絲還抱怨什么呢？

有不少托爾金愛好者在矮人公主Disa的預告片中看到了一個重大缺陷。在《魔戒》附錄中，托爾金明確寫過矮人女性是有胡子的，但預告片中并沒有。還有人發現加拉德瑞爾的角色盔甲上佩戴了錯誤的印記，有人認為幾個角色的發型看起來很現代，有人批評了CGI的質量。

推特上也有人說，“糟糕的CGI、糟糕的選角和人工視覺效果、納尼亞電影的氛圍。我們將見證如何以史上最大的預算羞辱歷史上最受喜愛的宇宙”。還有人覺得一切看起來都太“干凈”了：“有沒有人覺得演員和整體剪輯風格看起來太明亮、銳利和干凈？因為燈光和化妝，感覺就像是演播室里的演員，而不是風餐露宿的人？”

到目前為止，我們看到預告片只有短短一分鐘，其中的每一小塊信息都是在真空中被大家評判的。在《人們為什么對力量之戒這么憤怒》一文中，Darren Mooney認為，“這不再是三個盲人描述一頭大象；這是成千上萬憤怒的盲人大聲抱怨大象看起來不像原始資料中的樣子。”現在抱怨還為時尚早。可粉絲群體糾結細節也情有可原，畢竟，對托爾金宇宙細節的熟稔某種程度上是粉絲之間彼此認可身份的最重要的標志。而且托爾金的粉絲很可能是傳統和保守的，畢竟《指環王》在某種程度上是喚起人們對失落和理想化過去的記憶的故事。

參考資料：

10 Burning Questions About Amazon’s The Rings of Power

https://www.vanityfair.com/hollywood/2022/02/10-burning-questions-about-amazons-the-rings-of-power

The Lord Of The Rings: The Rings Of Power Has People Of Colour, Get Over It

https://www.thegamer.com/the-lord-of-the-rings-the-rings-of-power-has-people-of-colour-get-over-it/

Letter 131 to Milton Waldman (~1951)

https://www.tolkienestate.com/en/writing/letters/letter-milton-waldman.html

Lord of the Rings: The Rings of Power – Why Fandom Has To Embrace Change

https://www.denofgeek.com/tv/lord-of-the-rings-the-rings-of-power-why-fandom-has-to-embrace-change/

Why Are People So Angry About The Rings of Power?

https://www.escapistmagazine.com/why-are-people-so-angry-about-the-rings-of-pow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