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金融危機和特朗普政府及其經濟政策有什么關系?在前不久彭博社發表的一篇文章中,作者格林(Joshua Green)稱,2008年金融危機的最大遺產就是特郎普總統的上臺。
格林認為,經濟危機早已滲透到了政治領域。對很多美國人來說,不斷上漲的股市并不是經濟復蘇的標尺,而是不斷提醒著公眾,那些本應該為金融危機負責的金融精英們變得更加有錢了。相較1990年的存貸危機有1000名銀行從業人員被起訴,2008年金融危機以后幾乎沒有任何華爾街大人物因其行為擔負了任何法律責任。
于是在銀行被政府拯救之后,公眾的不滿從兩黨內部分別涌現。民主黨一方是占領華爾街運動,共和黨一方則是茶黨運動。在格林看來,這兩個運動將美國帶入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兩極化的“有毒的”時代。對美國人來說,金融危機最大的影響就是公眾對美國體制失去了信心。并且,對銀行的失望最終演變到了對政府的失望。這,就是特朗普上臺的大背景。?

那么,金融危機的最大遺產是否是特郎普的上臺? 美國公眾對銀行業整頓不力的憤怒和特朗普現行的經濟政策又有什么聯系?對此,界面新聞采訪了悉尼大學經濟學教授布萊恩(Dick Bryan),悉尼大學經濟學教授史迪威(Frank Stilwell)和騰訊競爭政策辦公室首席經濟學顧問吳緒亮。
布萊恩(Dick Bryan):我認為2008年金融危機和特朗普政府之間確實有聯系,但并非簡單的因果關系。特朗普的基本盤(support base)對他的支持來源于1980年代去工業化的進程——大量工人失業,原本的社區也隨之消失。因此現在排外情緒是根植于那個時期的——即對二戰后工業繁榮的一種懷舊情緒。
但不可否認,特朗普在其中起到了一定的聯系作用。現在他的基本盤和當時購買次級貸款的人們有著很強的聯系。他們在經濟上所受到的欺凌,他們從貸款經紀人那里得到的‘虛假新聞’,他們因拖欠貸款違約受到的道德上的譴責和大銀行被政府救助形成的鮮明對比,所有這些都會使這些人對現狀充滿敵意進而激發經濟懷舊情緒。
特朗普的技能在于,他一方面可以將那些失業的人們的憤怒清晰地表達出來,另一方面又能牢牢掌握富裕階層的財富和權力。從這個角度說,特朗普并非(金融危機的)‘遺產’,而是美國經濟政策和社會政策的重大重構運動。
在金融危機后,政府針對金融機構的改革可以說微乎其微。最大的變化要數對家庭資產負債表的金融監管——主要目的是發現誰是不良風險。那些家庭資產情況屬于不良風險并給特朗普投票的人們是金融危機以后被監管最嚴的一群人。特朗普如此明顯的出爾反爾、前后矛盾和瘋狂愚蠢,讓我們一直搖頭并譴責他,但正是這些表現使他將被剝奪權力的選民和大型資本權力(power base in big capital)這兩個看似不可調和的方面很好地結合在了一起。
在這種情況下,特朗普在貿易方面保護主義的政策就顯得非常有趣。對那些認為制造業工作會回到他們小鎮或城市的人來說,這些政策顯然是很有吸引力的。但如果關稅過于高——或者回歸的工作薪酬條件都很糟糕的話,這些政策就會失去吸引力。
但讓我們把話說清楚:在今天,相較全球金融交易來說,全球制造業和農業貿易的規模要小得多。目前我們沒有看到特朗普有任何限制國家間金融服務或國際資本流動的傾向。這樣的政策才稱得上是真正的反全球化。如果特朗普施行以上政策的話,必然將改變他在大型資本中的支持情況。特朗普可沒有意圖這么干!所以,我認為他目前的關稅政策,雖然是事實,但真的只是在'讓美國再次偉大'口號下的政治表演罷了。

史迪威(Frank Stilwell):10年前的金融危機暴露了現代資本主義的不穩定性。加上貧富差距和不可持續的經濟模式,這是一個有毒的混合體。不應該指責任何一個單獨的政治家:短期利益最大化、剝削勞動力和大自然的經濟體系本身就有一系列的系統性問題。
當然,如果當年的經濟危機能夠帶來全面性的金融機構監管和改革就太好了。同時,如果各國政府能對金融機構CEO收入限定上限,注重消除貧困和解決貧富差距也是我們渴望的。更理想的,人們能夠逐漸減少對大自然的掠奪。作為一個社會,我們應該有可持續生存的未來。
悲劇的是,很多人,尤其在美國轉向了很具有個人魅力但完全不負責任的領導人——特朗普(來解決問題)。他將問題歸咎于之前的“政治精英”,并且許諾要“清理門戶”(drain the swamp)。這肯定是一個很有效的宣傳口號,但絕對不是有效的政治政策。我認為這會讓問題變的更加糟糕。
吳緒亮:其一,從地理大發現以來,以自由貿易為核心的經濟全球化政策雖然經歷過波波折折,但始終是不可阻擋的時代潮流。然而,全球化最主要的固有弊端就是可能會造成財富全球分布的不均衡,而這恰恰也成為反全球化力量興起的根源。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使得這一問題更為突出,因此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其后的特朗普上臺及其反全球化的貿易政策。但是,不能說2008年金融危機的最大遺產是特朗普上臺及其反全球化貿易政策,因為反全球化貿易政策的興起,歸根到底是由全球化所帶來的財富全球分布不均衡這個固有弊端所推動的,金融危機頂多只是加劇了這個弊端的形成,絕不是根本因素所在。?
其二,美國民眾對銀行業整頓不力的憤怒確實是促成特朗普上臺的原因之一。如果將這個原因放到更寬廣的歷史背景來看,特朗普的成功是由于他抓住了廣大底層民眾對長期以來被精英階層和建制派所主導的美國政治、經濟現狀的不滿,而深深渴望“變革”的心理。銀行業整頓不力只是這個歷史大背景下的一個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