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覃思悅

界面新聞編輯 | 任雪松

美國總統特朗普最新簽署的兩項關于所謂“對等關稅”的行政令，可能會導致無數東南亞代工工人的飯碗不保。

根據特朗普于當地時間4月2日簽署的行政令，美國宣布對貿易伙伴設立10%的“最低基準關稅”，并對某些貿易伙伴征收更高關稅：對歐盟的關稅為20%，英國10%，瑞士31%，印度26%，韓國25%，日本24%，泰國36%，越南46%，柬埔寨49%。

行政令一出，亞太股市迅速反應。4月3日，越南胡志明指數大跌6.68%，以1229.84點收盤。日經225、韓國KOSPI、泰國SET等均有不同程度下跌。

柬埔寨、越南受到特朗普政府最新行政令沖擊極大。而這兩個東南亞國家正是體育用品公司代工的主陣地，尤其是越南。由于人力成本低、鞋服代工服務成熟，耐克、阿迪達斯、lululemon超35%的產能聚集在越南。4月3日收盤時，耐克股價來到每股55.580美元，大跌14.44%。lululemon收盤價為每股255.650美元，下跌9.58%。

越南國家紡織服裝集團（Vinatex）此前預計2024年越南服裝和紡織行業出口額預計將達到440億美元，美國是其第一大出口目的地。天價稅單一出，無數體育用品公司都需要思考幾個問題：繼續將越南作為主要發貨地是否還是一個劃算的選擇？下一步是產能轉移，還是繼續留在越南？

事實上，疫情期間體育企業們曾經面臨過同樣選擇。2022年前后，受疫情影響，整個運動鞋服行業面臨運力不足的難題，市場占比最大的兩大巨頭受到的沖擊尤為明顯：阿迪達斯2022年利潤大跌66%，耐克2023財年的凈利潤也下滑了16%。2023年，在庫存壓力下，多個品牌搖起減產大旗，耐克和阿迪達斯就減產了三到四成。

以全球最大的運動鞋代工企業寶成集團為例。該公司為Nike（耐克）、adidas（阿迪達斯）、Reebok（銳步）、New Balance、Asics（亞瑟士）等50多家國際知名品牌提供設計制造及生產服務。公司旗下代工廠分布在中國大陸、中國臺灣、越南、印度尼西亞、美國等國家和地區，年產量超3億雙。越南第一大城市胡志明市勞動局2023年的一份公開文件顯示，寶成集團在越南開設的寶元鞋廠計劃裁員6000名員工。

值得關注的是，2023年第二季度，寶成集團很快宣布計劃投資230.2億盧比（約合19.32億元人民幣）在印度當地建設工廠，顯然想將東南亞代工廠的一部分產能轉移到勞動力成本同樣低廉印度市場。寶成方面表示，除了在印度境內新設工廠，公司還會對生產線進行擴建，以進一步提高市場份額。

另一個壞消息是，如果此番代工商們考慮產能轉移，印度可能不能成為目的地了。畢竟在特朗普政府加征關稅的名單中，印度的名字赫然在列：美國對印度關稅為26%。這一數字雖然低于美國對越南關稅率，但也?不小。

長期從事紡織品行業的資深經銷商李循告訴界面新聞，東南亞紡織代工廠現在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不容易2024年工廠的訂單隨庫存消化有所回暖，但這次的關稅又把節奏打亂了。一些正在談的訂單擱置，有同行已經下調了下一周的開工率。關稅直接影響了成本，且成本能夠轉移到消費者身上的很少。利潤被攤薄，企業能否生存都會是很大的問題。”

李循談到，關稅帶來的負面影響會傳導到產業鏈的上下游。企業如果提高價格，那么原來薄利多銷的方式就無法實現。拿成本開刀也不現實，因為利潤空間本來就很小。“很多企業撐不住的，最終會走向關閉。這還不是結束，供應鏈無法及時跟進，代工廠、品牌方還有前后端都會受到影響。”

可以說，體育用品公司此次要面對的局面比三年前的供應鏈危機更復雜。管理咨詢公司麥肯錫在今年三月發布的一份報告提到，超八成的體育企業高管對地緣政治環境對業務的影響感到擔憂，今年可能增加的關稅會在定價和供應鏈管理方面對體育用品行業產生影響。

消費品領域分析師水一涵向界面新聞談到：“供應鏈問題主要是由疫情引起的工廠停工、港口擁堵、運輸癱瘓等物理性障礙引發，企業可通過調整庫存、多元化采購、增加應急儲備等相對標準化的手段應對。但關稅政策調整不可預測性強，企業只能被迫應對上升的成本，被迫調整地緣布局。而且需要注意的是，政策隨時反轉的風險也會使決策成本陡增。”

水一涵指出，作為加征關稅的一方，美國消費市場也會受到影響。美國鞋類分銷商和零售商協會（FDRA）數據顯示，2025年第一季度鞋類銷售額同比驟降26.2%，消費者對通脹的擔憂已直接抑制非必需品支出。根據美國世界大型企業研究會3月底的數據，美國3月消費者信心指數為92.9，已連續第四個月下降。其中，反映短期收入前景、商業和就業市場環境的消費者預期指數降至65.2，為12年來最低水平。

體育用品公司此番受到沖擊已經是必然結果，不過耐克、阿迪們對此倒不算毫無準備。體育用品產業鏈全球化發展多年，很多品牌都在基于規模較大的在地市場做全產業鏈布局。長三角地區就聚集了一大批海外體育公司的物流中心或供應鏈中心。

2022年8月，位于江蘇太倉的斯凱奇中國物流中心一期項目投入使用。2023年3月，耐克中國零碳智慧物流園在江蘇太倉落成。緊接著在2023年9月，阿迪達斯蘇州自動化配送中心X正式啟用。界面新聞從阿迪達斯方面獲得的一組數據顯示，目前德國品牌在全國范圍內有約7500家門店，中國制造的產品已超八成。

這樣的做法或許能給其他紡織品企業提供思路。李循談到，供應鏈本地化、在地化生產在當下形勢下非常重要，甚至不能說是一個前瞻性的布局，而是必須要考慮的因素。高性能運動鞋的生產依賴高度專業化生產線，再加上新遷移地產業鏈配套不足導致的遷移經濟和時間成本的增加，短期內從越南轉移大部分產能幾乎不可能。但從現在開始針對在地市場布局具有可行性。

此外，和三年前相比，今天AI的發展更成熟。投建智能工廠、通過自動化降低對人工的依賴也是一條“逃生通道”。“長期來看也有一定積極部分，就是倒逼東南亞工廠去做產業鏈的升級，讓工人提高技能，做一些更有技術含量的行業，而不只是承接產業轉移的紅利。當然這個過程是很艱難的，得先頂過眼下的陣痛。”水一涵告訴界面新聞。

（應受訪者要求，李循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