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略大參考 小遙 二毛

編輯 | 原野

01 翻紅

3月28日晚，龐麥郎在上海新歌空間livehouse進行了他2025年全國巡演的第三場演出。

在此十天前，新歌空間所屬品牌育音堂宣布這場演出的門票售罄。門票預售價為100元，全價為120元，據(jù)新歌空間工作人員透露，演出場地大約可容納400人。

即使這場售罄的速度不算快，用時將近二十天，對于龐麥郎來說，這已經(jīng)是非常不錯的成績了——畢竟他3月15日在貴陽舉行的第一場演出，現(xiàn)場只有9位觀眾。

貴陽站的慘淡登上過微博熱搜，雖然最高也只達到第48位，但將近一千萬的閱讀量還是讓一些網(wǎng)民對這件事留下印象。因此，當上海站的成功被傳出，巨大的反差迅速引發(fā)討論。熱度之中，曬出龐麥郎演出的票根成為一股潮流，二手交易平臺上還出現(xiàn)了龐麥郎巡演上海站的門票，標價130元。

一位過氣網(wǎng)紅歌手風格奇特的表演在上海取得了成功，讓這座城市的包容性再次刷新了人們的認知，也讓人們再次將目光投向其中的主角。

龐麥郎之前演出的視頻被發(fā)布到短視頻平臺，最高獲得了幾十萬的互動量，他幾年前推出的單曲《我的父親是瓦匠》和《阻止你哭泣》，相關話題在短視頻平臺的播放量分別達到1.3億次、6418萬次。

無論是去線下看龐麥郎演出，還是在線上搜索收聽他的作品，抱著獵奇心理的人總是占據(jù)群體中的多數(shù)，他們把自己的行為視為“搞抽象”的一種，目的不在于欣賞音樂，而是為了從龐麥郎不正常的精神狀態(tài)和他人出于調(diào)侃造出的梗中找點樂子。

一部分人則是為龐麥郎的流量買單。《我的滑板鞋》十一年前火爆全國，讓龐麥郎成為一個自帶流量的社交符號——曬出他，能夠讓朋友、網(wǎng)友之間多一個共同話題，何況門票并不貴。

當然，也不能說沒有人就是單純地欣賞他的作品，或者想要對他表達支持。據(jù)澎湃新聞等媒體報道，購買上海站門票的觀眾中，有人之前就看過他的現(xiàn)場表演，能夠?qū)⑺袉吻母柙~都背下來，這次也是從外地專程趕來觀看演出的。并且，這個群體的規(guī)模還在擴大——不少人在經(jīng)歷了前兩種狀態(tài)后開始向這個階段轉(zhuǎn)變。

他展現(xiàn)出的笨拙的真誠，成為“吸粉”的主要原因——貴陽站巡演時，他唱了12首歌，換了12套衣服。他的勇氣與堅持，也為他帶來了好評：“湖南廣電金鷹955”發(fā)布了他巡演的第二站，長沙站觀眾人數(shù)突破50人的消息，嘲笑的聲音反常地沒有成為評論區(qū)的主流，其中“不要嘲笑一個努力的人”成為高贊評論。

龐麥郎，終于在這個時代開始被世人理解。

02 超前

其實更早之前，龐麥郎就“策反”過一個錄音師。

那是2014年，《我的滑板鞋》還沒有爆火，龐麥郎第一次走進錄音棚，當時的錄音師后來回憶：當時龐麥郎唱歌跑調(diào)，跟不上拍子，還唱得很用力，差點把話筒噴壞了。簡單來說就是“沒有技巧，全是感情”，好像是一個人在表達內(nèi)心無處宣泄的感受。

那次之后，這名錄音師重新思考了音樂的標準：第一個提出理論的人也是跟著感覺走，那么，技術會比內(nèi)心的感受更重要嗎？

然而，這樣的反思在當時也是異類，更多的圍觀者則是抱著“獵奇”和“嘲弄”的心態(tài)在看待龐麥郎，比如另一名錄音師就把龐麥郎的一段清唱放到了網(wǎng)絡論壇上，引起了一場小范圍關注。

B站在這一年作為小眾亞文化的代表漸漸站上歷史舞臺，一些音樂UP主就以此制作了一首歌，即《摩的大鏢客》，成為了一段鬼畜創(chuàng)作的絕佳素材。再接著，《我的滑板鞋》在資本的助推下，開始“洗腦”大街小巷。

那也是社會轉(zhuǎn)型期一段“群魔亂舞”的階段，有爭議性內(nèi)容是那個階段里獲取流量最簡單且直接的方式，芙蓉姐姐、鳳姐、犀利哥，以及龐麥郎，這些草根網(wǎng)紅便是那個時代特有的產(chǎn)物。

一個完整的產(chǎn)業(yè)鏈是：公眾通過嘲弄這個群體來滿足自己的窺探欲與優(yōu)越感，MCN通過包裝這個群體實現(xiàn)商業(yè)變現(xiàn)，而這個原本屬于社會邊緣人的群體，也因為獲得關注形成一種滿足感。

新京報記者曾在一個livehouse現(xiàn)場隨機采訪了一名消費者：“龐麥郎來唱歌你會來聽嗎？”他說，“會啊，搞笑啊”。酒吧老板邀請龐麥郎開演唱會的原因也僅僅是因為他有流量：“能出聲就行，大家又不是聽他唱歌。”而包裝他的華數(shù)音樂選擇他的原因是：夠low夠有話題。

沒人在乎龐麥郎怎么想，盡管他曾數(shù)次強調(diào)：我是認真的。

10年過去了，龐麥郎發(fā)生了很多事：他紅了又過氣了，做過短視頻開過直播賣過鞋，進了精神病院又出院，出院以后接著做直播開演唱會，他好像從沒有離開過大眾，卻又總是游離在大眾之外。

唯一沒變的，是他十年如一日的五音不全。跟《我的滑板鞋》一樣，《我的父親是瓦匠》、《阻止你哭泣》這兩首正在被廣泛傳播的歌曲，是作為某種“陷阱”式惡作劇，被大家用來整蠱自己的朋友。

但與之前的走紅不同，惡搞之外，龐麥郎迎來了一些真正的認同者。

一些走近龐麥郎的人肯定了他的才華。

社交媒體上，關于龐麥郎的風評從前些年大面積的嘲笑演變?yōu)閷λＤ昱筒莞錾淼耐椋柙~中切中人心的真實也被越來越多人看見。

紀錄片導演張景百慧在拍攝龐麥郎的紀錄片時翻到了他的歌本，他看到一首《驚險小說》的歌詞是這樣寫的：

我的心莫名有點悲傷，在這里什么都會發(fā)生后，呼嘯的風讓我寸步難行，漸漸夜晚就要來臨，我聽到了倉促的腳步聲，我聽到了陌生人在喊，你往哪里去？這是罪惡之城。

圖：紀錄片《曾經(jīng)紅過的人》

他對龐麥郎有了很大改觀：他的歌詞里是有才華的。而原本，他是抱著“好玩”的心態(tài)在拍攝。

吳克群曾有過一次與龐麥郎深度交流的經(jīng)歷，看到他的歌本后，吳克群說：“他寫的詞超過很多人，甚至是他自己的想象，我都能看到很多隱喻，甚至一些他可能沒辦法講清楚的話，但在他寫的詞里一直都有。”

他給了龐麥郎一個很高的評價：困獸猶斗。“所有人都在嘲笑他，diss他，可是他是真正在做抗爭的人。”

龐麥郎變了嗎？沒有，那些歌詞甚至是他早年間的作品，如今被認可，不過是因為時代變了。

去年，小紅書發(fā)布了年度關鍵詞——抽象。用傳播學教授劉海龍的觀點解釋，就是“預期違背”。看過《手把手教你說脫口秀》一書的人都知道，這是一種喜劇創(chuàng)作手法，基本特點就是：荒誕、無厘頭。

投射到現(xiàn)實中，是“抽象派”主播小楊哥、k總，路遙賺得盆滿缽滿；抽象派rapper法老迎來潑水天流量；做雞文學、發(fā)瘋文學等創(chuàng)作手法迎來跟風熱潮。

在官方的解釋里，這是年輕人面對生活的不如意，避重就輕笑對生活的態(tài)度，消解慣常交往規(guī)則的正統(tǒng)和嚴肅，以個性化表達展示鮮活自我。

娛評人狠狠紅曾評價龐麥郎的歌，是一種沒有他者的旁若無人，沒有經(jīng)過任何思量、比較、算計而寫出來的，這是一種極度陌生的情緒體驗，讓人不適應，讓人想適應，讓人想理解，讓人不能理解，你可以認為這是才華，也可以認為不是，他的世界里，沒有坐標軸這種東西。

簡單說來，是一種“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風格——抽象本象。對應到現(xiàn)代年輕人的精神狀態(tài)，就是淡淡的發(fā)癲。

“你覺得你有才華嗎？”吳克群曾問過龐麥郎這么一個問題，龐麥郎沒有正面回答他，“我覺得我有進步就OK了”。

已讀亂回表述里的精神狀態(tài)，誰說不是走在了時代前列呢？

03 時代

從嘲諷到尊重，乃至稱贊，龐麥郎風評的轉(zhuǎn)向，映射著時代發(fā)生的部分變化。

最能夠直觀感受到的是，人們對不正常這件事的看法發(fā)生了改變：荒誕的代名詞“抽象”成為時代潮流，不合邏輯、特立獨行不再是一件壞事，反而成為年輕人刻意追求的目標，與積極買單的對象。

與之對應的是，玩梗、發(fā)瘋的營銷成為引流的有效方法：“瘋狂星期四”文學的狂歡讓肯德基在2023年第二、三季度每周四的銷售額分別比其他工作日高出50%和40%；2025年初一場吉祥物多兒假死的營銷，在一周內(nèi)為多鄰國帶來了全球范圍數(shù)十億實打?qū)嵉牧髁俊?月18日，多鄰國稱吉祥物復活需要用戶打卡達成500億經(jīng)驗值（每個用戶在一次挑戰(zhàn)中能夠獲得的經(jīng)驗值為10~20），2月25日凌晨，多鄰國官方宣布這一目標已達成。

產(chǎn)品端發(fā)生著同樣的變化：好吃、好看不再是推動年輕消費者下單的第一要素，好玩才是。2024年，年輕人中的頂流是干噎酸奶、煎餅果子味牛奶、無邊抱枕。

抽象的風，同樣吹向了資本市場。一些公司的股價在沒有明確、正當?shù)睦碛上掳l(fā)生劇烈變動。

比如公司早已申請破產(chǎn)清算，此后并未發(fā)生任何動態(tài)，恒大汽車的股價卻在3月26日突然大幅上漲，漲幅一度達到236%，導致公司不得不在當天晚上發(fā)布聲明，稱并不知悉導致股價上漲的任何理由。

美圖的“精神狀態(tài)”也十分超前，2021年，公司還處于虧損狀態(tài)，便開始投資加密貨幣，之后它曾因此產(chǎn)生上億元的減值損失，但2024年拋售時獲得的收益超過了公司2022年、2023年凈利潤的總和；美圖的股價走勢也自2024年走向瘋狂，不僅多次大起大落，近半年還因業(yè)務應用了AI技術，在未披露其具體帶來了多少收入的情況下成為AI概念股，股價從最低2港元左右漲到了接近7港元。

但在搞抽象上，刻意為之的人還是比不過“天賦型選手”。因為荒誕沒有定式，可預測性和可復制性都很低。一個人在不知道自己很抽象的情況下，無意做出的舉動，詼諧程度會更上一層樓，抽象網(wǎng)紅完顏慧德便是如此，源源不斷地造梗后，她被網(wǎng)友捧上了極高的位置，獲得了上百萬粉絲。

龐麥郎顯然也屬于天賦型選手一列，他身上的最大特色是別人很難復制的奇特與怪異，而他自己并沒有意識到自身行為是荒誕的，雖然近期在接受采訪時用“抽象”來形容自己，但他只將其解讀為“獨一無二”。但總之，曾為他帶來嚴重外界攻擊的不正常，此時已經(jīng)不再直接指向貶義。

另一方面，他身上的一些特質(zhì)在這個時代成為了稀有物。

炫技的演唱和歌詞毫無誠意的口水歌泛濫，龐麥郎的作品是市面上為數(shù)不多還保留著未經(jīng)太多加工的樸素唱法和真情實感歌詞的選擇。

此外，近幾年，無論是影視作品的題材還是社交網(wǎng)絡上人們討論的話題，夢想在其中出現(xiàn)的頻次越來越低。

原因在于，十幾年前流行的“成功學”、勵志敘事后來走向了沒落——人們不再相信努力可以改變一切，對應地，這種敘事中的主要元素，夢想也漸漸被擱置。

如果人們不去談論夢想，慢慢地，他們也就很少再會擁有夢想。當夢想成為一種普遍缺失的事物，有夢想且堅持追求它的人便顯得很突兀。難免會有人不理解，但也會有人因這種行為難能可貴而產(chǎn)生觸動。

這些變化不止落在龐麥郎身上，在他重回大眾視野之前，社交網(wǎng)絡上已經(jīng)上演過一次極為相似的成功故事：2024年，彝族說唱歌手“諾米么lodmemo”（簡稱“諾米”）因為抽象和對夢想的堅持，從名不見經(jīng)傳走向現(xiàn)象級出圈。

諾米最初獲得外界的關注是因為獨特的表達習慣：為了更符合說唱歌手的形象，他會在中文表達中加上許多嘻哈常用語，比如幾乎把“you know (what) I'm saying”（類似于“懂我意思吧”）當成斷句的逗號來用，形成的荒誕聽覺效果引來了網(wǎng)友的模仿與造梗。后來，他參加了一檔說唱節(jié)目，慘遭淘汰，為了“報復”導師，他發(fā)出了一首歌詞簡單、旋律魔性的diss曲，并為它拍攝了一個無厘頭的mv。

mv一炮而紅，讓他徹底因為抽象出圈。

同樣，熱度起來后，網(wǎng)友對他進行了大量考古，他們考古的最大發(fā)現(xiàn)是：他從未放棄說唱夢想。根據(jù)互聯(lián)網(wǎng)保留的各種記錄，諾米這次大范圍出名前做過外賣員、保安、廚師等多份工作，他常在打工的空閑時間進行創(chuàng)作和練習，比如開直播唱說唱歌曲、戴著有線耳機邊走邊練習唱功和表演，也會用打工一兩個月攢下的收入去錄歌。

有粉絲曬出諾米微信朋友圈的截圖，簽名處寫著：“如果一千個人認為我無法成功，那么這一千個人都是錯的”。

這種堅持給不少人帶來了觸動，他們不再簡單地把諾米當成一個抽象網(wǎng)紅，而是重新審視他說唱歌手的身份，隨后發(fā)現(xiàn)，他的作品并不是一無是處，其中一些在立意、歌詞和旋律方面甚至稱得上優(yōu)秀。

作品受到廣泛歡迎之后，諾米的夢想得到了實現(xiàn)，他走上了livehouse、音樂節(jié)的舞臺，還在央視中秋晚會進行了表演。

回到龐麥郎，他的故事走向，不像諾米一樣，從一個點開始直線上升，獲得全網(wǎng)近乎一邊倒的支持，人們即使知道他在過去的十一年堅持追求音樂夢想，對他的看法還是存在爭議，其中一個原因是，他的作品并不符合主流審美——本就不算優(yōu)美的旋律搭配上他跑調(diào)、跟不上節(jié)拍的演唱，讓許多人聽完會自稱“受害者”。

但這一點招致來的攻擊正在減少。

因過度在意他人眼光而內(nèi)耗，進而身心俱疲之后，人們越發(fā)認同“為自己而活”的理念。龐麥郎的專注自我，反而成為一些人眼中學習的榜樣。

只是，即使外界的看法改變，他實現(xiàn)夢想的道路可能依然不會太順利，畢竟現(xiàn)實不等同于影視作品，追求夢想的道路上，有著太多能夠成為障礙的因素，才能、資金、機遇......抓住其中任意一項都不容易，更何況很多時候想要獲得成功，這些因素缺一不可。

對于追求夢想的人來說，能夠自洽，享受過程本身就好。

有記者曾問過龐麥郎一個問題，北極熊為什么不吃企鵝。龐麥郎想了想說：因為企鵝有翅膀，能飛到天上，北極熊就吃不到。這名記者告訴他：是因為北極熊在北極，企鵝在南極，這是常識。

再后來，當同樣的問題再次出現(xiàn)時，他還是回答因為企鵝有翅膀。末了他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企鵝會飛，這是龐麥郎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