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溫度紀temperature 肆夕
編輯|路子甲
“德華帶娃”出自電視劇《父母愛情》,孩子們的姑姑,一輩子帶大10個孩子,第一個帶的就是哥哥的娃。
而現(xiàn)在很多女大學生都會在寒暑假里短暫擔任“德華”的角色。如今“全職小姑”成為“全職兒女”的一條分支,變成另一個未婚女性可供短擇的備選方案。
就業(yè)前夕:實習經(jīng)歷為零,帶娃經(jīng)驗兩年半
放寒假回家后,林夏每天清晨都會被細微的一聲“我們看看姑姑起沒起”驚醒。接著她的被窩里就被突然塞進個孩子,她摸出手機看了一眼,剛剛凌晨五點。
林夏抱著侄女在屋里從凌晨五點轉(zhuǎn)到凌晨六點,她意識渙散孩子卻越來越精神,接近十點,睡回籠覺的嫂子剛起床她才能迎來換班。
每年寒暑假,她都要長住在哥嫂家當“全職德華”。
林夏19歲那年,經(jīng)過一年復讀,終于考到了哥哥買房定居的城市,家里人在林夏的升學宴上,對著她和剛結(jié)婚的哥哥說:“這回算是有幫手了!” 看起來是兩個人都好,實際上的結(jié)果卻讓林夏走入了另一條職業(yè)道路。
原本對大學生活有點恐懼的她,想到陌生城市有親人,心里立刻踏實很多。
不過大一前半年,林夏幾乎忘了她同城還有個哥哥,大學生活比預想中忙碌,加上哥哥很少和她聯(lián)系,林夏也不好意思主動上門,每個短假長假連同跨年夜都在學校和同學度過。
直到大學第一個寒假的春節(jié)飯桌上,哥哥問她“為什么離得這么近從來沒有來家里吃過飯?下學期多來,你嫂子懷孕在家沒意思,你學習不忙就來多陪陪她。”此后只要一有空,林夏就會坐半個小時公交去和嫂子做伴。
起初吃過飯就回學校,后來在哥嫂家有了自己的臥室,每次去都是好吃好喝好招待,時不時還能拿回學校點“救濟糧”。
和拿著固定生活費的同學們相比,能常去哥嫂家的林夏生活質(zhì)量要優(yōu)渥很多。
女大學生的日常生活,總要拿著有限的生活費精打細算。因為除了日常吃喝,還要從牙縫里擠出些留給化妝打扮買衣服。
相比之下,林夏在這些方面上就從沒有過負擔。
她常和同學自嘲自己是“嫂子房間的拾荒者”,嫂子只穿過一次就不想要還流行的衣服、孕前買的高跟鞋、只用了三分之一的貴婦面霜,一律都歸她所有。時不時還能和哥嫂拉去吃頓好的改善生活,定期收到一兩個屬于她的首飾,連去哥哥家打車的錢都有嫂子報銷。
林夏雖然不明白哥嫂為什么放著二人世界不過,但也喜于以“電燈泡”自居。
時間一長,她也開始覺得自己就是這個家的一份子,連帶著周末去做點家務,陪嫂子住月子中心,翹課陪侄女去打疫苗,寒暑假充當半個保姆也不算什么。她偶爾也會覺得自己時間被剝奪,但哥嫂對她太好,她覺得一切都是自己是應該做的。
親情鏈接和物質(zhì)補償之間,有著非常模糊但切實存在的邊界。
多半時間里,林夏覺得一家人就該彼此幫助,也會在哥嫂每次給她幾百零花錢的時候,打趣叫她“小保姆”而感到短暫的憤怒。
林夏今年第一次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看到“德華帶娃”的詞條后,喜滋滋跟著評論了一句:簡直演我。
她翻出了幾張侄女的照片準備發(fā)朋友圈,也模仿著別人的文案寫下:
全職德華,大四學姐實習經(jīng)驗為0,帶娃經(jīng)驗兩年半。
編輯好后自己再看一次,林夏卻沒法再笑出來。她看著在身邊敲自己胳膊的侄女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大學履歷上,除了為這個小家伙換過尿布喂過奶粉,實在沒什么其他內(nèi)容可寫。
時間比她預想中過得更快,人生進程也是,學校同學都在投簡歷找實習的同時,她還在想辦法湊自己的那點學分。
畢業(yè)壓力和就業(yè)壓力始終存在,直到她清楚意識到這點的時候一起洶涌襲來,恐慌褪去,她的成年人生活只留下一片空白。
大四秋招,林夏簡歷上只留著模版式的“熟悉掌握各類辦公軟件”,一場面試中,HR皺眉問她:“你認為你的專業(yè)和掌握的技能對崗位有什么幫助?”林夏只想落荒而逃。
她和親如姐妹的嫂子袒露焦慮,嫂子溫聲細語安撫她:
“沒關(guān)系,不然你就在家陪孩子玩,到她上幼兒園你再找也不遲。或者問問你哥,當年不就是他幫你報的大學嗎?”
“全職德華”,失業(yè)時的另一條退路
畢業(yè)后第三份工作被辭后,夏晴每天都蜷縮在表姐家的沙發(fā)上,在等待勞動仲裁和找新工作之間反復掙扎。
在她的記憶中,表姐家始終是她的避風港。夏晴和父母的關(guān)系向來疏遠,上一次聯(lián)系,是父母聽說她再次失業(yè)后的劈頭蓋臉痛罵,一家人哪怕不見面關(guān)系都在逐年惡化。
成長中每個假期她都會住在表姐家,起碼這個家里所有人都能好好說話。
夏晴沒收入沒存款只有大把的時間,剛沒了工作又正逢表姐孕晚期,準備先幫著照顧一陣表姐,再用空閑時間隨緣性投簡歷。住進表姐家沒幾天,就發(fā)現(xiàn)家里請的阿姨做事馬虎做飯難吃,時不時還要說兩句話嗆一下表姐,很多事情都要表姐一家親手來做。
表姐早就想換個阿姨,但因為馬上臨產(chǎn)要現(xiàn)在換人也太麻煩,夏晴更擔心表姐的情緒受影響,反正自己沒工作,阿姨能做的家務她都能做。
阿姨被辭退的那天仍然嘴上不饒人,指著夏晴大罵“年紀輕輕沒工作,當保姆都不夠格,我等著看你們兩姐妹鬧掰那天。”
夏晴決定在干中學,堅信五十歲人能勝任的工作她一定也能。即便她沒有任何當月嫂和保姆的經(jīng)驗,卻能最敏感察覺到表姐哪里不舒服和最需要什么。
她花了二十幾年怨恨自己性格敏感,第一次在照顧家人時發(fā)覺,原來敏感也是一種優(yōu)勢。
生產(chǎn)那天,表姐在待產(chǎn)室里攥緊她的手,說“幸好有你陪著。”
外甥出生后,她像跟著月嫂進行一場緊急培訓,手機備忘錄里寫滿了育兒筆記:如何拍嗝、什么時候接種什么疫苗、什么時候能吃輔食都記得清清楚楚。
陪著表姐出了月子,在一次長談后,夏晴開始每個月從表姐手里拿固定薪水。
家里人為這件事,也不止一次集體明確反對,他們都說“算得太清楚不像一家人。”表姐倒是十分堅定,告訴所有人“就因為是一家人,我才要算清楚。”
在家庭貢獻中,人們常常會把付出和感情混為一物,而在新一代年輕人看來,維持感情最長遠的方案,就是把感激落到實處,比如每個月發(fā)給夏晴6000塊錢。
夏晴作為00后,身體好精力足,年輕人腦袋轉(zhuǎn)的又快,很快就能頂替一個月嫂阿姨的份內(nèi)工作。
從表姐孕期照顧到孩子一歲,是個極度疲憊的過程,讓夏晴沒有多想這是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她十分清楚,在求職市場中,留給她這種雙非普通專業(yè)大學生的崗位本身就不多。哪怕真的擠進其中一個,也會像之前一樣沒通過試用期就被辭退,也沒有一個能給到她6000塊的薪水。
哄睡外甥的深夜,她也會焦慮再找工作的時候,如何向HR解釋這一年多以來的空白,但睡意總比對策來得更快。
她心里有個隱隱的預計,但不太敢和表姐說,直到公共營養(yǎng)師考試一次過后,她才向全家人說出想當全職月嫂的想法。畢竟這個行業(yè)永遠缺人,平均工資比她能找到的所有工作都要高。夏晴覺得自己的優(yōu)勢,就是已經(jīng)有了豐富實踐經(jīng)驗。
得到表姐的全力支持后,夏晴第一次對成年人生活有了奔頭。
從學生邁向大人,注定是個艱辛的過程,過去她在求職市場中只能碰壁 ,沒想到當全職德華,也讓她誤打誤撞找到了條逃生通道。 未婚德華無論是一個家里的姑姑還是小姨,都是結(jié)局未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全職德華”對未婚女性來說是場豪賭
不是所有人都能心甘情愿在寒暑假當?shù)氯A,盧喬在春節(jié)回家之前,看著嫂子發(fā)的朋友圈只想退掉好不容易搶到的春運票。
圖片里一碗洗好的草莓和車厘子,配文:坐等我的妹妹回家。
都說當全職小姑是“當媽體驗券”,盧喬體驗過了,結(jié)論就是自己徹底失去當媽的念頭。上個暑假,她就婉拒了去哥嫂家當?shù)氯A的邀請,哪怕做6塊錢一小時的搖奶茶暑假工,也比在家?guī)兔Ш⒆右谩?/p>
哥嫂常以“不然你也沒什么事”“還不是因為侄子喜歡你,別人要帶孩子還不愿意”作為借口,把命令隱藏在玩笑的語氣里讓盧喬當全職德華。她雖然也很喜歡哥嫂家的兩個孩子,但從帶孩子中體驗不出一點幸福,只有負累。
盧喬剛走出車站,迎來的就是哥嫂二人,回家的車上,兩人不停說為了迎接她回來做了多少準備。盧喬始終一言不發(fā),只有種即將進入牢籠的緊迫感。
哥嫂看出了她的不對勁,以揭露驚喜的語氣,說寒假結(jié)束之前帶她換個新手機。
沒人挑明盧喬需要在這個假期中需要付出勞動成本,也不需要說,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是一場勞動力交換。據(jù)盧喬對哥嫂的了解,這很可能也是一場空頭支票,畢竟“新手機”是上個假期就答應好但未兌現(xiàn)的酬勞。
“全職德華”對未婚女性來說是場豪賭,良心是雙方的唯一約束。無法維權(quán),因為很多“德華”從一開始就沒有被賦權(quán)。未婚女性要說一句“我不愛帶孩子”,能得到的反饋,多半是“女人總要經(jīng)歷這么一步”或是“別太較真”。
一個家庭里的小姑和小姨,本身就沒有替代親生父母的責任和義務,在這個過程中能獲得的個人成長本身也是悖論。就好像江德福家 里陸續(xù)生了五個孩子,嘴上也一直說要請個保姆,但每次還是把孩子扔在德華懷中。并且明明他自己哄孩子,孩子就能立刻不哭。
但實際上,所有人對維護自身基本權(quán)益,都應當是錙銖必較的,親情不足夠讓人淪為沉默的犧牲者,親情綁架更是。
注:本文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