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劉典（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副研究員）
美東時間2025年2月13日，美國政府發布了《對等貿易與關稅備忘錄》，宣布將對貿易伙伴征收所謂“對等關稅”。這一政策雖然名義上打著“公平貿易”的旗號，實際上卻延續了特朗普政府的“美國優先”單邊主義邏輯。此舉不僅違反了世界貿易組織（WTO）所倡導的多邊合作精神，且本質上破壞了全球產業鏈，更加劇了貿易保護主義浪潮，將對全球經濟秩序造成深遠的負面影響。
政策本質：單邊主義與規則破壞
美國此次推行的“對等關稅”，是對世貿規則的顛覆性轉折。該政策的核心邏輯是以他國關稅稅率為基準進行報復性征稅，迫使貿易伙伴接受美國設定的貿易條件。根據WTO框架，各國關稅水平的差異是基于歷史談判形成的利益平衡，且允許成員國根據自身發展階段調整稅率。例如，發展中國家往往通過適度關稅保護培育本土產業，這正是多邊貿易體系包容性的體現。美國卻以“對等”為名，強行要求他國匹配其關稅水平，這實質上是利用自身經濟霸權重塑規則，將單邊意志凌駕于國際共識之上。這種“以關稅還關稅”的策略，不僅無視WTO最惠國待遇原則，更可能引發各國效仿，導致全球關稅壁壘螺旋上升。
此外，美國的關稅政策存在明顯的選擇性。例如，2025年2月4日生效的新關稅政策中，美國單方面取消了對中國小額包裹的免稅待遇，卻保留了對人道主義物資的豁免，這種“例外主義”暴露出其政策并非真正追求公平，而是服務于特定的政治目標。而美國眾議院共和黨提出的預算提案中，明確將關稅作為未來十年財政收入來源，計劃對全球普加10%關稅并提高對華301關稅，進一步印證了其通過關稅手段實現財政擴張的意圖。這種將貿易政策工具化的做法，本質上是對多邊貿易體系的系統性破壞。
內在矛盾：目標沖突與效果悖論
從戰略目標的角度來說，美國對等關稅政策存在根本性矛盾。該政策以糾正貿易失衡、增加財政收入、促進制造業回流為三重目標。然而，若關稅政策成功促使企業回遷至美國，進口規模將下降，進而導致關稅收入的減少；反過來，如果關稅政策未能改變貿易流向，那么促進制造業回流的目標將無法實現。
這種“既要又要”的政策設計，注定難以達成預期效果。2018年中美貿易摩擦期間，美國對華加征關稅并未明顯縮小貿易逆差。數據顯示，2019年中國對美貿易順差仍高達2958億美元，且美國消費者承擔了大部分的關稅成本。2025年的新政策或將重蹈歷史覆轍，使得美國進口商再次成為成本轉嫁的主要對象。更諷刺的是，美國試圖通過關稅填補財政缺口的設想存在根本性缺陷，2024年美國進口總額約3.3萬億美元，即便對所有進口商品征收60%關稅，收入也僅1.98萬億美元，遠低于國稅局5.1萬億美元的稅收規模。高關稅必然導致進口量下降，形成“稅率越高、稅基越小”的惡性循環。
全球影響：產業鏈重構與秩序失范
美國的對等關稅政策正在觸發連鎖反應。從國別風險看，除中國以外，印度、泰國、墨西哥等對美貿易順差較大且關稅差異顯著的經濟體，都有“潛質”成為下一波關稅打擊的重點目標。這種“精準打擊”策略將加速全球供應鏈的區域化重組，迫使企業承受額外合規成本。例如，墨西哥作為美國第一大貿易伙伴，2024年1月至8月，美墨雙邊貿易額達到了5598億美元，若被加征對等關稅，北美汽車產業鏈的斷鏈風險無疑會增大。
更深層次的影響在于對多邊貿易體系的侵蝕。WTO爭端解決機制已因美國阻撓法官任命陷入癱瘓，而對等關稅的推行將進一步削弱其權威。當大國可以隨意以“國家安全”或“公平貿易”為由實施單邊措施時，中小國家將失去規則庇護，被迫陷入“以鄰為壑”的囚徒困境。歷史教訓表明，1930年《斯穆特-霍利關稅法》引發的全球關稅戰，曾使國際貿易縮水66%，并加劇經濟大蕭條。當前美國的政策選擇，正在將世界推向相似的危險邊緣。
中國應對：韌性基礎與戰略定力
面對美國關稅施壓，中國需清醒認識自身優勢與挑戰。從產業競爭力看，中高端制造業已成為出口主力，2024年其對美順差貢獻達36.4%，且憑借產業鏈完備性、產能彈性等優勢，對關稅沖擊的抵御能力較強。例如，光伏、新能源汽車等行業通過技術升級和成本控制，仍可維持較高性價比的優勢。此外，中國與其他經濟體的合作深化提供了緩沖空間，如RCEP區域內貿易疊加“一帶一路”產能合作，有助于分散市場風險，形成多元化出口格局。同時，中國持續推動內循環為主、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通過擴大內需、優化供給結構，增強經濟自主性。在科技創新領域，加大對關鍵核心技術的研發投入，推動產業升級，減少對外部技術的依賴，提升產業鏈供應鏈的安全性和穩定性。
但潛在風險仍需警惕。紡織服裝、家具等勞動密集型行業出口依存度仍較大，若美國關稅升至60%，上述行業將承受較大壓力，進一步面臨市場份額縮減和盈利能力下降的困境。對此，政策層面需強化結構性支持，通過出口退稅、跨境電商便利化等措施對沖成本上升。同時，應善用WTO訴訟機制揭露美國違規行為，聯合歐盟、東盟等受沖擊方形成反制合力，維護多邊規則權威。
美國對等關稅政策的實質，是以單邊規則取代多邊共識，用短期政治收益置換長期經濟福祉。這種做法既不符合全球經濟深度融合的現實，也無法解決美國自身的結構性矛盾。歷史反復證明，貿易保護主義從未真正實現過“讓國家再次偉大”，反而會扼殺創新、推高物價、加劇社會分化。當前，全球經濟復蘇本就脆弱，更需要各國堅守開放包容的初心。對于中國而言，既要以產業升級夯實競爭根基，也要以更高水平開放拓展合作空間。唯有堅持多邊主義，推動WTO改革完善，才能避免世界滑向“新冷戰”式的集團對抗，為全球經濟復蘇注入確定性。
（文章僅代表作者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