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張熹瓏

“從業這么久，第一次遇到這么火爆的情況，不論是網上討論還是到公司現場參觀的。”剛剛結束了在深圳的展會，劉江霞又連忙返回中山接待參觀。從政府部門、行業協會到投資機構、商務洽談，連日來公司門口負責迎賓的玩偶時不時就會響起“歡迎光臨”。

劉江霞是廣東省中山成人玩偶公司金三玩美（WMdoll）的創始人。這是她度過的最忙碌的2月，光是2月26日上午，她就接待了來自商會、行業協會和機器人公司的客戶。接待剛結束便馬不停蹄前往機場，下午還要去別的城市洽談合作。

讓這家一度低調的成人玩偶制造商成為熱點的是高科技的加持。春晚亮相的宇樹機器人讓人形機器人概念再度發酵，“伴侶機器人”成為熱議話題。近日，浙江眾成沖上漲停板，硅寶科技、趣睡科技、愛慕股份等十余只股票集體封板。這是資本市場對“伴侶機器人”最直白的投票。

另一方面，由于采用開源AI模型，金三玩美“會安慰人”的AI玩偶在行業內外爆火。公司搭載大模型的MetaBox在去年12月投入海外市場，包括美國、德國、日本、韓國等，預計4月會在國內上市。據《南華早報》，憑借這一技術，公司今年的銷量有望增長30%。

在大模型、柔性材料、生理傳感技術驅動下，有研究指出，情趣機器人正從“生理工具”向“情感伴侶”躍遷。據測算，全球情趣機器人市場規模2025年將突破300億美元，中國占比超40%。

“我們春節后問詢量起碼有翻倍，搭載大模型的娃娃樣品也賣光了。還有跑業務同事每日微信添加好友都超過了上限，每天都在建新群，有些都回復不過來。有時候晚上也會接到咨詢電話。”劉江霞說。

事實上，金三玩美已經是全球最大的硅膠娃娃生產商，九成訂單來自海外，包括美國、德國、澳大利亞、韓國、日本、俄羅斯等地。

進入成人賽道之前，劉江霞的老本行是生產服裝人體模特。這個過程中，她研究出軟體材料的模特。但服裝模特銷量并不可觀，同一時間有成人行業代理商看上了軟體模特，找到劉江霞，成人玩偶賽道在海外有較大的市場，公司順理成章轉型。

從2010年成立至今，金三玩美已經發展為一家擁有自有產業園區的公司，坐落于中山市東部的翠亨新區，其辦公室、硅膠廠、STPE廠和員工宿舍分布在3棟樓里，另外2棟樓計劃引入上下游產業。

不過，突然降臨的“破天流量”還是超出了劉江霞的預期。一方面，成人玩偶在國內仍屬小眾賽道；另一方面，公司此前也推出搭載人工智能的玩偶產品，但在市場未激起水花。

早在2016年，劉江霞就開始關注如何將人工智能運用在成人玩偶上。最早的一次人工智能嘗試來自跟天貓精靈的合作，把產品植入玩偶，但是市場沒有買單。在客戶看來，天貓精靈主打家居聲控，不涉及成人行業話題，這跟他們的需求有較大出入。

另一款“走了彎路”的玩偶來自跟科大訊飛的合作。在金三玩美的展廳中，有一款可以眨眼、搖頭、進行對話的玩偶。劉江霞提到，這是2018年前后推出的產品，采用了科大訊飛的語音系統，但是處理器反應比較慢，聲音偏機械，在嘈雜環境中回應也很慢。

“雖然之前的成人玩偶已經實現眨眼、微笑和身體姿勢的各種調整，觸發相應部位會有叫聲，但這些是很初級的智能，因為這類玩偶尚未實現交互。”劉江霞認為。

轉折點出現在大模型技術面世后，在Llama、DeepSeek等開源大模型的賦能下，動態的機器人和靜態的玩偶具備了長期記憶存儲、個性化反饋及生理數據聯動等功能。

“現在大模型反應迅速，回答也比較有趣，帶來的最大變化是情感陪伴，產品具備了理解、分析并回應的能力。”劉江霞告訴界面新聞，“我們接入了Llama的開源（模型），又在這個基礎上做了一定的調整訓練，接入這個行業特定的一些語料，例如挑逗性聊天、曖昧對話等。”

基于幾種開源LLM，公司推出了MetaBox。Metabox連接到一個數據中心托管的云計算服務，可以處理每個成人玩偶的信息。搭載到玩偶身上，則表現為玩偶可以用不同性格、聲音、語氣與用戶進行可持續對話。

“Do you remember my name?”

“Of course，your name is unforgettable. What's on your mind tonight?”

現場，負責人向界面新聞展示了MetaBox初代原型機——這是一款外觀粉紅色的語音盒子，搭載了8種外語，具備連續對話能力。目前MetaBox只針對海外用戶開放，由于云節點服務器在國外，對話存在幾秒的延遲。

在MetaBox的加持下，玩偶可提供8種不同的性格，并有記憶功能。“比如說，你提到今天不舒服，隔天會問你好點了沒。AI語言大模型的一個突破就是提供情緒價值，進行情感交流。”劉江霞提到，應客戶要求，MetaBox也有一鍵清除記憶、打斷等功能，“有的客戶甚至跟AI吵架、對罵，后面就提出清除記憶的需求。”

收費模式是AI成人玩偶引起熱議的另一話題。據悉，MetaBox娃娃的售價在1500-2000美元間，約合10880-14507元人民幣。想要體驗AI交互功能，需要先支付100美元的訂閱費，后續再根據需求充值續費。如果暫停訂閱，產品就只是個不會說話的普通娃娃。

這是AI從另一個維度帶來的創收，即軟件服務費。“我們首先面向海外市場免費推了100個語音盒，反響很大，后面開始收費，主要收取‘聊天費用’，像手機收月租一樣。”劉江霞提及，這也能鎖定客戶，賺“長期錢”。

傳統成人用品時代，廠商比拼的是硅膠硬度、馬達轉速；而到了人工智能火熱的當下，大模型和數據復利正在重構行業的價值鏈條。

以美國的Realbotix為例，要將人形機器人提升到更高的情感互動層面，試圖通過打造開源機器人Aria和Melody以瞄準娛樂、陪伴、醫療保健和教育市場，擺脫過去的性愛機器人標簽。

另一家位于深圳的公司Starpery星辰仿生也在部署端側AI大模型，使機器人可以學習用戶習慣，甚至根據用戶的情緒變化調整互動方式。

不過，可以開口說話的AI玩偶，并不等同于“我的機器人女友”現實版。

以金三玩美玩偶為例，目前不具備視覺功能，用戶也無法用語言控制玩偶的面部表情或身體功能，能產生交互的只是嵌在身體里的語音盒。也就是說，當成人玩偶“安慰”或“稱贊”時，臉部和嘴部不會發生變化，只是單純發出聲響。這跟用戶想象中的“賽博女友”有不少距離。

按照規劃，第二代MetaBox會做成穿戴式設備，如項鏈、手環、戒指，預計3月份推出。這種形式可以適配所有玩偶，既可以綁定在沒有大模型功能的玩偶身上，也可以佩戴在其他品牌的玩偶上。這種形式上，智能的主要是大模型載體而非玩偶本身。

而“破天流量”能否轉化為“破天富貴”也尚是未知數。劉江霞坦言，盡管連日來拜訪量很大，但實際轉化情況并沒有外界預期那么高，訂單轉化需要時間，如何跟大模型結合也才剛起步。她計劃在3月份前往杭州，“杭州六小龍”是此行的目標。

有觀點認為，成人玩偶的外形優勢可以跟機器人的驅動技術相結合，發展仿真伴侶機器人。不過，這一想法尚不具備現實性。

“機器人公司要發展仿真人需要經過兩個階段，首先是雙足機器人技術足夠成熟，然后才會追求外部的擬人化。”盡管近日來接洽了幾家機器人公司，但金三玩美銷售總監劉頂坦言，現在還沒有機器人公司達到發展仿真人的階段，雙足機器人尚在攻克控制、感知、穩定性等難題，成人玩偶也難以具備自主行走的能力。

畢竟在市場、技術等層面，人形機器人尚未成熟。以宇樹概念股長盛軸承為例，其股價從去年12月到今年2月一度從18.60元飆升至107元，但其關節自潤滑軸承業務收入占比不足1%。資本市場的火熱和實際的商業落地仍有很大距離。

劉頂提到，材料同樣是仿真人的一個門檻，現有的硅膠或TPE從外形上接近真人，但運用在足部，機器人移動會損害材料，這是仿真人在材料上的根源難題。

無論是《非誠勿擾3》中的智能人“笑笑”，還是《Her》中的機器人女友“薩曼莎”，要照進現實仍是遙遙無期。

難以實現最基本的行走，成人玩偶仍難以打開動態市場。金三玩美此前有意拓展老年人陪護市場，也跟養老院進行了接洽，但考慮到玩偶本身比較重，搬動存在安全隱患，就沒有繼續推進。

相較之下，靜態場景是率先考慮拓展的市場，劉江霞提到，面向中醫院可以開展醫學道具方面合作，“例如給針灸（專業）提供人體模型，布局觸摸片，扎到某個穴位時進行相應提示。”

不過，金三玩美副總經理劉鎏強調，要打開成人玩偶這個賽道，未來還是要跟機器人結合。現在的成人玩偶無法自己移動或做出動作，而機器人公司具有驅動技術，這方面雙方有合作空間，做四肢或身體可動的玩偶。

目前，兩個行業最可能率先落地的合作為面部表情——金三玩美正跟深圳AI仿生機器人提供商無芯科技合作開發擁有面部表情和生理數據聯動的玩偶。借助機器人領域的機械結構和驅動系統，成人玩偶有望模擬微笑、皺眉、驚訝等多種表情，提高用戶交互體驗。劉頂告訴界面新聞，產品最快在6、7月推出。

“臉部的變化屬于機器人領域的技術，還是有很大壁壘。這個是我們下半年的計劃，頭部實現擬人化，同時保持身體的功能。”劉江霞透露。

限制成人玩偶擴大市場的另一個因素是尚未自動化。目前，從安裝骨架、灌膠，到修邊、上妝，金三玩美生產線基本是人手操作，生產一個成人玩偶要3天左右的周期。工廠有100多名生產人員，每月可以生產約2000個玩偶。

這家公司正為AI帶來的潛在市場做量產準備。劉鎏表示，生產線上開始用AI 3D建模取代人工建模，只需要提供正面側面的照片，一天內就能完成建模，有望將交付周期縮短至行業平均水平的1/5。此外，也首創了自動噴涂，傳統模式下玩偶頭部由人手繪畫，未來會使用自動化系統，預計在5月份可以上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