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實習記者 關哲 記者 姜妍
界面新聞編輯 | 姜妍
19世紀30年代,德國文學家本雅明曾經寫下過一篇名為《講故事的人》的散文,在文中,他認為由于經驗的貶值,講述故事的人和聆聽故事的人都在消失,最終導致講故事的藝術都會消失。
如今時間過去了近90年,本雅明如果還在世,恐怕需要重新改寫這篇文章。在小紅書“生活記錄”話題下,每天發布的文字數量接近1億。故事的手藝并未失傳,只是人們換了一種講故事的方式。
12月11日,“小紅書身邊寫作大賽”舉行頒獎禮,五名非職業寫作者獲獎。其中有退休老人、八零后媽媽,也有三十歲出頭的“打工人”。獲獎的作品名也有很強的生活印記:《35歲從頭來,我在廣州打電銷》《重生之我在英國當陪讀》《老伴兒的生平》《在普高率40%的郊區,我女兒有她自己的“北下關”》。

“這些作者都不是以文學為業的人,”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李敬澤說,“但他們有力地證明了日復一日的生活、勞作和奮斗,只要被寫出來就有光芒。”
普通人的故事應該被記錄
這是小紅書第一次發起寫作大賽,從今年9月起共收到一萬多位用戶的兩萬三千多篇稿件,總字數接近1200萬字,相當于12本《紅樓夢》。
投稿來自世界各地,年齡跨度從19歲至70歲。但他們都有一個共性——不是專業的寫作者,很多人還保留著相對或粗糙或稚嫩的書寫痕跡,缺乏技巧性。書寫空間和時間也各異,有的在上下班通勤的路上,有的在公司樓下的長椅上,還有的人使用的是女兒用過的備課本背面來寫作。
大賽經過了兩輪評選,邀請了作家李敬澤、張怡微、毛尖、袁凌、張悅然和歷史學家王笛作為終審評委。讓王笛印象深刻的一部入圍作品是《梅英的一條大江》,作者Casualah記錄了自己的奶奶黃梅英的故事。

梅英奶奶從小被寄養在伯父伯母家中,一生艱辛,日復一日在砍樹枝燒柴火做飯中度過。梅英有一次從樹上摔下來,腹部被樹枝捅到流血,卻還是要拉著那個裝滿柴火的板車,一路走回家?!坝心棠淘诘牡胤剑憔蜁X得什么困難在你面前都不是困難?!盋asualah這樣說道。
而在王笛看來,正是因為梅英的故事被書寫了出來,和她有著類似經歷的人的歷史也就因此被記錄了下來。過去,歷史寫作都把精力放在了重要人物身上,比如政治家、科學家、知識分子等各種精英?!暗胀ㄈ瞬攀谴蠖鄶?,如果這些人的故事不被記錄下來,就可能永遠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中。”
為什么本雅明曾悲觀地認為講故事的藝術會消失,而時光流逝卻證明了并非如此呢?李敬澤認為這是因為原有的文化條件下,故事是沒有機會被充分“看到”的,但技術改變和改善了條件,互聯網讓每一個講故事的人都擁有了一個“房間”,在“房間”里確認了自我,也找到了共鳴者。
“一片包容的土壤,什么樣的作物都能生長”
共鳴是如何發生的?
在小紅書上,寫作似乎不再是一種脫離生活的專門活動,而是一種與生活緊密交織、相互影響的行為。小紅書作為UGC(用戶生成內容)的平臺,每天有上百萬篇生活記錄的文字筆記誕生,大量用戶以隨手記錄的方式來分享自己的生活故事。

“這是一片特別包容的土壤,什么樣的作物在這里都可以自由生長”,獲獎者“云溪”說,在這個平臺她收到了很多其他用戶的善意鼓勵和幫助。
在“云溪”發布的和女兒相關的筆記評論區,冒出了許多陌生人的童年故事:下雪天老師突然的放假,放學路上抬頭看到的云彩……這些看似“沒用的”快樂分享,讓更多人意識到,在“雞娃”之外童年還有另一種可能。
作者“奔跑吧蝸牛”也深有體會,在活動現場,他提及自己在家庭經歷變故后,背上了一身債務,拖家帶口去到廣州做電話銷售員,“很多情緒,很多委屈,一直以來是憋在自己心里面的”,無處排解的時候,他選擇將自己的生活和心理狀態記錄下來,寫成了《35歲從頭來,我在廣州打電銷》。
當寫作的內容不斷串聯在一起時,他發現自己在面對困難時比想象中要堅強。“當時我那個狀態,已經是在茍活了,但是他們說我是他們的精神支柱、精神寄托,讓我多發一下”,寫作在讓他重新認識自己、治愈自己的同時,也治愈了和他一樣的人。
憑借《老伴兒的生平》獲得“歲月紀實獎”的70歲作者“我戀禾谷”是在一年前開始進入這個內容社區?!拔掖蠹s就知道它是一個青年人生活、學習和社交的平臺,但也不妨礙我們老年人在這個平臺上進行表述。老年人說我們的過去,年輕人可以談談現實和未來?!薄拔覒俸坦取闭f。
一位年輕的網友在她的筆記下留言:奶奶你寫的《老伴兒的生平》,我天天都念給我母親聽,我父親已經走了,我母親曾經也是民辦老師,您如果出書的話我買兩本,一本念給我媽聽,一本留著我珍藏?!熬褪窃谶@個平臺上,我們能夠各美其美,美美與共?!薄拔覒俸坦取闭f。
王笛認為,這也體現了人們記錄方式的改變,當記錄生活的普通人將作品分享到社區里,很快就能收到反饋并且得到二次傳播,這種激勵讓普通人堅持寫作成為可能,也將為未來的歷史學家研究提供寶貴的歷史材料。
“他們用書寫的方式展現社會生活中的不同面向和時代洪流中小人物的掙扎和彷徨。站在時間的維度上,用真實的記錄爭奪自己的話語權,以呈現一個更加客觀、全面的社會概貌。”王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