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夏能源網
風電、光伏行業因為極度內卷陷入“囚徒困境”,深度危機之下已經到了必須依靠外力挽救的時候了。行業協會多方行動,盡全力來推動行業加強自律、反對惡性競爭。
10月14日,中國光伏行業協會在上海組織召開防內卷式惡性競爭專題座談會,隆基綠能董事長鐘寶申、協鑫科技聯席CEO蘭天石、晶科能源董事長李仙德、愛旭股份董事長陳剛等行業大佬悉數出席。
座談會的初衷很明確,就是希望穩定價格,化解供需失衡。會議最終達成共識稱,“光伏產品市場價格持續下滑,已明顯低于生產成本,整個行業陷入了非理性競爭的惡性循環中。”
緊隨其后,10月16日,在2024北京國際風能大會暨展覽會上,在中國風能協會組織下,12家風電整機商簽訂《中國風電行業維護市場公平競爭環境自律公約》,公開承諾要反不正當競爭,反壟斷,無正當理由不得以低于成本價格銷售產品。
這12家企業是金風科技、遠景能源、運達股份、明陽智能、三一重能、東方電氣、電氣風電、中國中車、中船海裝、聯合動力、華銳風電、興藍風電,基本上是中國風電整機企業的全部陣容了。
10月18日晚,中國光伏行業協會再度嚴肅發文,文章指出:根據計算光伏組件成本價為0.68元/瓦,按《中華人民共和國招標投標法實施條例》相關規定,低價招投標是違法的,未來若再有低價招投標,協會“將尋求通過行政監管和法律裁判來解決”。
風電、光伏行業協會下場“救火”,不約而同采用了價格聯盟甚至是最低限價這一非常措施,一時之間,將風電、光伏行業自律自救的氛圍“拉滿格”,引發行業廣泛關注。
這些強力舉措能不能完全約束行業企業的競價行為,目前還難以早下定論。但這至少表明了態度,不守規矩者會成為“行業公敵”。在進入平價時代完全市場化競爭的風電光伏企業,是時候以理性克制代替野蠻生長了。
無底線的低價“魔咒”
風電、光伏行業陷入困境的直接原因,是行業企業在終端“價格戰”中殺紅了眼。最終導致全行業虧損,大家日子都很煎熬。再這樣下去,行業必將“血流成河”。
今年7月,金風科技集團金風環保有限公司總經理潘晉做客北大國發院EMBA論壇,對過去十年間中國風電、光伏制造業的價格走勢做了回顧:
2012年,光伏組件價格高達9元/瓦,逆變器價格約為2元/千瓦;而時至今日,光伏組件價格已降至約0.7元/瓦,逆變器更是低至0.15元/千瓦左右,成本降低了約90%。風機裝備的成本從最初的萬元/千瓦降至如今的約900元/千瓦,降幅同樣巨大。
如今,風電、光伏設備價格下跌仍在持續之中。這樣的下跌早已超出了技術進步降本的范疇,惡性競爭成為了普遍性現象。
2024年一季度,光伏組件價格在0.9元/瓦附近持續了一段時間。二季度開始,,形勢加速惡化。6月底,由于價格下跌太狠,絕大部分光伏制造廠商步入虧現金流的階段。
據不完全統計,今年1-8月份逾280個光伏組件招標項目合計容量超過190吉瓦,定標價格從年初的0.9元/瓦一路下滑逼近0.6元/瓦。當前組件價格繼續下跌,多個央國企的大型招標實際上已經低于0.60元/瓦。
例如,10月21日,華潤電力沂源西里150MW農光互補光伏發電項目光伏組件中標公示,報價再次創下新低——在N型雙面雙玻光伏組件招標中,第一中標候選人通威股份的投標單價僅為0.612元/瓦。如果扣除每瓦2分錢左右的運費,設備價格只有0.59元左右。
不僅僅是在國內大殺四方,中國光伏企業的價格戰還延伸到了海外市場。
在不久前舉辦的某論壇上,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院長白重恩披露了一組數字:“今年7月份,我國太陽能電池出口數量同比增長了30%左右,但以美元計價的金額來算,收入卻下降了31.2%,我們多賣了東西,反而少收了錢”。
白重恩強調,以太陽能電池產業為例,這曾經是一個盈利性很好的產業,全行業年盈利水平大概是3000億元人民幣,但是今年全行業虧損大概是1000億元。也就是說,中國風電、光伏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進行的大量投資都是無效的,建的越多、賣的越多,虧的越多。
目前的低價格,已經不能用風電、光伏制造業長周期的技術進步與成本下降來解釋了。技術進步是個慢變量,且技術進步引致的成本下降不是無極限的。目前過度內卷的低價競爭,主要還是產能過剩的惡果。
風電、光伏產品價格如此之低,行業企業都認為是極不合理的,但誰也沒有勇氣退出這個比誰活得久的游戲——一旦退出,就意味著出局,那就只能看誰降到更低誰最先撐不住。
好在行業協會站了出來,以價格自律公約來喊停殺價競爭。這讓疲憊的行業企業都松了一口氣。
價格自律“成局”不易
在此輪行業協會主導達成價格自律公約之前,光伏企業已經在硅片環節發起過價格“自救”行動了,
但是龍頭企業的硅片小幅漲價,并沒有遏制住光伏全產業鏈的價格頹勢,此后終端組件價格還是繼續下滑,那些漲價的企業反倒是丟了不少單子。
那么,對組件價格劃定0.68元/瓦的底價“紅線”,后續效果如何預判?
客觀來講,限價措施肯定會帶來一定的積極的市場反應。最新的市場消息顯示,天合光能宣布上調組件價格,漲價幅度為0.03元/W,隆基BC產品10月29日起上漲1~2分錢。此外,其他頭部企業如通威股份、晶澳科技、正泰新能、愛旭股份等也相繼傳出了漲價消息。
但是,要寄希望于每家企業整齊劃一的執行限價、整個行業從此觸底反彈,又有些過于理想化了。
一個可類比的例子是房地產行業。在2012年前后,中國房價大漲引來負面社會反響,此后的房地產調控就采用了限價(中央向地方政府下達房價控制指標,地方政府再“窗口指導”房地產開發企業)、限購等多項措施。眾所周知的是,如此嚴厲措施下,房價還是漲翻了天。
回到新能源產業。相比光伏,風電行業的自律基礎似乎要好些。風電行業的集中度已經比較高,12家風電整機商幾乎可以囊括全行業大多數產能,如果這些企業都能嚴格按照價格公約控制低價競標,風機的價格跌勢理由得到一定程度的控制。
可是,即使是在這樣的行業集中度情況下,過去幾年間也未能阻擋住風機價格的跌勢如潮。過去幾年間,陸上風機平均招標價格從約3000元/千瓦腰斬至約1500元/千瓦,海上風機價格從約7000元/千瓦降至約3000元/千瓦。
光伏行業就分散很多,制造企業成千上萬,上市企業就多達一百多家,為達成價格自律公約組個局,是難上加難。盡管在中國光伏協會的攢局下,一眾光伏大佬們積極參與,但也僅是原則性地表態反“內卷”。
對于價格自律,更多的企業選擇了觀望。
一位不愿具名的行業人士告訴華夏能源網,參會的企業可能會遵守,大量的沒參會的三四線企業就不一定了。“我了解到個別企業實際上是設定了‘明暗價’,明面上不低于六毛八,暗地里以各種優惠、增值服務把價格降下來。”
實際上,光伏企業的“小算盤”是明擺的:不主動降價可能意味著將訂單讓與他人,“主動下牌桌”。即使是虧本做,但至少還有進賬,也比沒訂單關停產線好很多。
導致“價格戰”的,并非僅有一方,風電、光伏開發的“甲方爸爸”們——電站業主方在新能源電站收益率下滑嚴重的當下,作為更加強勢的買方,想盡辦法來尋求低價。在各家央國企的招標評分中,價格權重雖然已降到了50%,但這依然是最重要的考慮因素。
對于央國企招標方,行業協會更難以約束,這只能期待社會責任能蓋過企業利益考量了。
“釜底抽薪”之策在于去產能
目前風電、光伏行業的低價競爭僅僅是表面現象,問題的根源在于產能過剩,在于供需的嚴重錯配。
以光伏為例,中國企業1太瓦的產能,去爭搶全球500吉瓦的裝機需求,“僧多粥少,你死我活”之際,價格又怎么能堅挺不降呢?
所以說,要想標本兼治,行業在推行價格自律的同時,還是要從產能出清上面去做文章,盡管產能出清是個極為痛苦的過程。
長痛不如短痛。小泡沫最好是及時去刺破,出清產能會換來一個全行業的生機勃勃,這是風電光伏行業眼下“難而正確的事”。
再類比房地產行業。野村證券中國首席經濟學家陸挺認為,中國房地產行業由于兩大原因而延后了泡沫出清:一是中國的金融體系以國有為主,國有銀行默默吸納了房地產行業的部分泡沫;二是中國房地產是預售制,大量買房人實際上承受了一半多的市場沖擊。
新能源行業,斷然不該再走房地產的老路了,不能積累成大泡沫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實際上,推動風電、光伏過剩產能出清的政策工具箱里,還有很多工具和手段可用。
可行措施之一,是盡快收緊項目審批。
前不久,大全能源的10萬噸高純多晶硅項目延期,讓行業看到了市場之手的力量。同樣的,調控之手也可以起作用,如果政府出臺產業政策來限制上馬10萬噸以下晶硅項目,那對抑制多晶硅產能過剩會起到立竿見影的作用。
可行措施之二,是用好金融調控手段。
為了抑制盲目的產能擴張,銀行可以提升光伏、風電制造項目的貸款門檻。銀行配套貸款減少了,企業自投資金比例提高,企業就要量力而行了。而對那些已經嚴重資不抵債的風電、光伏制造企業,銀行是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再給它續貸了。
在市場經濟環境下,判定一家企業是不是落后產能,是否嚴重資不抵債是一個非常管用的判斷指標。風電、光伏行業已經較為成熟透明了,在市場中,落后產能很難擁有高估值,估值低就容易資不抵債;而就算某個項目產能不是特別落后,但是如果它在財務上毫無市場競爭力,又怎么會是先進產能呢,不淘汰它淘汰誰?
此外,是時候正視地方過度招商引資的“遮羞布”了。
很多地方政府支持下的風電、光伏制造項目早已資不抵債了,但是地方政府還在通過債務擔保、注資、協調銀行續貸等方式對落后產能進行救助,這是市場淘汰難以正常進行的重要原因。要真正實現風電光伏產能的有序出清,地方政府的態度就變得極為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