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霞光社 滄海明月生
編輯 | 劉景豐
很多時候，人類的悲喜并不相通。
全球經濟下行的影響下，年輕人就業難，成了這個時代一抹揮之不去的背景色。
然而，在大洋彼岸的墨西哥，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近日，《福布斯墨西哥》報道，中國-墨西哥商會會長波拉·格里哈爾瓦（Pola Grijalva）透露，未來兩年內，預計將有至少100家中國企業赴墨西哥投資設廠。
制造企業涌入墨西哥，使得這里成為就業的天堂。據墨西哥《經濟學家報》此前報道，根據全國職業和就業調查（ENOE）的數據顯示，3月份失業率從2.5%下降至2.3%，達到歷史最低水平。
在降低失業率的同時，墨西哥的就業崗位數量和質量也呈火箭般的提升。
墨西哥國家統計和地理局為此展開過一場專項調查，創造崗位最多的還得是傳統的制造業。截至2024年3月份，制造業增加了379,576個就業崗位，遙遙領先于其他行業。
這些新增的崗位幾乎都設有最低法定福利，每周工作時間超過48小時的工作崗位相較于往年減少了近9萬個。
崗位閉眼挑、工作隨便找，搬磚時間短，福利還不少。當下全球經濟低迷的大背景下，墨西哥的打工人，簡直贏麻了！
而在此之前的數十年間，國土面積超過196萬平方公里，人口超過1.3億的墨西哥，由于長期存在貧富分化嚴重、毒品槍支泛濫等社會問題，一直被貼上“貧窮、混亂、黑幫”等負面標簽。
從混社會的黃毛小伙，躋身為資本家的座上賓，墨西哥這些年到底經歷了什么？
01
回答這個問題前，先讓我們回顧下墨西哥的歷史演進。
作為美洲大陸印第安人古文化中心之一，墨西哥曾孕育出豐富的阿茲特克和瑪雅文化。
可如果撇去這些燦爛悠久的歷史榮耀，還有一個不能忽略且扎心的事實：在過去的五百年間，這個國家活得極度憋屈。
1519年，西班牙的殖民者科爾特斯率軍入侵墨西哥，征服了阿茲特克帝國。此后的三百年間，墨西哥一直被西班牙統治。
直到1821年，經過十余年獨立戰爭的墨西哥人才得以擺脫西班牙人的控制，實現了國家獨立。
可惜好景不長，隨著美國逐步走向工業化，對外擴張的需求與日俱增，與毗鄰而居的墨西哥形成了激烈的地緣沖突。
1846年美墨兩國開戰，在對手強大的經濟實力面前，兩年后墨西哥宣告戰敗，并割讓出包括德克薩斯、加尼福尼亞等州在內的230萬平方公里國土，自此一蹶不振。
而美國由此橫跨大西洋和太平洋，奠定了世界霸主的地位。
此后的一百多年間，在美國強大的地緣政治和經濟軍事的碾壓下，墨西哥逐漸淪為毒販橫行、黑幫遍布的非主流國家。
就連統治墨西哥30年的獨裁者波菲里奧·迪亞斯，也不得不為此哀嘆：“墨西哥，離天堂太遠，離美國太近。”
墨西哥城革命紀念碑。紀念碑在支撐穹窿屋頂的四根方形柱子上端，飾有四組雕塑，分別象征1910-1917年革命的四面旗幟：獨立、改革法、土地法和勞工法。
這個世界上，顯然沒有從天而降的天堂。某種意義上，離美國太近也成了墨西哥所持有的一柄雙刃劍。
一方面，墨西哥與美國有著漫長的邊境線，美國的富裕對比墨西哥的貧窮，讓不少墨西哥人對美國充滿了向往，由此導致美墨邊境偷渡成風。而偷渡所營造的邊境漏洞，又為毒品走私提供了無限可能。
另一方面，美國為了維持世界霸主的地位，需要不斷擴大自身的經濟版圖，人口眾多、經濟萎靡，缺乏資金和技術的墨西哥，就成了美國企業家眼中的天選之地。
于是1994年，美國、加拿大、墨西哥聯合簽署了《北美自由貿易協定》，旨在三國形成自由貿易區，減少貿易障礙，增加投資機會，建立爭端解決程序。
根據這份協議，美國企業陸續在墨西哥投資建廠，享受稅收優惠和更低的人工、土地成本；有實力的墨西哥企業同樣選擇在美國投資。
自此，在美國金主的大力加持下，墨西哥的經濟開始起飛。
據墨西哥官方研究中心的報告顯示，截至2020年，墨西哥吸引外資290.79億美元，其中30.1%來自美國，40.6%流向了制造業。
尤其是近些年的中美貿易摩擦，促使不少企業將生產基地從中國轉移到墨西哥，以規避美國的高額關稅和潛在的地緣政治風險。
因此也就不難理解，墨西哥政府能在2023年底氣十足地預測，未來兩年內將接受1107.44億美元的境外投資。
其中，美國以420億美元成為頭號金主，緊隨其后的中國，投資額度達131.9億元。
02
墨西哥經濟的強勁表現，讓它正在成為全球產業和資本的追逐焦點。
2023年，包括特斯拉、博世、大眾、起亞、通用、寶馬、日產、飛利浦、聯合利華等國際知名大企業都有了在墨西哥投資建廠的意向或行動。
與此同時，中國的華為、捷途、延鋒內飾、敏華家居、聯想等企業也不甘落后，紛紛落戶墨西哥。
然而，不少在國內習慣了運籌帷幄的企業高管們，親臨當地后才發現：墨西哥的錢，不是想象中那么好賺。
蒙特雷，墨西哥東北部新萊昂州首府，是墨西哥的第三大城市、全國第二大工業基地。這里以汽車制造業為核心，距離美國得克薩斯州僅約200公里，只需兩小時車程，距特斯拉美國奧斯汀工廠只要六七個小時車程，因此是汽車行業供應商在墨西哥投資的首選之地。
由中國企業華立集團、富通集團聯合墨西哥墨桑托斯家族共同投資創立的北美華富山工業園，便坐落于此。
2023年2月，特斯拉創始人馬斯克宣布將投資1000億美元在墨西哥蒙特雷建廠，面積將是特斯拉上海工廠的20倍，規劃產能超過100萬輛。
作為特斯拉供應商的蘇州瑞可達工廠，被通知必須前往墨西哥建廠，否則將失去特斯拉供應商的機會。
于是，有著多年海外就業背景的付永鋒就被派往墨西哥工廠擔任廠子。因為簽證問題，他在抵達墨西哥當天就被海關關進小黑屋，折騰了大半天不僅丟失了行李，還錯過了航班。
而這段小插曲，只是他在墨西哥踩中的第一個坑。
到了廠房建設環節，工程商在安裝兩根立柱時算錯了尺寸，直接造成200萬元的損失；還沒等付永鋒向國內總部匯報，用于開建的空氣開關又被發現失竊了。
經調查，這是保安與盜竊團伙里應外合搞的鬼。
這些空氣開關在國內價格大約是幾百元，可到了墨西哥卻能賣到上萬元。用于支撐廠房的黃色鋼結構，在國內只需要15萬元，而在墨西哥卻需要85萬元。
廠房建好后，剛性成本也居高不下。
蒙特雷工業用電平均價格是約1.2元一度，比國內貴1倍；租賃廠房的價格每月每平米約為51元，而被譽為“世界工廠”的東莞，廠房租賃價格每月每平米約為30元。
即便如此，普通人想在蒙特雷新建一座廠房絕非易事，光是申請通電就得至少八個月，而且經過層層審批也未必如愿。
其實，漂洋過海尋求機遇的企業家們，對墨西哥糟糕的治安、高昂的成本早有耳聞。可受北美客戶的訂單制約以及中美貿易的風險規避，他們不得不選擇了接受。
正如出海全球化智庫的創始合伙人黃淵普所言：“大家去墨西哥的目的，并不在于墨西哥的本地市場。而是整個北美自由貿易區，美國需要什么，墨西哥這邊就會有什么。”
03
更令國內投資方抓狂的是，過去30年間積累的那些引以為傲的經驗，到了墨西哥統統失靈了。
首先，墨西哥的人工成本并不低，甚至比國內一線城市還高。
提及墨西哥，很多人腦海里便浮現出一伙黑幫分子拎著海洛因，舉著AK47與警方對射的場景，非黑即壞，又兇又窮。
顯然，這是一種偏見。
事實上，垂涎于美國強勁的汽車消費市場，全球幾乎所有的車企都在墨西哥建設了境外工廠。墨西哥確實向美國販運了大量的毒品，但輸送更多的，則是汽車部件、醫療器械、能源礦產等具有一定科技含量的產品。
據國際權威部門統計，墨西哥2023年人均GDP為13803.74美元，位列全球第64，北美洲第11；而中國2023年人均GDP為12541.40美元，位列全球第72，亞洲第18。
墨西哥，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窮，人力成本低是中國企業對墨西哥最深的誤解。
在中國企業最集中的新萊昂州，普通工人平均工資約為4000元人民幣。最貴的下加利福尼亞州，約為4400元人民幣，但他們每周固定工作時間48小時，最多不能超過57個小時。
而且這還只是基本工資，不包括社保、2倍乃至3倍的加班費和其他福利成本。
墨西哥法律規定，企業的最低工資每年要上浮20%，以抵消通貨膨脹的影響，而且企業在盈利后每年必須拿出10%的利潤給員工分紅。
這也就意味著，如果企業每年沒有超過20%的利潤增長點，只會越干越虧損。
其次，兩國的文化差異讓人員溝通和管理面臨著重重阻力。
中國的職場文化中，強調下級對上級要服從，而墨西哥人更渴望被尊重。在他們眼里，哪怕是最基層的員工，在遭到不公正待遇后也可以直接與老板傾訴，而不是像中國人那樣用手指著別人大吼大叫。
中方管理者認為墨西哥工人墨守成規缺乏變通，而墨西哥人則認為中國公司缺乏明確清晰的操作規范；中方管理者注重員工忠誠度，而墨西哥人更看重現實的利益，往往其他工廠多開出10比索（約合4元人民幣）的日薪，就可以引誘他們毫不猶豫地跳槽。
而且比起中國員工的勤勞務實，墨西哥員工自由散漫得極度不靠譜。
在墨西哥，大多數公司采用雙周支付或每月支付的方式。雙周支付通常是在周五或周六進行，而每月支付通常是在月底或月初進行。
無論哪一種，只要發工資的那天趕上周末，周一必定是出勤率最低的一天，因為他們前一天晚上酗酒未醒。
2024年4月8日，14年以來最長的一次日全食出現在北美，那天正好是周一，據說當天墨西哥工廠的平均出勤率只有80%。
員工們給出的理由是照顧孩子，真實的原因是，他們想看日全食。
04
不少墨西哥的中國投資者紛紛表示，在墨西哥發展困難重重。
可與此相悖的事實是，2018年-2022年，中國企業在墨西哥創造的就業崗位超過11.2萬個，占總量近四成。
墨西哥最大的商業銀行BBVA對工業園區協會做的調查問卷顯示，自2018年中美貿易戰爆發至2022年，進駐墨西哥的外資企業中，美國占比35%，中國占比6%。而到2025年，中國公司占比將達到20%。
最近，還傳出了比亞迪計劃在墨西哥建設工廠，預計將創造約1萬個工作崗位的消息。今年8月底，據路透社報道，中國電動汽車制造商比亞迪墨西哥國家負責人表示，已將制造廠選址名單縮小到三個州，并在在每個州都收到了一系列建廠激勵措施。
你可以懷疑資本的品性，但不能懷疑資本的眼光。
綜合看來，企業家們選擇投資墨西哥絕非心血來潮，而是多方利益博弈的必然結果。
一方面，北美是不少中國制造公司最重要的市場，北美的客戶們也希望甚至要求中國公司去墨西哥建廠，以提升供應鏈韌性與效率；另一方面，對于中國公司而言，墨西哥緊鄰美國，物流時效快，同時墨西哥因為美墨加貿易協定，出口北美免關稅，直接省去25%的成本。
除了外部因素，墨西哥自身擁有的人口和市場優勢，也向投資者們釋放出了巨大的潛力。
2023年墨西哥人口達到1.3億，成為世界第十大人口國。人口平均年齡29歲，年輕化明顯，勞動力性價比高。
墨西哥人對時尚的追求不分年齡，他們熱衷于線上消費，為此展示出了強勁的消費能力。據統計，2021年，墨西哥家庭可支配收入約占總收入的86%，幾乎是中國的兩倍。
墨西哥的網民是較為活躍的數字媒體用戶，他們在現代社交內容消費領域的各類活動上花費的時間領先于全球水平，包括移動設備、社媒資訊，以及音樂流媒體。
每年11月，墨西哥政府還會舉行一場名為“Buen Fin”的大型線上購物活動，為期四天，意在通過鼓勵消費者在節日季購物來拉動經濟發展。
重倉墨西哥，揚帆出海的中國的老板們，如何從商業紅海中殺出重圍遨游藍海，這絕對是對商業智慧的考驗。
風險始終與機遇并存，優秀的投資者要從變化中尋求機會，學會從不確定性中獲得收益。
創業是一場修行，更是一場豪賭，每一個成功的企業家，都是刀尖上的優雅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