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表外表里 陳梓潔
編輯 | 曹賓玲
數據支持 | 洞見數據研究院
看到常看的戀綜被嘲上熱搜，貝貝一點都不意外。
在最近熱播的《心動的信號7》里，嘉賓們在聊天時“中文燙嘴”，明明可以直接用中文說出的外國地名，硬是在刻意停頓后，換成了英文說出。
有嘉賓聊天時一直舉著手腕，有意無意露出昂貴的浪琴腕表，更有一覺從頂層復式大別墅起床的女嘉賓，被曝來自A8家庭（資產數額達到8位數），出門開的是200萬的座駕。
撲面而來的貴族氣息，讓網友大破防，直呼“有沒有二本戀綜？！”但在追了幾年綜藝的貝貝看來，戀綜精英化還會愈演愈烈。
當戀綜變成可以“撬動一個億小目標”的捷徑，它自然會被精英、專業人士占領，不再是普通人的出路。
當資本發現制造“工業糖精”可以博取眼球，而流量成為了行業寒冬里的生路，它們就會千方百計榨干每一滴流量的價值。
貝貝深知，雖然普通觀眾才是戀綜的受眾，但普通人在這場游戲里并不重要。不過她也看到，越來越多年輕人逐漸對戀綜“祛魅”，這棟懸浮的高樓正搖搖欲墜。
從“情之所至”，到“工業糖精”
男女嘉賓都沒有交集互動，對CP粉的收割就先開始了，看到現在戀綜的迷之操作，曉晨滿頭問號。
她正在追的一部熱播的戀綜，嘉賓們還是“熟悉的陌生人”階段，節目組就開辟了“CP榜”，讓網友pick心儀的俊男美女，“糖分值”破百萬可以解鎖雙人花絮等獎勵。
“之前嘉賓互動大多是無保留剪進正片里的，現在高糖片段需要投票甚至充值才能看到。”曉晨感覺自己不是觀眾，而是節目組的“數據民工”。
更令人氣憤的是，部分熱門CP的粉絲開始喊話節目組，要求多放特定男女嘉賓的鏡頭，還“警告”節目組不要亂剪，讓她擔心后續劇情走向會失真。
“現在的戀綜都變味兒了。”曉晨感慨，追了這么多年戀綜，還是早年時的節目最自然、最上頭。
猶記得《心動的信號2》里，她最初磕的是楊凱雯和威廉的CP，但看到楊凱雯在威廉和趙琦君的禮物里，毫不猶豫地選擇后者時，她完全沒有CP破裂的心痛。
兩個男生送的都是衣服，威廉按照自己的審美選了端莊的黑色連衣裙，而趙琦君遵循女生青春活潑的風格，選了甜美風的牛仔衣，還特意加了可愛的小裝飾。
“這種細節是最好磕的。”曉晨認為，許多人都面臨過“選我愛的人還是愛我的人”的兩難，而類似選衣服的情節，或許也正發生在很多人的愛情故事里。
《再見愛人》里章賀和郭柯宇風中相擁著告別、《心動的信號4》“方程式CP”在影音室的一眼萬年等戀綜名場面，也都是“人的情之所起，劇本很難演出來的”。
反觀現在的戀綜，靠真情演繹的互動越來越少，靠節目環節推動的橋段越來越多。
男女嘉賓必須要一起洗衣服、狼人殺晚會上盲選嘉賓……吳恙看過的戀綜不多，但讓她細數節目上的尷尬環節，她兩個巴掌也數不完。
比如，大多數戀綜進行到一半，會加入兩位“鯰魚嘉賓”，讓嘉賓關系泛起漣漪甚至進入三角戀中，吳恙無法恭維這種設計，只覺得“前面CP磕得好好的，突然被橫插了一腳。”
有某部戀綜里，她真心希望一位老實內秀的男嘉賓能收獲愛情，沒想到其心動女嘉賓居然是節目組臥底的“X戀人”（專門制造波瀾的嘉賓），得知真相的瞬間，吳恙感覺自己的感情也被玩弄了。
“節目組在約會環節的設計上越來越功利，很沒有耐心，恨不得馬上要制造爆點。”屢屢被“工業糖精”荼毒，讓吳恙觀感很不好。
尤其是戀綜越播越多下，節目的雷點都逐漸趨同，她快要喪失欣賞能力了。
對這一點，身為戀綜工作人員的圓圓也很無奈，據她了解，近兩年戀綜招商艱難，《半熟戀人》第一季斬獲全網152個熱搜，被封“戀綜天花板”，仍全程無贊助“裸播”。
而普通觀眾正替代廣告商的角色，《半熟戀人》的制片人曾透露，雖然第一季0招商，但會員收入覆蓋了成本，第三季會員收入較上一季增長了45%。
“現在觀眾變成了金主爸爸，看點就很重要了。”圓圓說，一些口碑不好的戀綜，收視率反而能名列前茅，畢竟黑紅也是紅。
數據顯示，一半的觀眾看戀綜是為了上戀愛課，還有不少人是奔著吃瓜、看偶像劇去的，他們無所謂真偽，也不介意戀綜花里胡哨的操作。
于是各個節目之間免不了要卷人設、卷情境，以留住觀眾，甚至需要“CP榜”等工具試探、迎合市場的口味，以促成更多的播放量與會員變現。
安娜早就知道戀綜都是劇本，但她很享受磕CP的快樂，在她看來這就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的把戲罷了。
但在戀綜上看見自己的同學之后，她改變了想法。
嘉賓兩年暴賺一個億
“世風日下。”把大學同學上戀綜的消息轉發到好友群里之后，姐妹的回復道出了安娜的心聲。
那位同學是“一年水碩行，一生海外情”的典型案例，在國內不過是普通本科，出國讀了個水碩，上節目搖身一變成為了“海歸精英”。
在節目中，他表現得彬彬有禮，但安娜知道對方人品禁不起深挖，光是她知道的“瓜”就能寫十幾頁PDF。
然而就是這樣的“渣男”，上節目卻收獲了一大批擁躉，下了節目竟直接當起網紅，據說接廣告接到手軟。
這讓真情實感地磕過CP，還真金白銀花過錢的安娜忍不住反思，自己之前是不是也交了智商稅。
身為業內人的圓圓表示，類似的“詐騙”情況其實并不多，但為了撈金上戀綜的嘉賓確實也不少。
初代戀綜爆火后，圓圓所在的節目組收到的報名表多達幾千份，名額卻只有10個，她和同事篩起簡歷來比大廠招聘還嚴格，仍有一群985碩士、海歸精英落選。
讓圓圓印象尤其深刻的是一位海外留學生，不惜花重金從國外飛回來，隔離半個月，就為了參加線下面試。
“參加完節目只會更有錢，一個廣告賺的錢就遠超過普通人一年的收入，誰會跟錢過不去呢？”圓圓調侃道。
她介紹，憑借《半熟戀人》大火的“巴啦啦能量CP”，節目結束官宣后一個月內發布了十幾條商務推廣合作，據爆料兩人合體商務報價一度高達80-100萬。
有PR測算，“方程式CP”里的麥樂迪，爆火后的兩年的時間里一共接了廣告宣傳121個，按照單條27萬算，單平臺收入上千萬，全平臺的收入接近一億小目標。
“錄節目的時候大家都是打工人，錄完節目只有我還是打工人。”圓圓苦笑，不少參與戀綜的嘉賓在節目還沒結束的時候就會被MCN簽走，其中不乏還在讀書的學生，直接跳過找工作這一環節成為網紅。
她還提到，有些同行為了“偷懶”，會直接找網紅來參加節目，“網紅需要曝光，節目需要愿意參加節目的人，剛好各取所需。”
在直播公司上班的小喬，就親眼見證了這種情況。
意外在客戶名單上看到了熟悉的同學名字時，她呆愣了好久，這位同學本科畢業后選擇繼續深造，之后也有著非常體面的工作，怎么會突然來做主播了？
追問才知道，這位同學即將參加一檔戀愛綜藝節目，已經簽約了MCN機構，準備在節目結束后在網紅界大展拳腳。
小喬感到失落，她自己也是戀綜的觀眾，但不磕CP，更希望從這些嘉賓身上學到獨立、成功的秘訣，沒想到嘉賓們，只是將戀綜當成做網紅跳板，連一直引以為榜樣的同學，也不過是走捷徑、撈快錢的名利之徒而已。
這種失望的情緒，在她知道有戀綜女嘉賓選擇博士退學去當網紅時，達到了頂峰。
“寒窗苦讀二十載，到頭來卻赤裸裸剖白‘做網紅比讀書更輕松、更容易賺錢’。”小喬不知道該夸對方坦誠，還是鄙視她的功利。
但她仔細想想，似乎每個高利潤、有前景的行業，都會被資本和精英看上，然后以絕對優勢攫取紅利，只是在戀綜上格外明顯而已。
吃著廉價外賣，看富二代談戀愛
《心動的信號》是國內素人戀綜鼻祖，縱觀7季嘉賓的簡歷，會發現嘉賓從老師、銷售、潮玩設計師等相對普通背景，一路進化到了投行戰略分析師、大廠管理層、科技公司董事長等精英人士，海歸的學歷也從本科卷到了名校碩士。
富二代、鉆石王老五們也沒有缺席，《怦然心動20歲》里的蔡蔡在節目上拒絕了母親“參加公司年會”的邀請，《半熟戀人3》里被嘲戀愛像“地下室”的王震其實是坐擁44家門店連鎖餐飲老板，《相遇的夏天里》里的港商江俊霖更是被曝“擁有2億房產”。
圓圓經常聽同事說起選角的八卦，她印象尤其深刻的是一位“strong”（死zhuang）哥，視頻面試的時候帶導演組參觀完了一整棟海外豪宅。
“雖然很夸張，但就是要這樣才有討論度，才能激起觀眾的觀看欲。”對于觀眾想看“二本戀綜”的呼聲，她們都是聽聽就罷了。
畢竟真找了二本學生，首先站出來反對的可能也是觀眾——看戀綜，本來就是看事業有成的帥哥美女談戀愛，打工人拿著3000月薪996的故事，拍出來是恐怖片。
退一步說，節目組也不是沒接觸過普通打工人，她了解到，有同行曾密集對接過很多字節跳動的報名嘉賓，他們最常問的問題是“導演這個要拍多久，我的年假最多還能請5天。”
“戀綜變現快，過氣也快，放棄穩定的工作需要勇氣。”圓圓直言道，且素人戀綜大多是給約會補貼，缺乏金錢和精力支持的打工人根本摸不到戀綜門檻。
而這樣的制作方式，也驅使著戀綜朝著越來越不接地氣的方向前進。
柚子就發現，在早期的戀綜里，男嘉賓給女嘉賓做的早餐是煎蛋、白粥，宵夜是幾十元的自熱火鍋，甚至幾塊錢的泡面。
到了最近，嘉賓們動輒煎牛排、做吐司，入口都是精致的減脂餐，喝著紅酒談感情，一個個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柚子感覺“嘉賓們假得像靠物質堆砌起來的精致玩偶”，他們住在精心布置的戀愛小屋里，每天只為了戀愛而存在，沒有工作的壓力，沒有生活的瑣碎。
她知道，這不是自己的生活，也不是大多數人的生活。
最后一次打開戀綜，是去年8月，彼時柚子剛剛走出校園，費盡千辛萬苦找了一份月薪4K的牛馬工作，因為房租押一付三，日子過得捉襟見肘。
又一次和男友為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吵后，她在狹小的出租屋里戴上耳機，想借綜藝逃避現實。但看著戀綜嘉賓們在高檔餐廳里聊著自己海外留學的經歷，談話間不經意露出衣服包包的名牌logo時，她突然覺得嘴里嚼的拼團外賣咽不下了。
如今回憶起那一幕，柚子仍覺得搞笑：“吃著12塊9外賣的人，如何能開心地看衣著50萬的富二代談戀愛呢？”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