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夏能源網
光伏行業陷入了虧損、裁員、停產的至暗時刻,但這艘全速前進的“巨輪”并沒有停下來。
在各地,針對光伏的招商引資仍在火熱進行,大量的新增光伏項目還在簽約、上馬。華夏能源網&華夏光伏(公眾號hxgf3060)不完全統計,今年前6個月,光伏主產業鏈共計69個項目簽約或開工,涉及投資額3921億元。
地方招商與投資,為光伏行業近三年來的迅猛發展提供了足夠的動能。如今,隨著光伏行業步入周期性調整,各地重復建設、過度招商的問題顯現出來“后遺癥”,這造成了新能源行業的市場機制失靈,“優勝劣汰”變成了“劣幣驅逐良幣”。
在前不久的上海SNEC大會上,天合光能董事長高紀凡直言不諱地指出:中國光伏存在著重復布局和內卷式競爭,“主要的根因是,企業各自為戰、盲目投資,資本市場過度逐利,推波助瀾,地方政府過度招商、一哄而上,金融機構無序投放、遍地開花。”
今年5月,光伏行業協會也推出指導政策意在“整頓”行業,明確提出:“光伏行業有序發展,要推動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更好結合;規范管理地方政府的招商引資政策,建立全國統一大市場。”
一哄而上、無序競爭的新能源招商,是時候要冷靜下來了。
停不下來的地方招商
今年年初,協鑫集團董事長朱共山曾表示,到2023年底,全球硅料、硅片、電池片、組件四個環節的產能均超過900GW,已經遠遠超過市場需求。他甚至認為,“目前已經建成的產能,到2030年時的裝機需求甚至都已完全滿足了。”
陷入產能過剩危機的光伏行業,自去年四季度開始進入調整期。今年上半年,行情進一步惡化,價格踩踏、大面積虧損,慘烈的洗牌已不可避免到來。
一季度財報顯示,120家光伏上市公司中,32家盈利為負,甚至光伏五巨頭都虧損了3家。在此背景下,上下游企業均在主動或被動的減產、裁員,出清落后產能。
但是,行業寒冬并非是全部真相——瘋狂擴產仍在繼續。尤其是在4月,還迎來一波擴產高峰。據第三方平臺統計,4月份有66個光伏制造業相關項目簽約、開工、投產,新增簽約投資金額超1100億元。5月,光伏項目簽約、開工、投產項目數量雖下降為15個,涉及金額仍然超過360億元。
該踩剎車的時候卻踩下“油門”,光伏行業到底怎么了?
多方面因素之中,地方依然亢奮的招商引資熱情發揮了不小的助推作用。
“產能的無序擴張,其根源是來自資本市場和地方政府投資的沖動。”在2024 SNEC大會上,晉能清潔能源科技股份公司總經理楊立友的一席話,點破了問題的實質。
一位風險投資機構人士對華夏能源網表示,在各地政府的“十四五”規劃中,超過一半都把新能源產業列為發展重點,光伏制造、新能源汽車都是各地青睞的重點領域;此外,“打造產業集群”這樣的表述也頻繁出現在各地方政府文件中。
以近些年來在新能源招商中走在前列的內蒙古為例,今年以來項目落地情況依舊可觀。今年4月,內蒙古以合計689億元的投資額成為當月光伏制造招商引資的“狀元”。
內蒙古現已通過招商引資吸引了青海麗豪、英發控股、晶澳科技、北建能源、弘元綠能五家企業的光伏制造項目簽約落戶。五個項目覆蓋產業鏈各環節,共涉及25萬噸工業硅、20萬噸高純晶硅、70GW單晶拉棒、35GW切片、55GW電池、8GW組件產能。
“招商是不會停下來的,地方要發展就需要新鮮血液注入,來帶動更多的就業,帶動市場更多活力。”一位負責地方政府招商人士的官員對華夏能源網表示。
花樣百出的招商手法
地方政府為什么偏好招引光伏產業鏈企業?
“落地快,創造產值、創造就業能夠立馬見效。”晉能科技楊立友一語道破玄機。
他以山西舉例,作為一煤獨大的能源大省,在新能源蓬勃發展背景下,山西的產業轉型和能源轉型密切相關,而光伏作為現代制造業的代表行業,對山西的轉型具有引領作用。
也是基于上述原因,在過去三年,新能源招商“卷”的不成樣子。前述招商官員向華夏能源網盤點:
成立工作組,政策審批一條龍;專人點對點為企業提供“店小二”式服務,解決土地交付、水電等已經是各地招商引資的基本配套。為了吸引企業落地,各地還在稅收減免、土地優惠、補貼、獎勵等方面挖空心思出臺措施。
如圍繞投資額展開補貼競賽,你拼補貼比例,我就拼補貼種類。除了常見的設備投資補貼,還增加產業發展補助、生產基地水電費補助、培訓補貼等名目。
在稅收優惠力度上,各個地方園區也在暗地里競爭,“兩免三減半”已不算最大力度了,有的地方甚至開出了“五免五減半”的優厚條件。在廠房租金方面,很多地方甚至不惜貼錢出租土地。
如果是與科研、研發相關的項目,更是各地爭相獎勵的對象,圍繞創新平臺建設、科技攻關項目、科技人才引育等方面以獎勵、補貼、稅收、貸款等方式吸引企業。例如,南京某地規劃完善的一個產業生態區,就對新引進的研發總部企業給予“最高本地實收資本的6%、不超過1億元”的獎勵。
最賣力的一些地方政府,甚至還做到了代建廠房、代買設備,讓企業實現“拎包入住”。在業內最被津津樂道的例子就是某光伏龍頭在西部的一體化大基地項目,地方政府投資了150億進行廠房代建。
一位業內人透露,“150億只占該項目固定資產投資的一半。據我了解,很多光伏企業和地方政府談的固定資產規模最高能到95%。”
另一位招商人士則告訴華夏能源網,像這種地方“包辦”式的投資,一般會按照資金成本折算為股份,幾年后再由企業方面回購。還有的企業會直接要求地方國資配資入股,少則幾百萬,多則上億。
“減稅、補貼、獎勵、配資入股這些都是通用性政策,各地都有,差異在于企業能爭取到多大的支持力度。”前述招商人士表示,不少地方招標文件中都有“根據項目的性質一事一議”的規定。這也給了企業獅子大張口的勇氣,“有的一開口就敢要50%的設備補助”。
還有的企業不僅要求工廠代建,配套做好,享受高比例設備補貼,還要求地方投入不菲的資金。大有“賺了算我的,賠了算你的”之勢。理智的地方政府會拒絕,但急于招商落地而選擇接受的也不在少數。
“業內空手套白狼的企業很多,擴產項目杠桿加的很高,真正企業自己出資部分很少。”《策哥論光伏》創始人胡志強告訴華夏能源網,一些本來沒有擴產需求的企業,本著“不去白不去”的態度也來撈一把。
對地方政府而言,這種內卷式的招商,早已背離了政策初衷,而負面效果卻“外溢”道整個行業。據統計,僅2021年初至2022年11月份,我國光伏規劃擴產項目就超480個。光伏產能擴張迅猛,行業同質化過剩風險日益加劇。
過度招商“后遺癥”
業界一位專家曾無奈地表示,自己一度每周要接到三、四個來自全國各地項目開工或投產的儀式邀請,“明知這些項目的未來很大可能是虧損、淘汰,投資步伐依然停不下來,只能對這類邀請能推則推。”
如今,隨著光伏行業進入深度調整階段,很多當時大張旗鼓、張燈結彩上馬的新能源項目,都已偃旗息鼓,落寞蕭瑟。據統計,2023年至2024年4月初,至少超過1000億元規模的項目公告終止或無限延期。
地方政府要發展經濟無可厚非,但“一窩蜂”地扎堆新能源賽道,其結果就是大量重復性建設,最終帶來一系列“后遺癥”:
一則,讓市場調節失靈,行業畸形發展。新能源招商熱,使得一些連續多年虧損、早就沉疴纏身的光伏企業都受到各地爭搶。原本早就該出局的落后產能,因為有地方政府的輸血而被強行續命。
這在當前的行業淘汰期尤其明顯。光伏行業周期性洗牌是正常現象,在優勝劣汰后行業發展的更健康,這是正常的市場機制在起作用。但由于很多項目是地方政府支持的,會想盡辦法提供各種支持,這就導致很多企業“該死的”死不了,但活著又很艱難。這類企業的存在,拉長了整個行業的調整期,讓大家都很難受。
二則,很多地方政府把自己“套了進去”,損失慘重。
在一些招商節奏激進的省市,新能源企業騙補、圈錢現象多發。地方投入大量資源建設的項目,不僅未帶動當地經濟增長,反而消耗了大量地方財政,背上沉重的債務負擔。
以近日已鎖定退市的st愛康為例,根據這家光伏企業公開信息及公告,余杭、贛州、泰州、曲靖等多個地方國資都被“拉下了水”。其中,余杭國資在今年一季度剛剛成為愛康的第一大股東。愛康董事長鄒承慧在今年4月份還到曲靖麒麟區、曲靖經開區實地考察項目選址,并與曲靖市市長座談。而贛州在今年5月還在計劃向贛州愛康光電投資3.5億元。
如今,隨著愛康陷入困境,股票面臨退市、部分工廠停工、大額債務壓頂,這些入股投資的國資跟著一起被“埋”,大筆的投資基本沒有多大希望收回了。
愛康并非孤例。另一家面臨退市的億利潔能,背后也站著鄂爾多斯國資委、中國長江三峽集團(央企,隸屬于國務院國資委)等。隨著億利潔能的崩塌,股東也跟著瑟瑟發抖。
還有一種情況,企業游走于多個地方政府間,毀約、失信也造成了極大的資源浪費。
一地政府為招引項目提供了廠房建設、各種產業補助和扶持政策,企業方承諾的項目落地卻遲遲不兌現,反而對其他地方政府暗送秋波,尋求更優厚的條件。這種由企業出爾反爾帶來的損失也不容忽視,京運通與內蒙古烏海市政府、明冠新材與陜西安康國資委都曾因此而鬧出糾紛。
“各方要下定決心,破除行業無序競爭的亂象。中央政府要統籌規劃,地方政府不能一哄而上,要提升招商引資的質量,避免招商以后留下一堆‘爛攤’子,給當地經濟造成嚴重損失。”2024上海SNEC大會上高紀凡建言道。“解鈴還解鈴還需系鈴人”。由地方政府推動的新能源招商熱,有待早日回歸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