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創瞰巴黎
Emmanuel Hache
法國石油與新能源研究院（IFPEN）研究助理、經濟勘探專家；法國國際關系策略學院（IRIS）研究主任
Candice Roche
法國石油與新能源研究院（IFPEN）研究員，關注金屬與生態轉型的地緣政治
Vincent d’Herbemont
法國石油與新能源研究院（IFPEN）經濟環境評估部土木工程師
導讀
隨著全球能源轉型的推進，沙特正在將目光轉向礦產資源的開發，以實現經濟多元化。通過采取多項政策措施和吸引外商投資，沙特希望成為金屬工業的領導者，并在能源和金屬貿易中占據重要地位。沙特的礦產戰略對其經濟多元化的影響如何？沙特在能源轉型中的角色將如何塑造地區和全球格局？“超級礦產區”構想是否能夠實現，以及對沙特和其周邊國家的影響是什么？
一覽：
- 通過其“2030愿景”項目，沙特阿拉伯明確表達了其經濟多元化和成為低碳技術領域領導者的雄心。
- 面對氣候危機所引發的脫碳趨勢，沙特（其預算收入的60%來自石油）正將市場目標擴展到化石燃料之外的其他領域。
- 為此，該國計劃利用其地下礦產資源的巨大潛力，并在采礦和冶金行業打下一個高效的工業基礎。
- 最新的評估顯示，沙特土壤中蘊涵著豐富的黃金、銅、鋅、鎳、稀土元素、鋰和錳。同時，沙特在國際外交舞臺上也展示了其多邊結盟的新戰略。
- 沙特這種多維度的戰略布局，使其在爭奪地區領導地位的過程中，與阿聯酋形成了激烈的競爭關系。
在2024年1月于利雅得舉行的最新一屆未來礦產論壇上，沙特明確闡述了其雄心壯志：“沙特阿拉伯擁有成為礦產價值鏈[1]關鍵參與者的愿景、礦產資源、廣闊市場、區域關系及地理優勢。”在“沙特2030愿景”這一后石油時代的國家戰略中，金屬成為了推動經濟多元化的核心。全球生態轉型的進程中，能源的作用不可或缺，金屬在數字和低碳技術的應用，如電池、風能、太陽能和氫能等領域，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沙特正打算采取多管齊下的策略來鞏固其市場地位。一方面，沙特正在依托政策工具來鼓勵采礦業的發展；另一方面，它正在大力吸引外商投資。面對中亞和非洲豐富的礦產資源，沙特旨在成為兩大區域之間的能源和金屬貿易中心。
01 豐富的地下資源：后石油時代的解決方案？
面對氣候危機所引發的脫碳趨勢，沙特需要調整自身的經濟模式，擺脫對化石燃料的嚴重依賴。在沙特，僅石油一項就占其預算收入的60%，占其出口的75%[2]以上。沙特深知自己面臨的挑戰，因此，這個海灣地區的第一大石油資源儲備國于2016年推出了“2030愿景”，以推動經濟的多元化發展。該倡議旨在吸引外商投資，推動教育、旅游和采礦等多個商業領域的發展[3]。
毋庸置疑，沙特是20世紀石油供應的主力軍。如今，它正致力于成為金屬工業的區域乃至全球領導者。為此，沙特計劃利用其地下礦產資源的巨大潛力，并在采礦和冶金行業建立一個高效的工業基礎。沙特地質調查局（SGS）近期對沙特王國礦產儲量的評估顯示，盡管該國仍有一半以上的領土尚未開發[4]，但評估數字自2016年以來已經翻了一番，儲量價值達25000億美元左右。據說，沙特地下蘊藏著豐富的金、銅、鋅、鉛和鎳，以及磷酸鹽、稀土、鋁土、鋰和錳。這些都是低碳轉型的基礎資源。它們有望讓沙特在實現自給自足的同時，成為金屬資源的出口國。
沙特的國家礦業項目由工業和礦產資源部（Ministry of Industry and Mineral Resources）[5]和SGS負責，后者負責提供該國地表和地下的地質信息。2023年，利雅得推出了多項旨在吸引外商投資的舉措，其中包括一項價值1.82億美元的礦產勘探激勵計劃。沙特還部署了監管框架來促進外商投資，并發放了33個新的勘探許可證。1997年成立的國有礦業公司Ma'aden[6]旨在促進沙特礦產資源的開發，并推動“沙特2030愿景”的實現。該公司的銷售額超過100億美元，過去三年的年增長率為 25%[7]，市值約為500億美元，是該行業最具活力和吸引力的公司之一。
圖片來源：PI France - 沙特國有礦業公司Ma'aden與世界十大礦業公司的營收、市值數據
2023年，沙特國有礦業公司Ma'aden與沙特主權財富基金（PIF）[8]攜手，成立了合資企業Manara Minerals，旨在助力國內采礦業的蓬勃發展。該合資公司成立伊始，便迅速采取行動，收購了巴西著名礦業集團淡水河谷基礎金屬公司（VBM）[9]10%的股份。考慮到VBM在銅和鎳領域的領先地位，這一戰略聯盟的建立，標志著雙方共同致力于推動能源轉型關鍵金屬市場的持續增長。
與此同時，沙特還在境內大力發展綠色和能源轉型產業。例如，2023年6月，沙特與中國電動汽車制造商華人運通[10] 簽訂了價值56億美金的合同。沙特希望能以這種方式參與價值鏈的各個環節（從采礦到高附加值、技術密集型產品的生產）。合同指出，到2026年，華人運通將使用沙特制造的電池和產自沙特的金屬，生產約12.5萬輛電動汽車。
礦產資源開發看似能夠推動沙特經濟的多元化發展。這是否意味著該國正在從石油經濟轉向大宗商品經濟？答案顯然是否定的：沙特若能成為全球能源和金屬樞紐，便可依托其礦產潛力大力發展經濟。
02 全球能源與金屬貿易中心：沙特打造“超級礦產區”的宏偉藍圖
沙特正借助其國內外投資項目，積極布局原材料市場，以支持全球能源轉型的宏偉目標。利雅得地處非洲和亞洲主要金屬生產國之間，有望依托其地理優勢崛起成為關鍵的商業樞紐。沙特制定了一套多管齊下的戰略，除了與埃及[11]、土耳其[12]和毛里塔尼亞簽訂大量的鐵礦開發貿易協定外[13]，它還打算建立一個礦產材料交易平臺，以及一個能與倫敦金屬交易所（LME）或上海金屬交易所（SME）相媲美的地區金屬交易所（沙特金屬和礦業交易所）。通過在國際管理嚴重缺失的采礦和冶金行業組織未來礦產論壇[14]，沙特還希望為相關議題的區域乃至國際合作奠定基礎。上述戰略舉措旨在鞏固沙特在經濟、金融、機構和外交領域的地位，同時將利雅得定位為全球金屬市場的重要支點。
利雅得在于2024年1月召開的未來礦產論壇上提出了“超級礦產區”這一概念。而利雅得作為商業中心，將在該區域扮演舉足輕重的角色。
這個“超級礦產區”始于非洲，經中東一直延伸到中亞。它覆蓋79個國家、35億居民、全球48%的人口和12%的GDP[15]。盡管礦產資源豐富，但這些國家卻缺乏基礎設施、結構性融資和高技能勞動力。沙特旨在通過推動地區一體化來填補這些空白，在各國之間形成合力，實現經濟騰飛。此外，為了確保本國金屬供應鏈的安全，沙特還打算大力投資該地區價值鏈上下游。這一舉措不禁讓人聯想到中國于2013年推出的“一帶一路”倡議：“超級礦產區”的規模比“一帶一路”還要更大[16]。
當前，我們還無法判斷沙特的區域合作伙伴是否會輕易讓出采礦和過渡技術方面的領導地位。伊朗[17]和阿爾及利亞[18]也在開發自己的采礦擴張項目，而埃及和土耳其則是聚焦電動汽車的生產，與沙特的愿景[19]構成直接競爭。因此，即便沙特能夠建立有前景的區域合作伙伴關系，競爭依舊激烈，畢竟每個國家都希望能在全球供應鏈中占據一席之地。
03 霸權局限下的區域與全球競爭態勢
由于沙特調整了其在礦產資源大宗商品市場上的經濟定位，因此，現有聯盟格局已被打破，外交政策也隨之迎來了新篇章——多邊結盟。一方面，沙特在持續鞏固與某些國家之間的長期友好關系，另一方面，它也在通過加入金磚國家機制來積極拓展新的伙伴關系。這不僅有助于加強其在區域的影響力，同時也使其擺脫了依賴單一組織的局限，從而在國際舞臺上扮演更為關鍵的角色。
首先，沙特對石油關注度的減少正在削弱其與美國之間的聯結。自1945年以來，昆西協定（Quincy Pact）一直是利雅得與華盛頓之間的紐帶。該協定主張“以石油換安全”，即沙特保證對美國的石油供應，以換取美國對其統治家族的無條件支持，以及對國家的全面安全保障。為了適應新時代的要求，美國和沙特自2023年秋季起便開始就非洲金屬資源的供應問題展開協商[20]。
沙特計劃通過大規模投資非洲礦山來掌握資源控制權，并承諾為美國公司保留一部分礦產產量。這一策略不僅有助于沙特在后石油時代維持與美國的盟友關系，同時也為美國開辟了獲取非洲礦產資源的新途徑。如果這一合作得以實現，沙特將成為美國在非洲礦產供應方面的關鍵合作伙伴，使美國得以重新參與到目前由中國主導的關鍵金屬資源競爭中。此外，連接坦桑尼亞與安哥拉的洛比托走廊鐵路線也將為這一戰略布局提供有力支撐[21]。對沙特而言，如何在與拜登政府的緊張關系中找到緩解之道，重建這一對王室存續至關重要的伙伴關系，無疑是一大挑戰。
沙特也在積極加強與東方大國，尤其是中國的聯系。除了合作生產電動汽車外，沙特還與中國地質調查局簽署了一份合同，委托其對沙特超過50%的國土進行地質勘測[22]。然而，沙特構想的“超級礦產區”似乎并未與中國政府正在推動的“一帶一路”項目產生沖突。鑒于后者的次要目標是保障中國能源供應的多樣化和安全性，沙特在礦產資源開發沿線區域的布局，將使其能夠從中國主導的基礎設施建設中獲益，而非與中國在這一領域展開競爭。
考慮到這一因素，中國與沙特的利益似乎存在一致性。一帶一路和超級礦產區這兩個項目看似存在競爭，但實際上它們是互補關系，這也是為什么來自中國的公司能夠拿下沙特賈贊港的商業施工項目[23]。沙特方面還明確表示，它無意與中國競爭，而是尋求與中國建立更為緊密的合作關系。這一點從沙特于2023年加入由中國主導的上海合作組織這一行為中便可見端倪。
中沙合作的戰略意義首先體現在為沙特在與鄰國阿聯酋的全方位競爭中贏得先機。特別是在阿聯酋積極尋求與澳大利亞簽署自由貿易協定，以進軍后者礦產行業的背景下[24]，沙特亟需鞏固其區域競爭地位。總體來看，兩國正通過營造穩定的經濟和政治環境，競相成為中東地區投資者和企業的首選之地。
此外，隨著經濟多元化的發展，雙方在旅游業的競爭日益激烈，而在過渡性創新領域，阿聯酋憑借其技術領先優勢尤為突出。因此，沙特的采礦項目不僅能夠提升其對鄰國的吸引力，更能進一步鞏固其在區域的領導地位。
作者
Emmanuel Hache
Candice Roche
Vincent d’Herbemont
編輯
Meister Xia
參考資料
1.https://www.futuremineralsforum.com/overview/
2.World Bank, Treasury
3.https://www.vision2030.gov.sa/en/vision-2030/overview/
4.https://www.cnbc.com/2024/01/10/saudi-arabia-nearly-doubles-estimate-for-the-value-of-its-mineral-resources-.html
5.https://www.trade.gov/market-intelligence/saudi-arabia-mining-funding-and-opportunities
6.https://www.maaden.com.sa/en/about/history
7.Source: https://www.alsahm.com/news/content/saudi-arabian-mining-company-maaden-shareholder-returns-have-been-strong-earning-213-in-3-years-2024–02-11?scenefrom=NewsSaudilist
8.https://www.manaraminerals.com/
9.https://www.manaraminerals.com/Press-Release.html
10.https://www.zonebourse.com/actualite-bourse/L Arabie-saoudite-signe-un-accord-de 5–6 milliards-de-dollars-avec-un-fabricant-chinois-de-vehicule-44089007/
11.http://www.news.cn/english/2021–10/06/c_1310228156.htm
12.https://www.arabnews.com/node/2340061/business-economy
13.https://venturesafrica.com/sabic-begins-iron-ore-exploration-in-mauritania/
14.https://www.futuremineralsforum.com/overview/
15.By way of comparison, China’s New Silk Roads project involves 68 countries and 4.4 billion people.
16.https://www.banquemondiale.org/fr/topic/regional-integration/publication/belt-and-road-economics-opportunities-and-risks-of-transport-corridors↑
17.https://french.presstv.ir/Detail/2023/07/24/707646/L%E2%80%99Iran-va-exploiter-six-nouvelles-mines d%E2%80%99uranium-avec-des r%C3%A9serves-sup%C3%A9rieures-aux-estimations-
18.https://www.euronews.com/2022/10/17/how-algeria-is-to-turning-to-its-mineral-resources-to-diversify-its-economy
19.https://www.voanews.com/a/turkey-saudi-arabia-egypt-building-factories-for-battery-powered-vehicles/6887496.html
20.https://www.reuters.com/markets/commodities/us-saudi-arabia-talks-secure-metals-africa-wsj-2023–09-10/
21.https://www.courrierinternational.com/article/angola-avec-le-corridor-de-lobito-les-etats-unis-veulent-contrer-la-chine-en-afrique
22.https://www.seetao.com/details/199396.html
23.https://www.meed.com/chinese-contractor-wins-jizan-port-deal/#:~:text=Saudi%20Aramco%20has%20awarded%20China,source%20familiar%20with%20the%20project.
24.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4–02-22/australia-uae-free-trade-deal-to-be-done-in-2024-minister-farrell-say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