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闌夕

1976年，NASA的「海盜一號」探測器掠過火星北半球上空，并在一片丘陵地區里，拍到了著名的「火星人臉」照片。

盡管隨著科技發展，后來又有多艘探測器故地重游，以更加清晰的攝影能力證明了那不過是一處普通的凸起地貌，卻說服不了堅信這種「找補」是在掩蓋地外文明真相的陰謀論者。

在心理學的研究領域，「火星人臉」引發的狂熱猜想被視為幻想性錯覺的經典案例，在強烈的主觀驅動下，人腦會對信息不足的圖像產生無意識的填充行為，并將它拼湊成符合自己預期的畫面。

在UFO目擊事件層出不窮的時代，沒有什么比一個在異星球上孤獨仰望太空的巨大人臉，更能滿足大家對于神秘主義的渴望了。

宗慶后大概也想不到，他在去世后會被當成中國版的稻盛和夫，或是千古再世的陶朱公，在網絡上獲得了備極哀榮的待遇，而那些把小作文寫進社交挽聯里的諸多事跡，怕是連他老人家自己都會感到迷惑：

「原來窗簾之所以是藍色的，是因為這個？」

比如已經傳得沸沸揚揚的都市傳說，娃哈哈礦泉水只用紙箱包裝，是不能斷了那些以撿紙箱維持生計的底層人民的收入來源。

如果不是過于計較這種脫褲子放屁的腦回路，如此設計確實有著讓人感動的地方，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娃哈哈是懂人性的，值得尊敬。

雖然就在娃哈哈自己的官方旗艦店里，塑料包裝的瓶裝水一直都在熱銷中，但這不重要。

雖然這些天被罵得顏面掃地的競品們，也不是沒有紙箱包裝的大件商品，但這不重要。

雖然有從業者怯生生的表示，用紙箱包裝和塑料包裝的選擇，取決于物流和儲存的需要，周期偏長的都會用紙箱，因為方便堆疊碼放。

但這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脫離群眾的資本家大行其道的時代，人民需要一個義薄云天的企業家，而在有了正面角色的設定之后，也就必然需要同時塑造一個反派出來。

這才是真正重要的，搭了臺子，就必須要有唱戲的，否則那滿腔熱忱，就沒地兒可去了。

敘事先行，這四個字，可以用來概括社交媒體上絕大多數的熱搜事件，這和真假判斷的關系不大，去和樸素且普遍的情緒較真，終究是不合時宜的。

當然也有臺子搭好了卻不配合唱戲又被掀了下來的。

比如冬泳怪鴿一度「人設崩塌」，他去年突然又被一批營銷號拿出來盛贊，說他直播從來不收禮物，唯一一次破例，是最近因為要給病重的父親尋求醫藥費，不得不在直播間里下跪求助。

拼湊起來的視頻畫面，很快補足了這么一個感人至深的故事，盡管有一小撮的老粉回憶表示好像視頻里的下跪和哭泣片段都是幾年前的直播截取，有的是因為弟弟生病，有的是因為生活壓力，甚至冬泳怪鴿的直播間也一直開著送禮物的權限，只不過沒多少人刷禮物而已??但這些聲音，都不出意外的被淹沒在一片漫灌的感動里。

結果，孫吧的樂子人們聞聲而至，蹲了幾天的直播間后發現冬泳怪鴿好像沒有那種圣徒般的光輝，而且每天就是直播吃飯，一點意思都沒有，于是又開始試圖打倒這個「孫吧唯一不黑之人」，家暴、炫富、虛偽的指控層出不窮。

多半時間都不出村的冬泳怪鴿自己都不明白，他的個人事跡是怎么在云端和地面來回切換的，時而腦后佛光，時而面目可憎，評論區里對他人生細節的編排，比他知道的都多。

造神，弒神，多少新鮮事，都不過是單曲循環。

流量的貪婪在于，它的閾值是不可逆的，必須持續加量，才能滿足與日俱增的胃口，于是好好說話不再可能，如果供應方無法提供足夠激昂的敘事，旁觀者甚至能夠親自下場，手把手的補全是非。

在認為董宇輝被公司欺壓之后，高途作為新東方的競爭對手莫名迎來了直播間人數暴漲的潑天富貴，當娃哈哈的過世老板已經在名譽上內圣外王了，農夫山泉也就必須在人品、質量、字體上全面翻車，連瓶蓋的顏色和形狀，都要引起不適。

這我就得為愛奇藝們說句話了，國產網劇真的不好拍，編劇們拍腦袋寫出來的貧瘠劇本，哪里比得過現實的精彩紛呈。

誰都可以嘲笑世界就是一個大的草臺班子，但又有誰可以獨善其身？

差不多得了。

媒體以前喜歡大談議程設置，本質上是在享受「報道值得報道的新聞」的看門人特權，而今權柄早已旁落，在一個更加平等的信息環境里，智識能力也在向著均值無限回歸。

但這好像并不值得緊張，從古至今，人類文明都擺脫不了偏見，過度追求言語乃至情感的精確，可能只是自我潔癖的作祟，算不得數的。

再說了，去同情一個賣水賣成了中國首富的企業同時可能挨了些不該挨的罵，自作多情的成分好像也太多了。而在都市傳說之外，宗慶后的一生確實值得尊敬，他和他創辦的企業，理應得到一些代償。

只是由衷的希望「萬物皆飯圈」不要變得無孔不入，以致于每個人都像是舉著一塊燈牌上網，決心為了素未謀面的哥哥獻上畢生忠誠。

世界很大，一直這么加戲，是會加不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