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FBIF食品飲料創新 糕糕
編輯|Bobo
回答三個問題：
早餐時，你在家中拆開了一盒紙盒裝牛奶。喝完后，手上的紙盒你會怎么處理？是分類到干垃圾，還是可回收垃圾？
那么，如果這頓早餐時間非常緊張，只能走在路上買一包小盒牛奶，喝完后，這個包裝又會被扔進哪個垃圾桶？
如果是在星巴克之類門店里拆開一包牛奶，你會扔進店里的垃圾桶，還是帶出去找可回收桶呢？
如果你總是會將紙基包裝扔進可回收垃圾，那么你是紙基包裝循環經濟的滿分參與者——但可惜，大多數人并不是。中國PET瓶回收率已經超過94%[1]，而與此同時，中國目前的紙基復合包裝回收率只有36.8%[2]。
FBIF與包裝生產者，包裝使用者，關鍵的線下回收部門及第三方回收平臺等聊了聊，試圖厘清中國飲料包裝循環的“第二次戰役”。
一、飲料包裝回收，中國贏過一次
即便《關于在全國地級及以上城市全面開展生活垃圾分類工作的通知》的印發已是2019年，能“扔對垃圾”的消費者依舊只是少數，尤其在紙基包裝上。
中國回收平臺“拾尚回收”的聯合創始人任愷，向FBIF講述了消費端對紙基包裝認知不足的典型困境。
任愷回憶，拾尚回收曾在上海選取了外環、中環、內環的若干小區進行了持續觀察。做問卷調研時，居民都知道紙基復合包裝是可回收的，選擇“扔進可回收垃圾桶”“交給保潔員”的比例占到95%以上。
但當拾尚回收翻垃圾桶做數據采集時（工作日和雙休日），紙基包裝只有接近1/3是在可回收垃圾桶里發現的，剩下的將近2/3都是在干垃圾桶（其它垃圾）找到的。
——也就是說，仍然有許多消費者，沒有把紙基包裝扔到“正確的垃圾桶”。
毫無疑問，這些被扔到干垃圾桶的紙基復合包裝，后續命運是焚燒或填埋，屬于整個回收鏈中最大的流失點，這樣流失的比例高達2/3。“我們和復旦大學的黃文芳教授團隊分析后，大部分的市民屬于‘不知道自己不知道’，也就是他們對于紙基復合包裝的理解是有偏差的。”任愷介紹道。
為什么消費者即便內心知道紙基包裝可以回收，但從實際的回收結果來看，卻產生了明顯且較大的差距呢？美國循環經濟平臺TerraCycle的創始人薩奇，曾經回答過這個問題：
“兩種性能一樣的商品擺在你面前，第一件商品是有機的，售價1.05美元；第二件商品使用人造化學品生產的普通產品，售價1美元，請問誰會購買那個1.05美元的產品？”
薩奇說，不能要求消費者為企業的環保責任買單。包裝要想扔進正確的垃圾桶，就不應該讓消費者承擔包裝的費用。
“回收廢物幫我省下瓶子錢”，這個觀點中國消費者再熟悉不過。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賣牙膏皮，自帶塑料桶打醋、打醬油，喝完啤酒、“北冰洋”還玻璃瓶，都曾幫助中國人“省下了瓶子錢”。
也由此，中國的PET瓶回收事業相當成功。
從全球PET瓶的回收率看，部分國家的PET瓶回收情況差距較大，中國94%的回收率居全球領先位置，這受益于中國具有一套以經濟利益驅動、適應本國國情的高效率PET瓶回收體系，充分展現了它的靈活性和獨特性。
——《2021年碳中和背景下的PET瓶可持續發展報告》
“以經濟利益驅動”點明了我國PET瓶回收的優勢之一。對于消費者，回收一個PET瓶可以賺到幾分錢；對于商家，PET瓶回收則可以生產多種多樣的產物。以PET瓶回收生產編織物為例，一個PET瓶成為一塊化纖布，需要如下幾步：
1、回收，壓縮成2米見方的塑料瓶大磚，進行初步脫蓋、脫標；
2、清洗，切碎，進一步脫蓋、脫標，加熱清洗去除油污、粘合劑等雜質，干燥，分選；
3、碎片經過熔融、擠壓、過濾等步驟，形成再生顆粒（到這步，已經成功還原為了原料級產品）；
4、顆粒融化并拉絲成為纖維；
5、纖維進入工廠，制成服裝、包裝袋等消費端產品。
而中國消費者對再生材料產品也已不陌生。一位在互聯網公司工作的女性對FBIF表示：“很多環保文創，用再生材料做的，很好看，所以我會買。像Patagonia這種品牌，會買。”一位在媒體工作的男士則表示：“再生紙做的日歷很常見，買日歷時就會買再生的。”
但是問題接踵而來：所有的廢棄包裝在回收時都可以產生經濟效益嗎？一旦經濟效益偏低，消費者還能有相應的積極動力嗎？
毋庸諱言，飲料紙基包裝回收，面臨的就是類似的困境。
二、飲料紙基包裝：不值錢，又麻煩
紙基包裝回收，會比PET瓶難多少？
如同拾尚回收告訴FBIF紙基包裝在回收端遭遇的客觀困難一樣，消費者對紙基包裝認知不足的現實，與紙基包裝相對復雜多樣的構成和結構有關。
舉例來說，喝完飲料，將飲料包裝扔進可回收垃圾桶，這符合消費者的認知。但吃完冰淇淋將冰淇淋盒扔進可回收桶，就不是部分消費者熟悉的操作了。即便這兩種紙基包裝上都有回收標識，消費者并不一定都能注意到。同理，視場景不同，一些消費集中的場景，反而為分類帶來了困境。
FBIF在線下觀察，發現消費者平常使用垃圾桶時會注意垃圾分類，但在咖啡館、奶茶店里，就經常將所有垃圾一起扔進店內垃圾桶。一位顧客表示：“一般就是直接扔店里。如果帶走了，會扔可回收。”此外，由于門店也會使用很多預包裝產品（大盒裝牛奶、燕麥奶）做原料，線下飲品店內經常有大量廢棄包裝。拾尚回收稱，除了門店，學校也是此類問題多發的地點。
根據團體標準T/ATCRR 34—2021（《飲料紙基復合包裝回收標識》），飲料紙基復合包裝，以紙板作為基本結構材料，與塑料等材料經復合工藝生產而成用來密閉存放液態食品的包裝。
舉例來說，消費者常見的低溫牛奶紙盒，濃縮果汁的果汁盒，燕麥奶OATLY的紙盒，就都屬于飲料紙基復合包裝。
中國紙基包裝回收利用的目標是：40%。嚴格來說，國務院辦公廳在2020年印發的《飲料紙基復合包裝生產者責任延伸制度實施方案》提出要求：到2025年，飲料紙基復合包裝領域生態設計更廣泛開展，廢棄飲料紙基復合包裝的資源化利用率力爭達到40%。
國務院提到的生產者，主要指國內的包裝生產公司，比如利樂（中國）有限公司、紛美包裝有限公司、康美包（蘇州）有限公司、碧海包裝有限公司、樂美包裝有限公司等。上述五家大型企業在飲料紙基復合包裝市場的合計市場份額超過80%，基本可以代表紙基包裝行業。
對比PET瓶已經實現的94%回收率，40%看起來是個不算高的目標。但實際情況是，根據《飲料紙基復合包裝生產者責任延伸履責報告2022》，這個利用率僅為36.8%，離目標尚有距離。
紙基包裝構成比其外觀復雜。我們平時使用的一次性紙杯，并不完全是紙。如果沒有表面的功能性涂層，水對于單純的紙杯子顯然是不可承受的。同理，快餐包裝，手提紙袋，食品飲料包裝，各個都對紙基包裝提出了不同的需求，也導致了紙基包裝構成、結構的千變萬化。
“與塑料等材料經復合工藝生產而成”便決定了紙基包裝復雜的構成。紙基包裝和PET瓶單純的塑料相比，可拆解為紙、塑、鋁三種有價值的回收材料；但相應的，每種材料的占比也相對較低，單個包裝的價值顯得比較有限。
紙基包裝這種復雜的構成，使得再生產業產生規模效益的閾值較高。一個紙杯，甚至一張漢堡包裝紙，都具有功能性涂層，需要專門處理。
紙基包裝的復雜構成來源于其復雜應用，也使它的回收利用成本更高。例如，在應用于冰淇淋包裝時，紙基包裝需要施加防水、抗低溫處理，這往往需要添加塑料覆膜才能實現，無疑為后續的回收增加了麻煩。“在冷鏈運輸里保持包裝本身的形狀，也保護好冰淇淋產品，對于單純的紙張來說是很難的。”和路雪向FBIF介紹稱。
困難多多，還是要做。我國近年增強了對紙基包裝回收的關注。
《飲料紙基復合包裝生產者責任延伸制度實施方案》中的“總體要求”部分，發改委提出“市場主導、政府引導。充分發揮企業市場主體作用，推動形成可持續的商業模式，強化政府指導支持作用”的基本原則，強調了市場化、可持續。但市場本身，對于低值循環經濟，不能起到100%的決定作用。
誠然，市場只要夠大，就可以期待規模效益，聚沙成塔。但是，低值可回收物的產業鏈中，能夠隨著回收量產生規模效應的主要是“運輸環節”和“再生利用環節”。“在回收環節，因為點位比較分散，從分散到集中的逆向物流占據了大部分的成本；量大了，點位也多了，成本沒減少，甚至還會增加，甚至可能出現邊際效應遞減的情況。”拾尚回收稱。
“從全球來看，回收率高的國家和地區，比如歐洲的比利時、德國、北歐四國，亞洲的日本、韓國，包括我國的臺灣地區等等，經驗各不相同，”任愷總結道，“但是一個完善的生產者責任制度，一個切實可行的產業鏈規劃布局，一個嚴謹的監管制度，是缺一不可的。這三樣也更偏向于‘政策驅動’。”
三、全鏈條齊上陣，讓回收率更高一些
如果消費者不了解紙包裝該往哪里扔，可回收標識就要印得更清晰、更醒目；如果紙塑鋁復合結構令消費者困惑，就減少塑料和鋁的用量；如果一些消費場景存在回收難題，就針對這些場景集中回收。
幸運的是，各個難關都有突破的可能。
最具代表性的，便是以包裝生產企業構成的行業組織本身，在推行行業標準，讓紙基包裝回收變成可執行、可量化的生意。
團體標準T/ATCRR 55—2023（《廢棄飲料紙基復合包裝資源化利用碳減排績效計算方法》），將回收與碳績效掛鉤，讓企業的努力有了“打分標準”。
T/ATCRR 34—2021（《飲料紙基復合包裝回收標識》），提倡更大更清晰的標識印刷方案，希望飲料包裝上的回收標識不再被消費者“無視”。
T/ATCRR 41—2022（《飲料紙基復合包裝生態設計產品評價方法》），從資源、能源、環境、產品四個維度對企業做出了要求，整體上規范了企業的設計、生產、回收行為。
各家企業當然也做出了相應努力。“利樂、OATLY等企業，在再生利用產能提升，回收網絡建設，再生利用技術提升和消費者教育方面，都有貢獻。”拾尚回收向FBIF介紹稱。
例如，聯合利華在減塑聲明中，就宣布截至2025年，通過使用替代包裝材料、減少包裝中的塑料含量等方式將全新塑料的使用量減少35萬噸[3]。
紙基復合包裝結構復雜，紙、塑、鋁合一的屬性為回收增加難度，也提升了未能成功回收時的環境危害。因此“減少塑料使用量”是幾乎所有食品飲料企業及包裝生產企業的課題。為了給冰淇淋包裝“減塑”，和路雪就設計了替代方案，即在冰淇淋包裝中使用防水光油以替代覆膜。和路雪向FBIF介紹稱，目前可愛多、夢龍、千層雪等消費者熟知的產品，大半都已開始應用防水光油。
在企業之外，離消費者更近的渠道及第三方平臺，也參與了紙基包裝回收事業。任愷表示，拾尚回收平臺與利樂、OATLY、維他奶等企業均有合作，進行系統的回收服務例如校園回收、門店回收、線上回收等；認養一頭牛等企業，也會從拾尚回收購買再生制品，作為自身品牌的文創及市場推廣產品。
針對使用場景不同帶來的回收難題，如拾尚回收般在線下門店、學校等場所展開專門的回收服務，對于提高分類比率有積極意義。
螞蟻金服則發揮自身在螞蟻森林積累的優勢，與FSC（Forest Stewardship Council，森林管理委員會）合作，鼓勵用戶購買認證紙張包裝商品，獲得綠色能量。這對于提升消費者的紙基包裝認知有積極作用。
星巴克等連鎖門店，則直接投入低值廢棄物回收的具體工作中去，通過自身渠道優勢實現了極高的回收率。
紙基包裝雖然屬于低值可回收物，并且由于紙、塑、鋁混合有較大的潛在環境危害，但成功回收的成果也是多樣化的。
歸根結底，如果市場有投入，政策有引導，第三方平臺轉化回收成果，最終使得消費者有動力積極參與回收，回收平臺所擔憂的低回收率，也終有逐步改善的可能。
而長遠來看，基于多方聯動的努力，中國飲料紙基復合包裝的回收，也會像PET瓶那樣，達到喜人的高回收率。
四、讓紙基包裝成為下一個PET瓶
中國的飲料包裝回收，是否給消費者帶來了直接的收益呢？
答案是確定的。
2017年，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禁止洋垃圾入境推進固體廢物進口管理制度改革實施方案》。2018年，該禁令生效，此后中國的再生塑料材料完全轉由本土廢塑料支撐。
發改委官網記載[4]，目前，我國廢塑料回收與再生利用產能和產量都位居世界第一，從事廢塑料回收和再生利用的企業數量超過了1.5萬家，相關從業人員規模約為90萬人。2021年，我國廢塑料的材料化回收量約為1900萬噸，回收率達到31%，是全球廢塑料平均材料化回收率的近1.74倍，回收利用產能約占全球70%，并且實現了100%本國材料化回收利用。而同期美國、歐盟、日本的本土廢塑料的材料化回收率分別只有5.31%、17.18%和12.50%。
不再進口洋垃圾加上如此大的塑料回收量，意味著本土再生塑料早已不露痕跡地進入中國人的日常生活，許多消費者已在不知不覺中支持了環保事業。實際上，遍觀耐克、阿迪達斯、特步、安踏等品牌，不難發現再生材料產品已相當普遍。
94%的PET瓶回收率，真的幫中國消費者省下了“飲料瓶的錢”，同時創造了巨大的環保價值。
中國是石油和木材進口大國，而即便本國產鋁很多，也有進口鋁的需要。飲料紙基復合包裝的紙、塑、鋁回收，對于緩解本國資源壓力，控制原料成本，都有積極意義。正如廢塑料回收一舉斷掉了對洋垃圾的“依賴”，成為“市場主導、政府引導”的紙基包裝回收，將是中國企業、政府和消費者共同的，下一個重要的環保事業。
下回，喝完的果汁、牛奶盒，別再扔“干垃圾”了吧？
參考來源：
[1] 《2021年碳中和背景下的PET瓶可持續發展報告》
[2] 《飲料紙基復合包裝生產者責任延伸履責報告2022》
[3] 《你的品牌還在使用塑料包裝嗎？看國際品牌如何“減塑”》，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