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娛樂硬糖 謝明宏
編輯 | 李春暉
過了個春節,小紅書和豆瓣都添了不少家庭帖。
幸福的親子關系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卻千差萬別。有的大開大合急赤白臉,有的綿里藏針軟刀子殺人,有武斗愛好者,也有宅斗實干家。要不,《老娘舅》和《金牌調解》當年怎么能做到集集煥新呢?
我們還可以不用耗費多少才智也并不驚喜地發現,這些恩怨情仇里,家庭中的男性是相對缺位的——和子女并不太熟的父親,在婆媳關系中隱身的丈夫,好像很少會聲淚俱下上網控訴親子、親戚關系的兒子。在家庭里真情實感上演狗血戲碼的,總是些女人。
顯然,我們的家庭劇也忠實地反映了這一情況。前有陳小藝穿上婚紗替女出嫁,后有徐帆誤以為女兒出國大鬧單位,開年的兩部國產家庭劇《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煙火人家》,都有點回歸母系社會的味道。說是輕喜劇風格,可硬糖君有時還蠻喘不上氣的。因為劇中大量復制粘貼了我和我媽的吵架內容,太過迫近真實之后誰還笑得出來。
兩部劇核心人物關系都以母女、姐妹、表姐妹為主,再以點帶面地鋪開整個故事。當“三個女人一臺戲”落實為一種敘事,我們不得不思考女性是更能理解女性困境,還是會帶來更多更深的困境?而當男人在家庭里敬陪末座,是不是就能換來理想化的和諧?
年度瘋媽,徐帆大戰陳小藝
徐帆和陳小藝老師,的確是中國影視史上的兩個妙人兒。我們居然可以在她們倆的代表角色上,勾勒出一條改開四十多年的經濟和民生發展軌跡:
1991年,陳小藝主演的《外來妹》是廣東地區優先發展起來并吸引內地勞動力的歷史圖景;后面經濟起來了,娛樂圈率先開始思考人生。徐帆就在1997年的《甲方乙方》里面演一個叫唐麗君的女明星,既不喜歡大紅大紫時的忙碌,更難承受無人問津后的落寞。
進入新世紀,飽暖思淫欲,中國人的婚姻之癢登上小熒幕。徐帆拍了《結婚十年》,陳小藝拍了《半路夫妻》,徹底撕碎城里人小布爾喬亞式的婚姻假面。
而時間來到2024年,已經夠年紀的兩人又開始演控制欲超強的老媽,徐帆還發明出一種瞪眼賣萌的奇怪演法。總之,從市場經濟改革到城市化癥候到來,精準踩到每個節點。
連著看《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和《煙火人家》,硬糖君感覺她倆應該競爭一個“年度窒息媽媽”獎:一個把女兒馬思純氣得狂炫麻辣燙,一個把女兒楊超越逼得隨便找個人渣就嫁了。但凡女兒們爭辯上一句,她們就委屈巴巴地說“媽為了你命都能不要”。
究其本質,《奔跑》《煙火》里的兩個媽媽都生活在一種恐慌的狀態里。找不上工作你這輩子完了,在大城市沒房沒戶口你這輩子完了,還沒嫁出去你這輩子完了,沒生孩子你這輩子完了,孩子沒教育好你這輩子完了。她們總是在以極限地方式去未雨綢繆,最終換來女兒的無聲抵抗和逃離。
“我已經給你買好票了,你回去吧。”馬思純和楊超越都曾買票要趕母親回老家,這是你們兩部劇提前商量好的嗎?不過,可以明確,媽媽們的到來不僅是對女兒生活節奏的干擾,更是精神狀態的強制干預。
楊超越和學長的愛情稍有苗頭,陳小藝就跟蹤了男孩一整天,見什么人說什么話,記在本本上給女兒做匯報。馬思純和多金男演假情侶,沒見兩面徐帆就在問婚期,并開始思考女兒不能出國定居的問題。照我說還是不夠“超前”,徐帆老師應該拿出《應急英語口語》開始學習,以提前適應海外生活。
相比國產劇對父子關系的輕描淡寫,母女關系是最容易出相愛相殺戲份的。問題在于,上一代的生活經驗并不能指導下一代的生活實踐。看似同為女性,實則偏見和傷害是升級的。
各位媽媽看看,“壓”的結果只有“反”。《奔跑》里,陳小藝天天強調處女在相親市場的重要性,結果楊超越逆反上頭,給自己打造了12個前男友人設。《煙火》里,因為母親不喜歡周到,馬思純就越要和對方在一起。他倆能糾纏多年,和媽媽的念力加持分不開。
女性群像,更合理的組合方式?
強行把幾個階層、性格、年齡迥異的女性揉到一起的女性群像劇這兩年熄火了。這種故事模式,首先不能服眾的便是它們打造的友情。不管是搞合租的《歡樂頌》還是玩閨蜜情的《三十而已》,似乎都沒有解決她們“怎么就成朋友了”的問題,就像多數國產偶像劇無法解決一對男女“怎么就相愛了”的問題。
《三十而已》童瑤因為買包,經過毛曉彤介紹認識了江疏影。說白了,這不就是sales和顧客的關系嘛;《歡樂頌》第三、四部更科幻,一個科研富家女、一個寫公眾號的、一個酒店經理、一個程序員、一個復仇女特務(楊采鈺),群租房都比你們成分簡潔!
而以女性親屬為人物結構的“母系社會”家庭劇,確實從根本上解決了都市女性群像劇強行捏合、彼此羈絆的悖論。她們是母女,是姐妹,是表姐妹,發生任何糾葛都在情理之中。《歡樂頌》在出租房里可以冷戰甚至老死不相往來,但在《奔跑》和《煙火》里,哪怕吵得要死要活淚流滿面,第二天打照面她還是她媽,她也還是她女兒。
在中式家庭里,最常聽到的一句話就是“要是我們家XX也像你們家XX那么XX就好了。”首先,媽媽肯定覺得自己的女兒不夠XX。其次,她也未必就看得上侄女覺得她多XX。這樣發起論戰,只是為了找一個靶子來打壓自家孽障。
貨比貨要扔,人比人難忍。《煙火》里,徐帆就經常在馬思純面前念叨,你看你妹妹孫千學習多好(女博士),你看人家和老媽無話不談。兩個不一樣的個體為什么要比呢?硬糖君這代人是獨生子女,因此備受表兄弟姐妹帶來的同輩壓力。學生時代比期末成績,大學比績點和獎學金,工作了比待遇和男女朋友。
社會學家戴維·波普諾將家庭劃分為核心家庭和拓展家庭兩類。核心家庭是由一對夫婦和其子女兩代人所組成的家庭,拓展家庭則是包含了三代及三代以上的成員。《奔跑》和《煙火》顯然都是拓展家庭,在這種樹枝狀的劇情結構中,每個小家庭房間構成了單元化敘事,獨立但又和其他小房子發生聯系。
有親緣關系的女性之間的關懷,往往帶有八卦和道德審判意味,這與閨蜜的他者視角完全不能同日而語。《煙火》里,馬思純和孫千各自發現了小姨和小姨父與別人約會,孫千甚至得出了“開放式婚姻”的調查結論。
在多組女性對照組之中,還能驗證“飯菜被人家香,媽媽別人家好”的俗話。《奔跑》里楊超越受不了母親的push轉投大姨許娣的懷抱,但是她沒有看見大姨和表姐互相較勁的時候。
女性家庭劇的神奇之處在于,一群有著血脈和基因聯系的女性,面臨不同困境時做出的迥異決定。《煙火》里徐帆三姐妹都愛較勁,但較勁的方式不一樣。馬思純和孫千兩表姐妹都很倔強,但一個外放一個內耗。
窺視的贅婿,崩解的女系
從家庭結構上看,“母系社會家庭劇”是反男權的。但這也僅僅是結構上的“反”,不是精神內核上的“反”。
如果我們梳理劇集呈現的“群芳譜”,會發現在女性意識看似膨脹的世界里,男性卻在暗處虎視眈眈窺視著她們的行動。女性無可避免地墜入苦難與救贖、熱愛與痛恨的無盡驅逐中。
國產老劇《家有九鳳》與日本老劇《女系家族》(根據山崎豐子同名小說改編,山崎豐子另著有《白色巨塔》《華麗一族》)便是很好的案例。前者李明啟飾演的初家老母,其處世原則仍然依托于男性規定的價值體系,童年的九妹在她手里被打扮成小男孩的樣子。
隨著掌控力的削弱,女性家族對贅婿們的控制也大不如前。老四和老五主動提出離婚,七鳳無性無愛的婚姻名存實亡。被壓迫的女婿們發出“做個男人,不再受苦”的誓言,初家老母在得知女婿們要回自己媽家過年后,也放了軟話:“過年了,女人就應該像女人,男人就應該像爺們兒。”
《女系家族》雖然講女系家族里一群女人的繼承之戰,始作俑者卻是死了都要顛覆“長女繼承制”的贅婿父親。他放出懷了遺腹子的情婦和多份遺囑,把爭奪遺產的三個女兒弄得團團轉。最匪夷所思的是,家族企業多年的繼承傳統,居然真就被這位死去的贅婿給終結了,大家最后還實現了親情大和解。
正如《女系家族》里第一集就已經是遺像的父親卻操控了整個故事,國產劇的女性家族中,也必有“隱身”的、卻深深影響著女人們生活與選擇的男性。《奔跑》是男性缺位(早逝),《煙火》則是男性閹割。大姐的老公整日炒股,對妻子女兒漠不關心,甚至會為了填補虧空問女兒要生活費;二姐的老公是家庭婦男,不僅房事乏力還大手大腳花錢,懷疑妻子出軌。
不過沉默和不作為的中式父親,也不能全賴天然的惰性,有時是被攫取話語權后的木然。當媽媽的火力轉移到長大的孩子身上,不少人在網上感慨:“有點同情我爸。”
家族的命運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人類文化的命運。家作為一個社會組織單位,它隱喻文化也象征秩序。當女性成為敘事主體之后,家族歷史也是生命之樹。每一個女性就是每一個細小的枝葉,拼命地綻放也無奈地枯萎,周而復始四季流轉,春華秋實命運交織。
《家有九鳳》里初家老母要求九個女兒每年過年都回家,《煙火人家》里老母宋春麗也要求三個女兒每年臘月三十回家。對于女系家族來說,團圓的意義就是把一座座群島再次勾連。
有文學評論說山崎豐子只在家庭領域顛覆了男權,其他地方并沒有什么改變。在性別化的現實下,即使擁有同樣的物質條件,男性和女性也很難擁有同樣的需求和欲望。
不過,僅從吵架的可看性和摧毀性來說,“母系社會家庭劇”暫無競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