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驚蟄研究所 白露
作為中國人最重要的節日,春節總是被人們賦予很多特殊的意義。特別是在經歷了三年的特殊時期之后,人們一邊期待在這個被賦予多重意義的節日里,卸去負擔,重整自我,好運加持再出發;一邊渴望與家人團圓建立更親密的情感關系,以更好地應對未來挑戰。
格外值得注意的是,如今年歲漸長的年輕人逐漸成為家庭的支柱,開始在社會關系中扮演核心角色。對于春節,他們也從往年的“逃避儀式”轉變為“愿意參與,主動建設”,并且期待按照自己的想法過春節。而在每一種新奇的過年方式里,年輕人對未來的期盼和對待生活的態度,都在這一時期被更具象地表達出來。
“被動返鄉”與主動出游
雖然在國人的慣常認知中,春節是游子們倦鳥歸巢、撫慰鄉愁的節點,“有錢沒錢,回家過年”是過年的常見打開方式。但是商業數據卻顯示出另一種趨勢:不少年輕人以及年輕的家庭用戶,選擇在8天假期里獎勵自己一場春節出行。
凱度與小紅書聯合發布的《2024春節年輕人社媒趨勢洞察》顯示,18-35歲年輕人中,18%的人計劃旅行過年,有36%計劃在春節增加旅游出行的花費。作為疫情管控開放后的第二個春節,年輕人的心態在“報復性出游”“獎勵”心態“哈爾濱冰雪熱”之間反復波動。
對于年輕人而言,旅游比返鄉擁有更大的自主性。來自北方的滬漂菲菲今年選擇和朋友去三亞過春節,她告訴驚蟄研究所,“旅行過年是我期待的更現代的生活方式,與交心的朋友在一起緩解一整年的疲勞和焦慮,在休閑中建立對新一年的憧憬。”
*菲菲在三亞拍到的海上觀音
菲菲還分享了作為北方女性回到老家之后不僅要幫助母親“忙年”,更是要被女性長輩念叨婚戀生子等問題,不勝其擾。“對于出身鄉村的我而言,新年回家就意味著短期內見不完的親戚和已經回不去的傳統生活方式。”
除了菲菲這樣想要逃避傳統建立新體驗的年輕人,還有一些年輕人選擇帶著父母一起去旅行。例如江浙滬獨生女漠漠,就在今年春節選擇帶父母一起出國去塞爾維亞旅行。她在分享自己的心路歷程時談到,其實很早就想帶父母一起出行,但是非常擔心在旅行中和父母“不同步”。
子女和父母從消費觀念到行程規劃都有可能產生分歧,更令人擔心的是如果在規劃好的行程中發生沖突,本來帶著期待出門的家庭旅行,最終大概率要帶著失望而歸,因此漠漠的全家出行計劃遲遲沒有成行。但今年她終于下定決心,想帶父母看看自己看過的世界。
“疫情期間,我們全家人的關系變得更加緊密和互相依賴,我也不想顧慮那么多,有機會出行就試試看帶父母一起去。”漠漠表示,她在網上總結了許多與父母一起出行的小tips,希望大家都能有更好的體驗。
這種轉變背后其實與這一代年輕人在家庭中的角色變化相關。許多年輕人在這幾年的變動中或主動或被動成為“家長”。同時年輕人也體會到“懸浮個體”面對不確定性的無力,希望從家庭中獲得理解、支持和保護,更渴望從家庭中汲取長久、穩定的“親密感”。
比如在2023年火起來的詞條“全職兒女”,在小紅書上“全職兒女”話題過往三個月的閱讀量超637.3萬。它意指年輕人脫產寄居父母處生活,并通過付出一定的勞動換取經濟支持,同時保持學習,嘗試找到職業目標、考公、考研上岸。除了90后、00后年輕人在邊做“全職兒女”邊找工作,也有70后、80后因為父母患病或對于人生的新思考選擇脫產回家陪護照顧。
通過“過年”這個窗口,許多年輕人在社交媒體上分享自己第一次組織起全家郊游和全家Citywalk,許多父母第一次來到年輕人聚集的集市,看到自己孩子穿上喜歡的漢服。春節成為了年輕人與父母深度交流的窗口,在更加不確定的當下,年輕人愿意主動改變,主動建設家庭的儀式感。
如同人類學家閻云翔在《倒立的中國家庭:21世紀早期的代際互動和新家庭主義》指出的那樣:當越來越多的風險、責任需要個體承擔,家庭已然成為大多數人重要的、物質和精神的“避風港”。而近二十年來,父母子女的代際關系,也是家庭關系的主軸。在這一代年輕人心目中,傳統的“孝順”觀念逐漸褪色,彼此尊重、平等地參與彼此的生活,成了重要的一環。
和“搭子”一起過年
2023年,“搭子”成為年輕人社交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這種新型社交關系包括但不限于飯搭子、旅游搭子、咖啡搭子運動搭子、追劇搭子等,其親密程度介于朋友和同事之間,也被稱為是親密關系的平替。在快節奏和高流動的生活中,搭子是快速無負擔的獲得陪伴和共鳴的方式。
總想走的更遠的年輕人開始在社交媒體上征集“2024年春節旅游搭子”“杭州/上海飛,時間2024.2.9—2024.2.22,計劃東南亞,限女生。”“出行時間為2024/2/11—2024/2/16,找北京旅游搭子,一起逛街、拍照、干飯。”“尋2024春節澳洲搭子,限女生,成都/重慶出發,半程匹配也可以。”
成都女生Momo在接受驚蟄研究所的采訪時表示,“春節和家人一起吃個飯,第二天就可以出發旅行了。在互聯網上匹配的搭子不用互相遷就,時間、行程匹配就能出發,非常省心。”Momo說自己想找個女性旅游搭子一起去云南,“有時候和陌生人在一起更放松,沒有壓力。”
不像朋友需要“日久見人心”,“搭子”們之間并不需要長時間的相處、高頻率的互動。徒步途中打個招呼就可以加微信,成為“徒步搭子”;游戲群里招呼一聲就能組一局隊友,成為“游戲搭子”;入職新公司第一天和同事分享了零食,就可以在午飯時間成為“午飯搭子”。
這種“搭伴”的社交關系,或許并不會在現實生活里帶來實際幫助,但“搭子”們彼此之間感知到的支持才是影響關系滿意度、生活滿意度更有效的因素。所以大家才會說,“搭子”就是“主打一個陪伴”。
年輕人選擇與“互聯網搭子”一起新春出行,也更符合年輕人對自由的追求。在傳統的過年方式里,不止有許多需要所有家庭成員參與的儀式,還有很多需要與年齡不同、觀念不同的長輩進行的被動社交。許多人從城里回到家中,相當于從自我生活舒適圈回到與父母的“監護關系”中,既會接受關心,也得接受說教。
相形之下,旅行剝離了很多基于慣性而維持的社交冗余。比如過年的習俗牽制和人情負擔,怕催婚催生催相親,怕尬聊;但是傳統新年的親情鄉情完全的拋棄又太過孤單,“搭子”的形式與春節出行剛剛好。
重塑集體治愈,尋找情緒新出口
2023年的記憶中,那個“出乎意料”的萬圣節是互聯網家人腦海里濃墨重彩的一筆。年輕人通過自發式的造梗狂歡,在街頭與陌生的年輕人共同慶祝,天涯共此時。
這背后是年輕人渴望找到集體釋放的出口來進行自我表達,釋放更深層次的群體情緒,從而汲取新的能量的需求。熱衷于整活的年輕人自然也不會錯過春節。
接棒年貨置辦采購權的年輕人,將各種個性化商品的搜索與購買數據拉至新高。比如新中式外套拜年服、春節斜挎小“龍”包等國風元素的服飾類商品以及各種諧音、圖案、卡通、字母組合而成的新式對聯成為熱門年貨。
根據CBNData發布的報告顯示,在年貨預算規劃方面,四成左右的年輕消費者將預算定在2000元至5000元左右,部分“不差錢”的年輕人預算甚至達到了10000元。其中,有86%的年輕消費者通過線上電商采購年貨。
此外,年輕人還專門給電子年貨撥出了預算。春節期間,能應景地提供情緒價值的虛擬商品,都肉眼可見地流行在年輕消費群體中間。比如,視頻平臺會員、新年主題手機壁紙、拜年表情包、微信紅包封面、AI定制拜年短信等,都是頗受00后年輕人青睞的電子年貨。“年味不僅線下有,線上也得有。”
00后的紫琦向驚蟄研究所展示了自己置辦的“春節社交必備神器”——拜年表情包。紫琦表示,現在很多拜年都是在線上,她搜羅了各式好看的表情包,有卡通IP的,還有龍年元素的,其中一些還是花錢買的。“動態表情包一般幾塊錢到十幾塊就能得到一套,這一套電子年貨能讓我成為群里最亮的崽,蠻值的。”
對于00后的年輕人來說,新年主題手機壁紙、拜年表情包、吉祥話文案取代了燙頭、美甲,已成為新的“過年三件套”。“不知道送什么新年祝福語,就發個表情包吧。”
年輕人的特性就在于沒有特性,消費是表達自我的一種方式,而不消費則是一種無言的抵抗。今年以來“極簡過年”在互聯網上流傳起來,大廠人芋圓在今年春節選擇不買新衣服,減少置辦年貨,準備極簡過年。
芋圓說“以往過年大采購,令人深陷焦慮,仿佛是在囤末日物資,一旦面臨短缺,生活就會在春節期間陷入癱瘓。但是極簡過年,就能讓你從這種內耗解脫,與其把家囤成有備無患的倉庫,不如缺啥補啥,節約消費的同時,為生活騰挪出松弛的空間。”
對于芋圓而言,往年對春節的記憶總結下來只有兩個字“春運”。“每年都要擠在人最多的火車上,卡點極限回家,還沒緩過勁就得上桌吃年夜飯,吃過0點的餃子,剩下幾天都將進入影視劇構建的‘垃圾時間’,在解決剩飯和重播春晚中度過剩余假期。”
芋圓用自己平日常用的大廠黑話說道:“過年這個項目,堅決極簡或許會讓春節在執行層面變形,但從結果來看絕對是有效的。”不過,談及為何要極簡過年,聊得最多的還是,當過年以法定節假日為刻度,八天的假期便顯得彌足珍貴了。
曾經,春節多得是親情內耗、人情往來、不必要的囤積……如今,大家都悟了,這種流程帶來的只有沒必要的爭吵。“年輕人想輕松過年,一年到頭,好不容易有了幾天休息日,想清靜舒服地過個年,也無可厚非。”
總的來說,春節本就是流動的傳統,每一代人都在往其中注入屬于自己的時代元素,這也是春節千百年來保持旺盛生命力的原因所在。
*文中“菲菲”“漠漠”“Momo”“紫琦”“芋圓”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