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吳為從小和外公外婆一起睡，摸著外婆的耳垂，睡得最好。她是被外公和外婆帶大的孩子。當外公外婆離開人世時，因為學業的關系，她沒能陪在他們身邊。吳為無法接受這樣的離開與告別，作為攝影師的她，選擇拿起相機，重看他們的一生。

她去到了外公外婆生活和工作的老屋與縣城，傾聽他們年輕時的故事。數次重回一起居住了十七年的家，浸入陳舊的時空，打開封存的遺物，整理他們的人生，將曾經為外婆拍攝的照片，貼合進入現在的房間。她還前往外公外婆共同旅游的地方，站在原地拍攝自己，并入現有空間、如今的我，和過往的外公外婆旅行紀念照三者疊加在一起，創造一段新的回憶。

如果你也很愛外婆，春節回家記得多陪陪她。

《我是外公外婆帶大的孩子》 （節選）

撰文 | 吳為

我是外公外婆帶大的孩子。

我的外公杜芳耀，生于1930年，2013年6月8日清晨去世。他臨終時，我在重慶。我的外婆溫美芬，生于1928年，2018年12月21日晚間去世。她臨終時，我在北京。等我趕回家，他們都已經變得不可擁抱，不可觸及。死亡沒有給予我們準備和告別的時間。

1992年，在我出生前，外公外婆離開重慶前往成都，照顧我媽媽，守護我出生，直至養育我長大成人。我的生命里，處處都是他們的痕跡。他們的消失讓我無從接納。

我花了些時間，去到外公外婆生活和工作的老屋與縣城，傾聽他們年輕時的故事。我數次重回一起居住了十七年的家，浸入陳舊的時空，打開封存的遺物，整理他們的人生，將曾經為外婆拍攝的照片，放入現在的房間。還前往共同旅游的景點，站在原地拍攝，將現有空間、如今的我和過往的旅行紀念照三者疊加，創造虛構的真情。我從他們的名字中各取一個字，組成《芬芳一生》，獻給他們。

我在故地尋覓他們的身影，拜訪他們教過的學生，撫摸他們穿過的衣服，點亮兒時的烤火爐，日復一日坐在他們的房間里......我運用攝影和文字所做的一切嘗試，無非是想和他們產生更多的關聯，創造屬于我們再續的回憶。盡管他們已經逝去，但思念常在常新，真愛永恒不滅。

我從小和外公外婆一起睡，摸著外婆的耳垂，睡得最好。

后來長大了，媽媽讓我們分開睡。我睡到自己房間的小床。

第一天晚上，我和外婆都沒睡著。

夜里睡不著時， 我最喜歡端著小板凳跑到外公外婆的房間里，

聽他們的呼吸聲。

每次聲音太輕，或間隔太長，

我就擔心他們死了。

每年冬天，外公外婆都會在烤火爐前舉著我的棉毛衫和棉毛褲， 把它們烤得熱乎乎的，捧進我房間，飛速塞進被窩。 我再慢悠悠地穿上。

有一年冬天，我穿棉毛褲的時候覺得很冷，想起了這件事。

小時候成績不好，有次回家和外婆說了一嘴。 她坐在飯桌上說，我乖孫全天下第一好，哪個都沒得我乖孫好， 哪個說我乖孫不好?

之后我就再也不和他們講學校里不開心的事了。

長大后每當別人說我不好，就想起外婆的這句話。

外公每次催我起床，都會唱:

催豬起床，起床催豬，豬兒還在床上......

高中學校的旁邊，有一家云南過橋米線。上高中的第一天，媽媽帶我去吃過。后來我去重慶上大學了，有一天媽媽帶外公去吃。 外公看到里面的學生穿著和我之前一樣的校服，吃著吃著就哭了。

媽媽告訴我的時候，我好像也哭了。

外婆每次給我炒蛋炒飯，都會放很多種材料，然后掰著手指頭， 一個一個數給我聽。她最后一次炒的時候，好像放了七種東西。

那會兒我有單反相機了，還拍了一張照片， 心想以后可能吃不到了。

后來真的沒吃到了。

外公每天早上都會去街心花園遛鳥。

我坐車上學的路上，經過那兒，就搖下窗戶和他打招呼。 他很早就望著車來的方向，從來沒有錯過我。

外公最喜歡看《參考消息》。爸爸下班回家，都會給他帶一份。 小時候和外公一起讀報紙，不會念的字就讀“什么”，

聽起來就是“什么什么什么”。

小時候肚子疼，外公會用一臺小小的酒精燈先給杯子消個毒，點燃一坨紙扔進去，再把杯子倒扣在我肚子上。過會兒取下來，肚子上就有紅色的圓圈，暖暖和和的。

我總怕被火燒到，每次都害怕，又覺得神奇。

疼得沒那么厲害時，外公也幫我掐虎口。

他的手很大，力氣卻恰到好處，從來不會讓我疼。 他的指甲印，很深地留在我的皮膚上。

 

（本文書摘部分節選自《我是外公外婆帶大的孩子》，較原文有刪節，經出版社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