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李京亞

界面新聞編輯 | 文姝琪

距離OpenAI開發者大會過去僅12天，OpenAI突然宣布，創始人Sam Altman被罷免CEO職務，Greg Brockman也將辭去董事會主席一職。OpenAI將罷免CEO的原因官方解釋為，Altman在與董事會的溝通中不坦誠，阻礙了他履行職責的能力，“董事會不再相信他繼續領導OpenAI的能力。”這一聲明的措辭較為嚴厲。

這則消息驚愕了科技圈上下，微軟股價應聲下跌。圍繞此事的諸多猜測迅速浮出水面。

北京時間今天下午，伴隨Sam Altman的罷免一并辭職的OpenAI總裁Greg Brockman在社交平臺上發文透露了自己與Sam被董事會罷免的細節。他稱，昨天晚上，Sam收到首席科學家Ilya發來的短信，要求周五中午談話，隨后Ilya告訴Sam他將被解雇，并且消息很快傳出。當地時間晚上12:23，Ilya發送了一條谷歌會議的鏈接，Greg被告知他將被從董事會中除名，而Sam已被解雇。

幕后天才能否走上臺前？

暫時屢新OpenAI CEO一職的是CTO Mira Murati，她于2018年加入OpenAI任職首席技術官，此前曾在特斯拉擔任高級產品經理，負責過Model X業務，但她顯然是一個臨時人選。

而在更真實的原因水落石出之前，Ilya Sutskever已經很大程度上被視為這個AI夢工廠高層地震的主導人。

據The Information報道，OpenAI在周五解雇首席執行官Sam Altman之后，員工之間就公司在開發人工智能安全性一事上展開了討論。根據其得到的會議記錄，兩名員工向首席科學家Ilya Sutskever犀利發問，這次對Sam Altman的解雇是否相當于“政變”或者其他資本的“惡意收購”。

從員工視角能提出這樣的問題，基本意味著Ilya Sutskever很可能認為Sam Altman在商業化方面過于急功近利，并且這個態度已經趨近于公開化。目前，OpenAI估值已達到860億美元，年收入為13億美元。

此外，據The Information報道，幾位知情人士透露，OpenAI的三名高級研究人員也在當地時間周五晚間辭職，請辭的三人分別是公司研究總監Jakub Pachocki、負責評估人工智能潛在風險的團隊負責人Aleksander Madry，以及在這家初創公司做了7年研究員的Szymon Sidor。

出生于俄羅斯，在以色列長大的Ilya Sutskever是AI巨頭背后的天才。他師從人工智能教父Geoffrey Hinton，加入OpenAI后迅速領導構建了GPT-1，隨后擴展到GPT-2、GPT-3和ChatGPT，GPT模型每一次更新換代都在他的主導下完成。可以說，OpenAI這家公司在技術上主要依靠Ilya Sutskever，是他推動完成了OpenAI的所有最重要研究突破。

事實上，Greg Brockman和Sam Altman并不深入了解大模型演進的技術細節，前者是做軟件系統出身，在產品決策上更有發言權，而后者主要依靠雄厚的產業經驗和業界人脈領導公司。

Fusion Fund創始合伙人，硅谷著名投資人張璐告訴界面新聞記者，目前業界都在猜測Sam Altman被罷免的原因，但她認為并沒有形成確定性結論。

“能夠突然把Sam開除，一定是在董事會上得到了足夠票數，當然會存在Ilya和Sam權力斗爭的角度。但更重要的分歧應該來自未來的發展方向，尤其是GPTs發布之后，OpenAI已經要正式野蠻擴張，在商業和非商業化之間各自分配多少精力，這才是核心分歧，目前看激化了。”她表示。

不過，Ilya也很難成為OpenAI CEO的人選，因為從國內外情況來看，大模型公司的首席科學家們都不愿意擔任CEO。“這真的屬于浪費人才。”一位大模型公司聯合創始人Oz(化名)表示, 在他眼中，Sam Altman確實一定程度背離了OpenAI的使命，“作為非盈利機構，成為一家幾千億美元的公司并不是它的使命，當初馬斯克的離開應該也和這個有關。”

奇怪的股權結構

董事會在公司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其核心職責便是任命或者罷免首席執行官。當前，OpenAI董事會成員只有6人，3人為OpenAI內部成員，3人為外部成員。現實中，董事會人數為奇數比例較多，因為可以形成多數表決，雙數的董事會成員并不多見，但考慮到OpenAI擁有非盈利組織的基因，這個古怪的設計也算合理。

值得注意的是，OpenAI在罷免Sam Altman的聲明中提到，OpenAI董事會由OpenAI首席科學家Ilya Sutskever、獨立董事Quora首席執行官Adam D'Angelo、技術企業家Tasha McCauley和喬治城安全與新興技術中心的Helen Toner組成，卻沒有提及董事會主席Greg Brockman的名字。

從Sam被罷免的結果來推測，昨日，是llya聯合其他三位外部董事主導了Sam的罷免。有報道指出，是Sam在場代替總裁Greg進行了投票，隨后，Greg作為其親密戰友，為表示對Sam的力挺主動選擇辭去了職務。

2015年，由Elon Musk、Sam Altman以及一眾硅谷著名人士出資10億美金創立了OpenAI Inc.（OpenAI Nonprofit），當時，OpenAI得到了Musk、Peter Thiel、Reid Hoffman等重量級人物早期投資，他們也成為了OpenAI的首批有限合伙人。

2019年，OpenAI Nonprofit搭建了一個較為特殊的股權架構，即有盈利上限的有限合伙企業（OpenAI LP），OpenAI Nonprofit作為GP，其董事會負責整個有限合伙企業的管理和運營，以及CEO的任命與罷免， LP則主要包括投資人，其回報都有設定上限。

在OpenAI依照此股權架構接受外部注資之后，微軟迄今一共向其注資130億美元，作為最大的LP持股達到49%。而在微軟今年年初向OpenAI增資100億美元前，OpenAI在成立的七年多內，總共收到了40億美元的外部投資。

FT中文網曾在2月《推出ChatGPT的OpenAI股權投資協議設計的獨特性》一文中對OpenAI的融資條款做了詳細解讀，根據該文調查的信息，OpenAI的利潤分配按照四個階段進行。

簡單來說，如果OpenAI此后不能成為巨額盈利公司，那微軟將一直為其買單，如果能夠將1500億美金的利潤出清給微軟和所有外部投資者，那其將完全甩開微軟，拿回公司控制權。

倘若Sam Altman保持了OpenAI創立時的初心，那么這個股權架構的一條暗線是：OpenAI的GP需要完成商業化探索，如果過程中對公司戰略發展把控得當，就能拿回真正的主導控制權，從而可能在商業化成功后擺脫微軟等外部股東，回歸公益初心。

但由于OpenAI的股權結構以及與微軟之間投資協議無法完全披露于人前，最近亦有一些聲音表明，OpenAI的特殊股權架構協議還有不為人知的“靈活性”。

比如OpenAI的公關負責人日前強調，微軟投資的OpenAI，其實只是OpenAI子公司，而這個子公司完全隸屬于OpenAI母公司——OpenAI Nonprofit。微軟所拿到的OpenAI股份，也只是OpenAI子公司的股份。

這樣一來，微軟和OpenAI的攻守之勢已經變化。根據《量子位》的分析，微軟對OpenAI獲得利潤的收益，僅限于OpenAI母公司章程中規定的“達到AGI（通用人工智能）之前的收益”。這意味著，這個能做出“達到AGI”決定的董事會，等于擁有了剝奪微軟投資收益的權力。

一位業界人士告訴界面新聞，這個結構類似于阿里集團與阿里云，相對復雜，能確定的是Sam Altman和幾位董事應該都沒有股份，“就算有也沒有多少意義”。

從上述情況至少可以判斷，微軟或其他外部資本對本次OpenAI的高層地震直接作用很小，更多是六人董事會成員作出的決定。“簡單講就是一部分人想繼續保留非盈利性質VS一部分人想商業化之間的矛盾。”大模型公司聯合創始人Oz認為。

更何況，在OpenAI的六人董事會成員中，Sam Altman一直與微軟關系最為親厚。而且根據Axios的消息，微軟也是在OpenAI公布這一消息的前一分鐘才得知。

公益還是商業的路線爭議

從8月底的一則數字來看，OpenAI的獨立能更早提上日程——當時OpenAI已告知投資者，按照目前營收速度，預計未來12個月內將產生超出10億美元的收入，并在2024年達到數十億美元，大幅高于業界猜測。

某種程度上，股權結構和商業探索的結合保障了OpenAI今年的高歌猛進。比如從年初至今，OpenAI接連推出Plus版、企業版、商務版三重收費標準，后又為增加營收，多次調整了GPT-4訪問限制，堅持走出一條商業實用主義路線。在近日ChatGPT用戶增長趨于平穩之際，OpenAI又立刻為ChatGPT增加了圖像解讀功能，嘗試開拓第二增長曲線。

截至2023年11月16日， 距離OpenAI首次開發者大會結束10天時間，市場上已經出現大量備受歡迎的定制化ChatGPT。OpenAI用GPTs展露了自己AIGC應用生態的野心，并將大模型這個賽道的To B（面向企業）商業模式，以一己之力扭轉到了To C（面向消費者）市場。

投資人張璐告訴界面新聞，OpenAI的開發者大會很驚艷，但其作為非盈利組織成立初衷應該是做底層模型，用公益形式填補科技產業的生態，目前連應用商店都已經出現，已經純粹成為商業化的運作模式。

也有業界聲音表示，Sam Altman被免職或許是董事會出于商業層面的考量。某半導體領軍企業的總工程師認為，Sam被開除應該不涉及技術，大概率是資本和市場的斗爭。

“目前而言，大模型還是華爾街的，不是硅谷與技術的，最終還是要解決誰買單的問題。但目前OpenAI還沒解決，如果遲遲不能解決，很多公司撐不住，資本也會大規模撤離。”在他看來，大模型不太會像媒體或者資本期待那般大規模全場景式落地，這一情況也會加速Sam Altman的離職。

對現年38歲的Sam Altman來說，這是一次極大的命運逆轉。他如喬布斯一般被趕出自己一手創辦的公司，或許要開始經歷人生的至暗時刻。而Sam Altman繼推文上留出“稍后將有更多事情要說”之后，又將新晉推文更新為：如果我向公司“開火”，OpenAI董事會將向我索賠。

值得注意的是，今天午間時分，一家總部位于紐約的早期創業公司Antimetal在官網上掛出聘請Sam Altman擔任聯席首席執行官的公告，隨后刪除。這家公司是利用專有的機器學習模型來優化云計算部署，作切入主流AWS云計算服務之用，于今年5月完成了種子輪融資。

更為有趣的是，馬斯克旗下的X也在官方賬號掛出“求職申請鏈接”，并配文稱，“以防有人需要”。

無論如何，這次事件會給OpenAI帶來劇烈的發展路線變革。

（界面新聞記者劉子象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