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娛樂資本論 衛解
“他們給的實在太多了。”
博主@反骨小董 聽到演員副導演“一萬一天”的報價后，在個人賬號如此寫道。這是在她整個職業生涯都非常少見的價格，也讓她想試試小程序劇。
小程序劇的爆火和吸金能力在近半年來，成為了行業熱議的話題。它的紅利，毫不意外地流向了演員們。在近一年的時間內，小程序劇主演的價格從百八千增長到三五千甚至五位數，也給了變裝皇后等特殊角色在演藝吧之外的出演機會，至于普通配角的工資也直逼熱門工種：300塊一天的橫店女侍衛。
不過對于娛樂資本論來說要采訪他們就太費勁了，我們嘗試在近百個“演員接活群”發布“對話需求”后，只有不到十位從業者有了回信。大多數人的前三句話就一個核心——“給我多少錢”。
正如《揭秘小程序短劇買量：占總成本90%，堪比股市量化交易》一文中所說，小程序短劇是一個「內容找人」而非「人找內容」的行業，越是下沉的內容，越需要更強的技術實力來精準匹配用戶，「躺賺」是一種幻覺，「深耕」才是必要的。
就在11月14日晚，快手也發布了針對違規微短劇類小程序的專項治理公告，表示平臺一直致力于積極引導小程序行業朝著合規、合法方向健康有序發展，加強對微短劇類小程序巡查，持續從內容、審核、運營等方面開展治理，下架了《閻羅》等10余部違規微短劇。
行業的未來勢必是精品化和標準化，在“被篩選”的恐懼中，從業者們該何去何從？
在和制片、選角導演、從業者以及演員本人聊過后，娛樂資本論看到了小程序劇演員乃至整體從業者的困惑、苦惱、努力、無奈以及期望。
01 小程序劇的007
熬夜拍戲是小程序劇的常態。
制片人馮倩才結束上一個項目。從籌備到拍攝的這兩周，一天只睡三個小時，輾轉三個拍攝地，是她的日常。
馮倩是半年前從綜藝賽道轉行到小程序劇的。當時的她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不僅沒有加班費，還會被用各種理由扣掉工資。抱著了解小程序劇和賺錢的念頭，她落地小程序聚集地西安（探秘小程序百億市場里的隱形冠軍：為什么是這三家西安公司？），但如今，她發現行業還是很混亂，自己的生活好像更迷茫了。
“名氣大的公司可能會有雙休和春節假期，在小公司的話，休假是沒有任何保證的。”在項目和項目之間，她只有兩天的間隔期，來修整自己的狀態。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的強度，行業的人員流動十分快。馮倩接觸過的某家公司，基本是“一個項目換一批人”，在一個月內就能離職十個人。
西安成為小程序劇的爆款集中產出地
拍攝的高強度也要求了演員的工作節奏。
“如果是大演員，可能會在合同上規定每天的工作時長，但大部分小程序劇演員都沒有名氣，就要遵守劇組的規則。上一個導演拍得比較細，每天都需要15個小時左右，業內大部分劇組也是每天要拍十個小時以上的，這個市場就是這樣。”馮倩解釋。
小程序劇的演員按天算片酬，因此配角演員的戲份會盡可能集中在一天拍完，溢出的部分才會放在其他時間。演員小宇告訴娛樂資本論，北京地區配角的戲份比較多，最少有十場戲，多的話要超過二十場。不用重拍的話，一場戲大約需要半個小時。
北京的小程序集中拍攝地，是距離北京超過30公里的燕郊。這里既有小荷花劇場，又有別墅區，與通州一河之隔，到北京市區的距離比部分遠郊區還近。現在有了從燕郊出發的城際公交，到市區的通勤單程時間被縮短到了一小時左右。
“有的時候還能一天跑兩場。”演員小宇感慨道。
在晉升為古裝豎屏劇集中拍攝地的福州，拍攝強度更大，一般三天就為一個拍攝周期。
古裝小程序劇《落跑王妃不好追》
“那邊真的很熬人。拍三天休息一天，然后就進入第二個組。早上七點拍到半夜，天天如此。”演員小馬回憶起之前的拍攝經歷如此感嘆道。
小程序短劇的配置很精簡，基本只有十人左右。道具師要兼顧服裝準備，化妝師要兼顧發型，為了保證拍攝的順利，統籌通常會按照出場順序安排妝造順序。
拍攝時，小馬五六點就要起床，半夜兩三點才能回到酒店。一起床，就要趕到化妝室排隊，靠著冰美式來維持清醒。吃飯就是跟著劇組隨便扒拉兩口，晚上沾床就睡，有時都忘了卸妝。
在片場她總是站著，即便自己不需要出鏡，也不會坐下來休息，因為“站著才清醒”。就算遇上了生理期，小馬也得堅持這套流程，畢竟“這是演員的基本素質”。
“雖然很累，不過進入角色狀態就好了。”小馬說道。
02 掙扎的自尊心
如果行業里有鄙視鏈，小程序劇通常是最底層的。
從業者們總是用早年間的網大來類比現在的小程序劇。
好的一面是，入行門檻低和正值以小博大的造富期。小程序劇的產出成本較低，成片時長約100分鐘，大部分項目用不到十萬元，就能拿到這塊影視行業的敲門磚。
壞的一面也相似。制作略顯粗糙，成片幾乎不存在所謂的鏡頭調度、影視美學。軟色情、軟暴力內容泛濫，除了裝扮大尺度的女性角色，還有身著緊身衣帶狗鏈的女裝大佬。角色設定和故事線仍是復刻爆款，充滿套路和無厘頭，市場上幾乎只有穿越重生、戰神歸來、霸總閃婚幾大類。小程序劇的受眾曾因此一度被被概論為“三保”，保安、保姆、保鏢。
圖源：虎嗅
二者也有不同。譬如不同于To C的小程序劇，網大是向平臺售賣內容。還比如，小程序劇缺少一個“天堂”。
2015年到2016年，位于北京朝陽區西大望路的飄Home曾是網大的選角天堂。每天的下午一點到晚上七點，這里容納了上百個劇組，充斥著為工作忙碌的導演、藝統、經紀人、演員。
小程序劇的選角幾乎是在線上確定的。一是為了縮減雙方成本提高籌備效率，二是小程序所需求的夸張漫畫感表演，其實在視頻中就能比較好地解析和評價。
“有的甚至都不給試鏡機會，看了演員卡就說不合適。一般一周沒收到回復，就默認沒通過。”小馬說道。
唯一的例外是橫店。西安格物千帆CEO、西安爆款聯盟秘書長李總直言，“在橫店的時候是線下試戲，因為橫店本身就有集中的演員基礎”。
不難猜到，這樣的小程序劇對于那些想著在行業快速成長，五年內拿出代表作的演員們來說，是無法進入履歷里的“禁區”。觀看小程序劇，對他們來說都需要一定的心理準備。
“小程序劇不會找有名的演員。他們覺得小程序短劇很low。也不屑于拍。”馮倩說道。
林喬婷是少數沒有心理壓力的。
2022年夏天，她第一次接觸到小程序劇。在接戲群看到招募信息后，她迅速給選角導演發送了自己的演員卡和試戲片段，立刻就收到了回復。
隨后她去到拍攝場地，演一個愛說風涼話的女大學生。全程拍下來花了三小時，“那場戲人很多，基本是坐在桌子邊對話的戲，一口氣順了好幾頁紙，還是挺順利的”。
小程序劇身上那些“軟色情”的標簽并沒有勸退她。
“這純粹是藝術行為，我不會瞎想那些。而且如果真有這樣的角色擺在我面前，我也會接的。”
她的大部分角色番位都不靠前，她也很少奢求演上主角。“主演基本上都是霸道總裁、大美女，我拼顏值拼不過，拼年齡也拼不過。”
在選擇角色時，她唯一的要求是有臺詞。“只要求形象的叫前景，有臺詞的才是特約演員。作為職業演員，我找的角色起碼得能說詞，得靠演技支撐。”
在她看來，小程序劇演員對自身的要求，和其他賽道的從業者沒什么不同。
“重要的還是有演技、有職業素養和能吃苦。”
03 寒冬與競爭
影視寒冬的這幾年，“轉行”“退圈”早已經成為從業者的日常。而小程序劇的出現，似乎為演員們帶來了一線生機。
“機會很多，這個行業其實是求過于供的。”正如李總所說，小宇的接戲群里每天能有幾百條消息，這樣的群他也有上百個。
但機會多了并不意味接到的工作多了，因為池子也大了。
“雖說會有人退圈，但每年專業院校畢業的、非科班轉行的新人并不少。加上退圈的人有了本職工作后，休息日依舊可以出來接活，很多人都是把演戲作為副業的。”林喬婷告訴娛樂資本論，其實自己近一年來接到工作的頻率，并沒有太大變化。
演員還會被隱形的“圈子”阻斷。
編劇幫負責人、中國電影文學學會副秘書長杜紅軍告訴娛樂資本論，主演的片酬決定了，該賽道專項且具規模的選角團隊很難介入進來。據了解，只有部分頭部公司擁有自己的選角團隊，而負責選角工作的副導演，通常還要兼職其他工作。
西安的小程序劇選擇男女主，通常會將視線固定在專業院校畢業生以及活躍在一二線城市的演員，配角會直接在本地選拔。
很大一部分的選角工作，是靠同行推薦完成的。“有同行在朋友圈發了項目花絮，我們看過覺得ok，就會去聯系，可以問同行去打聽一下，之前合作過的一些好演員，我們也會繼續用。”馮倩解釋。
在這樣的流程之下，沒有駐西安的非科班演員們，可能就被動地失去了工作機會。而西安，目前占據了全國60%的市場份額，恰恰是蘊含海量機會的第一根據地。
看到機會迅速入局的人也越來越多。
“現在，從女團、模特、網紅轉行過來拍小程序劇的人就不少。小程序未來行業在趨向高質量的話，演員的抵觸心會更低一些，入行的人自然會更多。”李總感慨道。
04 “快錢”還是未來
小程序劇演員來錢很快。
不過一年時間，主演的片酬在飛速增長。
據了解，去年同期，主演的片酬大都在每天千元上下，而今年馮倩接觸到的大部分主演報價在3000元至5000元，“頭部演員也報到過一天小幾萬元”，演員的費用確實占據了成本的大頭。
這樣的增長還沒有停止。“目前的狀態是，一個演員如果爆了一部劇，他的片酬可能馬上會翻倍，再爆一部就繼續翻倍。但其實所謂的爆款，有很多方面的因素，不單單是演員。演員漲價應該等能力達到了再去漲。”李總說道。
與之成比例的還有場地租借費用。“去年租一天場地費用是1000元到2000元，現在基本是4000元到1萬元。這就讓我們行業也開始開發新的場地了。”李總說。
據了解，現在西安某個懸崖成為小程序劇劇組拍攝常用地，半天收費就達到了4000，比某些別墅的費用都要高。
但紅利并沒有惠及所有人。
“配角的價格真的不高，一天也就四五百，這還是福州給的價。北京的更低，甚至不到300元，一天還20多場戲。”小馬無奈道。
馮倩透露，在西安有臺詞的配角，市場價是150元一天，像保安、門衛這種沒有臺詞的不重要角色，就是100元一天。“我們都是根據角色的難度來定義費用，比如說要是需要一些尺度大的男扮女裝角色，得去聯系變裝皇后或者網紅，就算是配角也會很貴”。
對于演員們，軋戲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甚至都稱不上軋戲。”馮倩告訴娛樂資本論，小程序劇的拍攝周期一般在一周，主演大多從外地調到西安，拍完就飛回原來的地方繼續接戲。非主演一天通常只需要拍四至六個小時，“有的人一天可以跑三四個場，上午下午晚上連續換場”。
AI作圖by娛樂資本論
“很多演員他知道這是日拋劇，參與拍攝不是為了提高演技、打開知名度，絕大多數演員就是賺錢，拍完之后屁股拍就走了，不會有太多要求。”馮倩說道。
那行業的未來呢？
精品化成為了小程序劇的未來目標。
“現在這個市場就是在混亂中在尋求一種秩序，所有歷史進程都是往正規方向走，更多的正規軍也在進入，要么被淘汰，要么做得更加好。”正如《探秘小程序百億市場里的隱形冠軍：為什么是這三家西安公司？》一文中行業人預測，“明年初小程序劇公司會死掉一半”。
“但很多演員可以趁這個機會來打磨自己的演技，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從而為未來爆火積累一定的基礎。”馮倩說道。
演員們或許不會考慮市場如何繼續，但他們對未來也有規劃。
在林喬婷看來，為了能夠積累作品、過更好的生活，小程序劇的“快錢”是十分必要的“生存手段”，她直言，“甭管橫的豎的我是都接的”。
在試戲演戲之余，林喬婷還會接一些商演主持，頻率是一周兩三天。有時候這部分的收入，比同期拍戲還要高一些。“21年那會兒我去青島拍戲，聽了那邊有一個主持人的建議去報了個短期班。現在我們這兒，小的主持人半天最多能拿到1000塊錢。”她解釋道。
“主持人能解我的燃眉之急，但生命周期短。接下來，我肯定還是要在演戲上好好地去發展，這個東西就是運氣，可我還是想繼續演戲。”
（小宇、小馬、馮倩為化名）
參考資料：
ELLEMEN睿士《掙扎中的網絡電影女演員》
新京報《網大主演日薪從300元漲到3000元》